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夜里惊天动地的雷暴在子虚城里迅速掀起了一片激情四射的讨论。
据知情人士透露昨天那么大动静是因为忘旅里那个开窍开了数年迟迟不能炼气的妖门话事人筑基了,此人不引气归不引气,一引气惊天动地,一个猛子跳了一个大阶,筑个基筑得天打雷劈。
据说在那个时候忘旅门中的响水楼差点被灵气风暴撕碎。
更惊世骇俗的是,这位不仅仅满足于收治妖物,更是拜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大祸妖为师,据说正是因为那个大妖邪的诡异功夫强行打碎了他一身骨肉进行重塑,扩宽了这个离经叛道之徒的灵脉让他筑了基,才会引来天公大怒降下劫雷想要劈死这个家伙。
当事人对这些谣传一无所知,一个是天生灵骨灵脉都虚弱不能常常远行的病秧子,一个是不想随便抛头露面怕丢人的前司火使,两人呆在忘旅这个世外桃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目塞听,煞有其事地扮起了起师慈徒恭的家家酒来。
转眼已近八月,处暑已过,炎炎夏日接近尾声,水潭始寒。
“师父,是’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不是彼粟离离,你又念错了。”章峨无奈地叹了口气,帮独活斟了一杯茶,抬头看了看这株挺给面子结了不少果实的桃树,站起身摘下一颗离他最近的桃实递给那个青年。
独活接过那个桃子,随便拿茶水冲了一下送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含糊道“不重要,都是吃的,意思传达到了就好——你看这个写诗的人心里忧郁,烟火气就不浓,在我们火系妖怪堆里是不受欢迎的,跟那些成天哭鼻子的水系一起修行就很合适,看谁先愁死谁。”
章峨对他这种以种族概括性格的的行为逐渐习惯,也懒得每次都去驳他,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他估摸着这老东西今日份的正经话已经说完了,便拱手行礼道,“师父你忙,我先去练习吐纳。”
“哎别走啊,我还有些趣事没说呢——”
独活只意思意思挽留一下这个小东西,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也不着恼,津津有味地啃完手里的桃拍拍手,顺手把旁边的茶壶茶杯收拾了放在一起。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从忘旅藏书阁里顺出来的地理图志,歪着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看起来。
正当他为书籍作者无厘头的想象和天马行空的描写啧啧称奇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拎走了他手里的书。
“诶等等我还没看完呢——”
“师父你要看就看,至少在管理员那登记一下,又不要师父的钱,今天管理书阁的小弟子找这书没找到差点急哭了。”
独活自知理亏,瘪了一下嘴,不道歉不解释也不歪理争辩,刚坐直的身子又歪了下去,懒洋洋仰头看天看云看树看落叶就是不看人。
“听见没有!”
一个黑影从旁边伸出盖住了独活的视野,独活拨开那个黑影,麻麻赖赖地拖长了声音“知道了——下次不会再犯——”
章峨对这个老东西的下次有着深刻的认知,僵持了一会之后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下次你借书用我的名字去登记吧。”
独活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没个正形,丝毫没有身为鹤妖该有的矜持,倒像是一只晒着太阳打哈欠伸懒腰的猫。
阳光略过稀疏的桃叶,洒在老妖眯着眼懒洋洋的脸上,镀了层碎金似的,柔化了老妖骨利肉薄的轮廓,长而卷翘的睫羽掩出一片深沉的影,化在那双妖瞳里渡出了几分秋水似的绻缱情意。
章峨站在独活跟前欣赏了一下美人美景,然后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也百无聊赖地看起了天边流云。
时间就在这流云漂月的光景中哧溜一下滑走了。
羲和西行,为那些流云馏上了金红的边。桌上的小灯自发地亮了起来,章峨睁开不知不觉眯上的眼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坐直了身侧目看向那边。
老妖早就低着头睡熟了,他斜斜地倚着椅背,竟意外的不那么七斜八横,慵懒得有些忧国忧民——他眉头微锁一手支额微微垂下头作沉思状,若不是他呼吸太过平稳,章峨几乎以为他在思索什么妖生大事。
章峨皱眉,越看越觉得这个姿态有些眼熟。他在心中比较了一下自己手下那些兔崽子,暗想他们在学堂上似乎也是这样的姿势?
章峨在心中默默记上一笔,喊了独活几声,见那老东西毫无反应,他摇头轻笑了一下,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独活是被食物的香味叫醒的。
他早已辟谷,对烟火气浓厚的凡俗食物的热爱却丝毫不减,尤爱辛辣重口,对其他食物也来者不拒。他嗅着空气中的水物鲜香睁开眼,一骨碌坐了起来,扭头就看见那少爷正慢条斯理地对着一盘鲈鱼下著。
看见鱼独活眼睛都绿了,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章峨,期待地问:“那个,徒儿啊,我能吃一口吗。”
章峨抬起左手指了指独活手边的筷子,笑道:“师父客气了,吃独食还在别人面前咂巴嘴,那不是缺德吗,不想邀请师父就不会在师父面前现眼了。”
华灯初上,长虹微耀,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又偷得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