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离开太行山之后,路上,雷冲才告诉杜、萧、殷三人:“其实,真正的紫金剑神从未来过太行山。”
此时此刻,他们正到达淮水附近,附近又是一座高山绵延。山脚大片的梅林,正值夏季,绿叶之中缀满了硕果,只是无人采摘。
附近有个小镇,他们在一家客栈打尖。
客栈里来来往往,除了他们,便是些普普通通的路人。
所以,杜、萧、殷三人均没十分掩饰。
杜、萧二人到底稳重,只殷十三惊得大拍桌子:“这作何说?”
雷冲道:“紫金剑神在河北的石屏镇打造,金银坊的工匠号称足足用了一个月终方才完成铸型、雕琢、镶嵌一系列工艺。但实际上呢,真正的完工之日却是是三天之前,那一日傍晚,有一个人悄悄到达金银坊,那尊真的紫金剑神就被他取走了。”
“也就是说,长远镖局押的,就是个空箱子?”杜伯扬也按捺不住。
“对。”
“所以,丁翊那个臭小子怕被桑星子窥破了玄机,又走漏风声给我,才不得不和桑星子那种人联手,将计就计继续引我去他那里!”杜伯扬恍然大悟。
萧三郎和殷十三对望一眼,前者因误入局中,差点丢了性命,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殷十三洒脱,拍拍他的手:“误打误撞也有好处,不是被搅入这趟局,我们又怎能结交大当家和雷老爷子呢?”
雷冲身边,换了一件天青色衣裳的程倚天忽闪着那双黑眼睛,低低声音冲他们说:“我也很喜欢认识三哥你,还有十三哥你呢。”
萧三郎闻言,心中一暖。
殷十三笑眯了眼,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就你这个小家伙皮。”
程倚天笑着问:“十三哥,以后你还会再教我锁兵诀吗?”
殷十三“嗨”了一声:“你还记得这个那?都叫我‘哥’了,哥的东西以后全都是你的。”
“谢谢十三哥。”程倚天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长远镖局算是被坑了。剑庄为了一己之私,竟丝毫也不顾念他人性命,真是枉为名门正派。”雷冲气愤不已。
杜伯扬叹息道:“素来人与人之间之间的倾轧就是如此,只不过有人表面上经营得漂亮罢了。”
“只不知那取走真正紫金剑神的人又是谁呢?”萧三郎问。
“燕霆。”雷冲说。
杜伯扬闻言一震:“燕霆?玄门嫡孙?”
“对,就是他。”
“嗬!”杜伯扬不由得一拳捶在桌子上,“先前我还劝你不要让公子爷过早出名,没想到啊,没想到,剑庄庄主能派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弟子狙杀我,玄门门主口味更大,居然派出了自己的嫡孙。这嫡孙,若我情报没错的话,刚好和公子爷一样大呢。何为人同命不同——这可不就是咯?”
雷冲微微一笑,反倒释然:“情势所限而已,伯扬,你也不要过于放在心上。”忽又神秘一笑,“我话还没说完呢,刚刚说到燕霆取走了真的紫金剑神,可是,这一路上他精心护送、此刻差不多也要过江了的那尊,实际上,已然是个西贝货。”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压得很低。
杜伯扬不由惊诧:“此话当真?”
“还有件事,我想我还是这会儿先说了吧。我带着无常兄弟和陆氏双胞胎,一开始去的,其实是石屏镇。玄门要捧自己的门主嫡孙,剑庄既要名,又要利,紫金剑神才出模,上官剑南自己就忙着到处散布消息,谁还有心思管我等细枝末节之辈呢?燕霆在金银坊验过货,那真货就被无常兄弟给换了。他带走的,只是双胞胎做的假货,不仅里面的东西一模一样,就是装东西的盒子,包盒子的布,凡胎肉眼都很难区别真伪。至于后来么,想让天儿见识一下九花落英剑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最主要的还在于上官剑南要杀的人,我绝不能让他杀。”
说到这里,雷冲变得激动:“这个上官剑南,实际上就是逼死小飞的凶手。我这半辈子活着,不和他势不两立非不行!”
“咕咚”,一个小木球突然掉在地上。程倚天手疾眼快抓回来,回头一看义父射来不满的目光,连忙低头嗫嚅:“对不起。”
雷冲敲敲桌子。
他扁扁嘴,把木球拿出来。
这个秋一半涂着黑色,一半涂着白色的。程倚天惴惴道:“十三哥刚给我的,轻轻一转,可以看到其他颜色。”
殷十三怕他挨骂,忙站起来承认:“是啊,公子爷说得没错。老爷子,大当家,你们在这儿聊事情,我在旁边听着也无聊啊。要不,我干脆把公子爷带出去,他又听不懂,我也不爱听,我们俩搁一处玩去得了。”
雷冲沉着脸,没开口。
萧三郎看看,也站起来:“我和他们一起去吧。其实世间万物,多有奥秘,我武功不是擅长,但是认得普通人多不认得的一些东西,沿途中,我给公子爷讲讲。”
杜伯扬劝雷冲:“孩子嘛,还是得出去走走。多重要的功课,也得劳逸结合才学得好。十三聪明,三郎稳重,他们两个带着,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雷冲这才软化,把程倚天拉过来:“一定要听三哥、十三哥的话,不要乱跑。”
“嗯!”得了赦令的程倚天兴奋得眉毛飞起来。
殷十三把他拉过来:“走走走,我们出去转转去。”和萧三郎一道,三个人嘻嘻哈哈走了。
杜伯扬继续和雷冲议事。
一日后,他们到达江边。包了一艘船,并未直接过江,而是沿江西行,来到江夏镇上的一个庄子。这个庄子既不靠着岳州,离颐山也很远,隐匿郊野,远离江湖。
又过两天,雷冲、杜伯扬、萧三郎、殷十三都聚在大厅里,等了一顿饭功夫,叶凌霄来了:“禀老爷子,冷爷回来了。”
刚刚说完,众人眼前光影一晃,穿着一身黑的冷无常已到面前。这个汉子天生一副冷面,即便已成同门,也不会同杜、萧、殷额外多说一个字,直接来到雷冲面前,恭敬道:“诸事已毕。”
殷十三嘴快:“那尊假的紫金剑神,真的在盒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碎为齑粉吗?”
冷无常用极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那嘲讽上官剑南的纸条呢?”
“放了。”
“也是盒子打开那一刻?”
冷无常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殷十三顿时放下心来,手舞足蹈开始高声念:“上官剑南,丧心病狂,剑神之名,岂容汝伤——快哉啊快哉!”
雷冲来到中堂之下,屈指在墙壁上弹了三下。“咯”的一声,一个暗盒从墙体里探出来。里面还放着一个红松木做的盒子,表面嵌金镶宝,打开来,一尊尺许高的佩剑男子的像露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紫金剑神吧?”杜伯扬问。
“对。”雷冲抹了抹人像的脸。很神奇的事发生了,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这尊人像的五官轻微调整着大小、位置,眨眼功夫,本来应是一副踌躇满志的面孔,后来变得眉飞入鬓,眼神澄清,精巧的嘴角挂着一丝笑,若有还无。
“嗯,这就对了。”杜伯扬凝目这尊剑神,“应是这张脸,才配得起这个名。”
殷十三依旧眉飞色舞:“老爷子,大当家,之前我们受的鸟气,这么一来可就算全都出了。丁翊那小子一番折腾,连大当家半片衣角都没伤到,回头还是让我们把他们的剑神给换了,无常兄弟还现场给他们留那么一张纸,我是没亲眼看见,但是完全可以想得出啊,此时此刻,上官剑南那张老脸大约都羞臊得没处放呢。”
“名字按照我们事先商议好的留了吧?”萧三郎插了一句。
冷无常瞥他一眼,多说了几个字:“就是‘逸城’二字!”
杜伯扬双手负于身后:“‘逸’者,奔逃也,安乐也,隐世也,超凡脱俗也,想要怎么理解都是可以的。我们聚的是个‘义’字,想要摒除的,也是个‘恶’字,你,你,还有你,”他把萧三郎、殷十三 和冷无常都指了一遍,“包括在我在内,多多少少留在江湖上的,都不是响当当的名。所以,我们要洗心革面,同时,也不打算叨扰江湖。‘逸城’,就是日后总舵在颐山的新门派的名字!”
“说得好!”雷冲非常赞同,“城中新建一楼,名唤‘洗心楼’。”又对杜伯扬说,“内设传音阁,专门用来搜集各地消息。但是外在,得换一副面孔才行。”
“洗心楼……”杜伯扬沉吟半晌,“做酒菜吧。别人背地里叫我‘屠魔’,当面则换一尊称,叫我‘屠神’,都说的是我杀人的本事。其实马道上的兄弟们都知道,本人最好的本事从不在杀人上。我做的饭菜,可是很好吃噢。”
殷十三一听,连连摆手:“大当家你要弃杀人刀不用,改用切菜刀,这话说给谁,谁都不能信啊。”
“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不是瞧不上,根本就是这一块,你怎么看,也不可能会啊。”
“这是你说的,敢不敢赌一赌?”
“赌就赌!”
“输了你给我洗一个月衣服。”
“成啊!”
两个人击掌。杜伯扬撩起袍子,卷起袖子,这就下了厨房。厨房里食材都是现成的,鸡鸭鱼肉,蔬菜果品,应有尽有。杜伯扬左右瞧瞧,选了一块豆腐。一顿快刀下去,那块软不拉耷的嫩豆腐居然被他切得粉身碎骨。刀往下一抄,挑起来,放入清水中。只见细丝飘浮在水中,颤巍巍分散、打开。众人头伸过去,齐齐发出惊叹:“我的老天!”
萧三郎瞧瞧水盆中丝丝缕缕盛开如同一朵美丽菊花的豆腐,悄声对殷十三说:“这一个月衣服,看来你是要洗定了。”
殷十三还嘴硬:“切豆腐切得好,不代表烧豆腐烧得好。”
一个时辰后,一个红漆托盘端着五个碗上来。雷冲、杜伯扬、萧三郎、殷十三、冷无常每人端一碗在手。
软嫩的豆腐丝混着清醇的羹汤一入口,顿时溢满鲜香。
殷十三放下调羹:“真的很好吃啊,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杜伯扬“嘿嘿”笑道:“等你给我洗完一个月衣服,我就告诉你。”
“唉,这不对啊!”殷十三怎么能轻易服软,“大当家你明明活跃在甘陕一带,做菜也应该是肘子、鱼翅、全羊席才对,可这菜,分明就是我家乡才有的呀。你也是事先学好了,这会儿故意等我、然后下套子给我钻吧。”
一席话,说得众人全笑了。
杜伯扬说:“你说扬州人,我当然得做淮扬菜给你吃,不然,合不了你的口味,到时候可不得挑刺?”
萧三郎也不管哥们儿友情:“你就说,这味道正不正宗吧。”
殷十三咂咂嘴:“我感觉着正,可是这明明就是豆腐羹,为什么没一点卤水味呢?”
雷冲笑道:“伯扬用了鸡汤,还有火腿、冬笋等辅材,当然和纯豆腐炖出的汤味道不一样。”
“乖乖,”殷十三又喝了一口,“没错没错,这味又浓又鲜,没五只鸡炖不出来啊。我在家里,一年还吃不到几只鸡呢,这一碗,就把我一年的荤菜炖光了。我那还能说不好呢?”
后来几天,杜伯扬又连摆了几场宴,西北菜、鲁菜、淮扬菜,各色名菜纷纷上场。殷十三每每吃得肚儿溜圆,昔日的黄瘦子,都快成了黄胖子,之后,就再也不质疑杜伯扬的厨艺。
雷冲的商贾朋友很多,杜伯扬就四处献艺,没多久,就闯出一个“半边袖笼天下美味”的好名。
颐山逸城的洗心楼第一桌盛宴,就招待了大徽商王怀瑾。这个王怀瑾,兄长正在京中做官,自己也是生意遍布各地,势力、财力都非同一般。吃杜伯扬的菜,第一口就赞不绝口。随后,又连吃了三天。
再后来,能到这儿来,吃一顿真正洗心楼菜的,全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主儿。于是会,隐于颐山里这座逸城的洗心楼就出名了。
话说这天,杜伯扬又被邀请回江夏,为当地一个返乡的官员做寿宴。三天筵席开完,他离开官员家,回到自家庄子。
庄子口停着一顶小轿,一个婆子看到他的马,主动迎过来:“来者,可是杜大当家?”
杜伯扬审视她两眼:“你是谁?”
婆子道:“我乃洪州百花台的人,我家大娘子有要事,想和大当家聊一聊。”
“噢?”杜伯扬眼珠转了两圈,“敢问贵上如今何在?”
婆子瞧了瞧后面轿子,尔后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大当家同我们走上一趟。”
杜伯扬笑道:“突如其来的,老夫怎么能你说什么就跟着做呢?”
婆子冷笑一声:“只怕要由不得大当家。”
杜伯扬不由好笑:“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婆子道:“就算你不给我家大娘子面子,我们大娘子的主子——前荆州牧夫人肖夫人,试问一下,你惹得起吗?”
杜伯扬顿时怔住。
婆子看在眼里,得意一笑:“也罢,就给大当家一天时间准备,明天这时,咱们洪州百花台见。”回身回到小轿旁,隔着窗户和里面低低说了几句。小轿被抬起,她们一行缓缓离开。
杜伯扬脸色凝重,回到庄上。萧三郎、殷十三全来了。还在岳州的雷冲得到消息,次日乘船,也来到这里。
萧三郎和殷十三还不知道个中内情,杜伯扬如今掌握传音阁,江湖上要紧的人相关一切,他都了解得十分清楚。
“这个肖夫人,有一名唤‘飞艳’,其实是前荆州牧秦玉川的续弦。但是此女颇有手段,秦玉川还在的时候,她就网罗了许多美貌少女。之前仗着秦玉川的势力,她硬是打点着官家乐府,最出名的,就是曾经接待了京城的齐王。其他达官,能让她巴结上的就非常多了,后来秦玉川死了,她就专门接管了场子,明面儿经营湖北各地的歌舞坊,实际上从她手里三媒六聘嫁出去的女孩子数不胜数。光是那百花台吧,从中掌握的人脉怕就是不少,更别说肖飞艳自己手里掌握的。据传音阁搜集的消息,就是那位齐王殿下,曾经就收下过她进献上去的一个女子。”
“齐王是多大官?”殷十三有些不明白。
杜伯扬叹了口气:“亲王,同时还是当朝太子的死党。”
“太子?那不就是未来皇上咯?”
“嗯。”
殷十三这才一吐舌头:“看来,这姓肖的女人,还真是不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