乌幼山巅,三界关隘,高不胜寒,终年积雪皑皑,千年难见一个活物。
天地寂静,举目唯见万里星河映着白玉般的雪层,长风拂开满地银屑,露出些许暗灰,很快又被更多的雪片掩上。
长飚卷着沸雪一路滚到两个活物脚下,不慎撞散了形,裹着乱飞的雪片一下扑了活物满头满脸,落在了他们猎猎作响的衣袍上。
“师父,凡人就算引灵入体筑了基,也不意味着他们不惧严寒酷暑刀枪不入了。”章峨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本就苍白的脸冻掉了最后一点血色,“夜晚本就比寻常时要冷,您还跑到雪山上来。”
“失误,本来想回刚刚那个山上的,奈何最后一笔往上多拉了一点。”老东西抖了抖身上的雪,受不了似地小蹦着描法阵的灵线,“冷是冷了点,这不是正好甩开追兵嘛,你忍忍,我看看哪里比较适合蒙蔽敌人视听。”
章峨对着手心呵出一口气,白气见风结成了细小的冰珠,他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活蹦乱跳的鸟人,“一时半会冻不死,师父你慢慢来,别待会传进水里就好了。”
“啊好冷……又废了。”独活抖索着擦掉了因为手抖歪到天边的线,尝试数次后暴躁地扔下了符笔化为原型,翅上火焰燎净了一小块落雪,“不伺候这玩意了,麻烦,上来闭眼,我带你直接下去。”
章峨默默地看了看那只伏在地上看上去乖顺无比的巨大禽类,咬咬牙翻身坐上去,把自己埋进了禽类厚实的背羽眼不见为净。
青鹤站起身,抻了抻自己修长的脖颈,轻盈地腾空而起,似一道青虹划过山间,所过之处积雪消融,露出底下坚硬的冰层来。
雪山之上星河如练,群林于山麓负了一身霜雪傲然挺立,一阵青风拂过,泼了一片郁郁苍翠。
以为此间胜似天上琼林,上下一白无垢无尘,却不曾想,玉质下深埋着的是不屈不饶的生命力。
青鹤转头望了一眼那片青碧,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心头升起:等此间事了,去看看这些之前匆匆略过的凡间风物,这些色彩斑斓的风景可比那行灯中的焰火好看多了。
观山观海看人间,看凡人于红尘泼洒自己炽热的爱恨情仇,浓墨重彩地书写短暂的一生;看修士十年如一日沉入求索大道中,只求揭开世界真理一角;看万物生生不息此消彼长如沧海波澜,将壮阔的生存传奇淋漓泼墨于世间。
如果可以,他想踏遍九州每一个角落,去寻找最幽微的美。
青鹤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按在心底,乘风扶摇而起掠过层云向下飞去,在子虚城外轻巧落下。
没有摆脱十殿追捕洗清身上强加的冤屈,他无法安心游玩人间。他在这个偏远之地机缘巧合逗留已有数月之久,修行之人讲究机缘,倒不如在此处寻一寻有无散落的证据。
———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以及掀翻凌霄殿上的老东西千年来傲慢偏见的凭据。
“到了。”青鹤卧下懒洋洋地喊了声,等了许久不见有人下来,扭头梳了梳背羽把人叼了下来。
章峨双脚踩在实地腿差点一软跪下去。
人族虽无翱翔于天之能,从古至今对头顶青天的向往却从未断绝过,初得灵气首先接触的必定是御剑腾空。
相较于其他人对飞翔的恐惧而兴奋的心情,章峨是异类中的异类。第一次御剑升空,他抬头看了那无边星野一眼,竟从百尺高的飞剑上一头栽了下来,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上飞剑哪怕一刻。
章峨知道杞人忧天不过是个可笑的古时寓言,却忍不住在宏伟的天地之间战栗。
那片天穹太空旷了,放眼望去人在其中如一粒草芥,漫无边际的黑暗压住整片大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吞没一切。
而今于群山之巅,他乘着大妖无意仰头,星河如江撞起波涛将他卷入漆黑的天幕,仿佛随时都会倒流将他们冲向深渊,再现了当年梦魇。
天高地迥,人在其间多叹宇宙无穷,妄人则忧心盈虚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