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长江，水面极其水阔，水质清美。江堤上绿草如茵，绵延不绝；鲜花成片，红的、蓝的、黄的，将草地点缀得如同禁断。
香儿迎着清凉的江风，谢刚为她将飘飞的发丝理到脑后。他指尖的温暖滑过她柔腻的脸颊，香儿的心温柔得水一样。“小刚，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的，对吗？”她抬起头，目光迷恋，“这样的生活会一直伴随着你我，再也不会消失，是吗？”
谢刚笑道：“当然了，很快我们就会成亲了嘛。”
“那个叫淼秋儿的，跟着燕小姐，就没有人能欺负她。而我真的嫁给你，以后也应该不必再忌惮谁。”
谢刚踌躇满志：“那是。江南武林，剑庄第一，便是整个武林，哪门哪派不给我师父一点薄面呢？”
“正是如此……”香儿沉吟良久，抬头道，“如果我说，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你信吗？比如黑翼鹰王白瀛楚，他其实并不仅仅是一派首领，而是——”
谢刚却在这时看到了什么，冲着江面大喊：“大师兄！”扭过头对她说，“香儿，快看，那是大师兄啊。”
一条扁舟荡荡悠悠而来，船头上，一人挺立。
香儿咽下所有想说的话，跟在谢刚身后。扁舟停靠码头，小落英剑丁翊轻轻一跃，落在他们面前。
“大师兄。”谢刚一扫先前的持重，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丁翊实则只比他大了两岁，但是目光冷静，表情矜持，仿佛他的长辈。“江湖上走了一趟，感觉如何？”
“不错啊。”谢刚笑嘻嘻道，“碰到过几次难题，索性都解决啦。”
“方石、吴坤呢？”
谢刚被问住了，过了会儿，紧走几步跟上去：“他们现在吴家堡，可吴家堡那个地方实在太不入流，当真要对付了他们，会不会落他人口实，笑话我们剑庄反倒没了格调？”
丁翊看他一眼：“这倒是会的。”
“所以呵！”谢刚激动地一拍手。
“但也不代表从此我们就当这两个人不存在了。当前情况，吴家堡没了如意门，又失去了西门丰——”
“后面这个是我办成的！”
丁翊猛地驻足，没说话，只是摇头，随后却又浮起笑容来：“对对对，驱逐西门丰这件事，你做得确实不错。”顿了顿，接上面的话，“之前，吴彪又得到一个很厉害的高手——”
“他叫云乔尹。”
“功夫据说很厉害。”
“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
“当真？”丁翊亲耳听他这么说，不绝诧异，“你练到了第七重攒字诀，竟也不行吗？”
“并非剑招不行，而是我的剑近不了他的身，他却能够抓住我气息转换不便的漏洞非快反击。”
“这可就奇了。”
“是吧。”谢刚这时已经忘记了香儿，和丁翊肩并肩亲热走在一起，“即便没有听师父说过，我这次外出，除了这个云乔尹之外，再没有碰上一个能挡住九花落英剑的人。噢，不！”他又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个人，内修也应该非同小可，不仅如此，这个人的轻功也好得叫人难以想象。水上飞渡，你听过没有？就像这么宽的江面，不用靠船，衣角不湿，便能从中心飞渡上岸。对了对了，还有就是，他不用手抓握，便能登上陡峭的悬崖……”
欢喜的光彩渐渐退却，深重的酸涩重又涌起，那种冰冷的水中一直浸泡的特有感触，一丝丝，一缕缕，重新将她好不容易焕发的心缠绕。
当晚，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独坐。门外偶尔响起脚步，都是路过的。一直到深夜，院落里似乎有了响动，但刚靠近，却又远去。
她拥着被，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一直到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门才传来“咯咯”的敲击声。她连忙一跃而起，顺手抹脸，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谢刚在门外小心地叫：“香儿？”
她连忙整理心情，浮起笑意：“我在。”
谢刚听她声音并无不妥，也放心了：“时间还早，我先过来告诉你一下，大师兄和小师妹打算一起请你吃早饭。”
“噢，我知道了。”香儿莫名心紧，语气还是保持着柔和，“我稍后就来。”
吃饭的地点还在昨天的茶室。一张小几上放着稀粥、小菜和四色糕点。
剑庄大弟子丁翊面带微笑，但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却闪烁着老练的光芒。他态度亲和：“冷姑娘？请坐。”右手边燕无双则站起来，亲热地将她拉到自己旁边：“香儿，你坐这边。”
谢刚夹起一个黄金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丁翊没有说话，也没过多表示，但是无形的压力压在头顶，香儿缓缓拿筷子的手禁不住一抖，黄金糕掉在桌子上，筷子也落了地。
“对不起。”她忙道歉。
燕无双眼疾手快，在旁边的盒子里取了一双新筷子塞到她手里：“用这一双吧。”
谢刚已经把那块掉桌子上的黄金糕夹走，自己吃了，并笑嘻嘻对丁翊说：“师父不让浪费的噢？”
燕无双对香儿说：“你不要介意，我们师兄妹向来这样的。大师兄脸是冷了点，但他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可都宠着呢。”她这样说着，眼睛横了左边两次。
丁翊哼了一声，端起碗，自顾喝粥。
香儿这才偷偷吁了口气，也端起碗，小心翼翼吃了几口。但是，对面很快吃完了，她感觉他要起身，急忙抢先站起。
丁翊果然结束了早餐，在她竭尽小心的应对下，淡淡说：“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回庄啦。”
燕无双看看他，又看看香儿，最后目光落在谢刚脸上。
谢刚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眉头微皱，耸一耸肩。
送香儿回去的路上，他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昨天我和大师兄谈的时间久了点，很晚了，本来打算去看你，可看你房间里灯已经灭了，而且，大师兄在这里，深夜了，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成亲，若在一起，他一定会怪责。”
“大师兄平时都这么严苛吗？”
“这个么，”谢刚回想了片刻，“也不算吧，也是平日里师父师娘一再教导的，不单对我一个啊，大师兄自己，小师妹，还有其他几位师兄都一样要遵守。”说着，他“嘿嘿”笑了两声，牵起她的手，“明天，我带你去拜见了师父师娘，师父师娘同意我们成亲，你也有很多规矩需要遵守。”
“这样……”听他这么说，香儿倒是踏实了，“剑庄是豪门大户，规矩大，是自然的。”笑容很快浮起来，“我也不是完全不懂，过去的日子里，将军王侯些许也见识过几个，奉上的道理，我是懂的。”
谢刚拢住她：“哪有那么讲究？我师父、师娘都很好说话的，没事，放心吧，啊。”
平江堂，作为江南十六堂的总堂，在平江城北，紧靠连云山的隘口，再往北，就是连云山。
大名鼎鼎的剑庄，便建在山中腰一个平坦的地带。一条大道飞马而上，极目远眺，均为丰美的水田。绿油油的稻谷抽出了新绿色的谷穗，株株都那么饱满。一小片树林遮挡在路上，马儿小跑颠进去后，绿阴森森，透心的沁凉扑面而来。远处岩石上好几股清流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汇集在一起，就成了此处纵横交错的水网。花树，便点缀在这些水网之间。偶尔一片深红，而又一片金黄，也不知道名目，只觉得妙不可言。
一大片果园出现了，不时看到有人在其间忙碌。谢刚招呼香儿下马，冲其中一个大声叫：“二师兄——”
一个憨厚脸的男人扭过头，大颗的汗珠正在他被阳光照射成古铜色的脸上闪光。
“是小师弟！”男人丢下手上的剪刀，走到面前，顺手一丢，又一丢……接连丢了好几次，谢刚无一例外全接住了。
全是粉嫩嫩、水灵灵的蜜桃！
“还不错，出去一段时间，没把功夫丢了。”
谢刚剥了一颗，递给香儿：“这是二师兄，他叫裴舒。”
香儿捧着蜜桃，忙蹲身行礼：“二师兄。”
裴舒早知道她似的，并不惊讶，只上下打量好几眼，便冲谢刚“呵呵”一笑：“先回庄子里去吧，师父在等你。”
提到“师父”，谢刚脸上的戏谑全没了，把剩下的蜜桃都放在地上的筐子里，拉上香儿：“那我们快走吧。”
庄子口空无一人，一条幽静的石板道大大方方延伸着。经过前厅，又过了中庭，从书院的门折向一个矮坡。坡底下，有一泓很大的碧水，波光粼粼。岸边，一人独坐，依依杨柳遮挡住大部分，香儿闪目观瞧，除了几抹深蓝，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谢刚将她领到一座假山旁边，面前是一小段沟渠，上面垫着麻石。
“你且等我一下。”
香儿紧张得心“砰砰”跳：“好。”
丁翊就在对面，似笑非笑：“小刚，快过来吧。”
谢刚两步跨过去，掩进柳荫那边，边上，一身黄底白色碎花衣裙的燕无双脸色严峻，投向他的眼神只有四个字：自谋多福。
香儿从来没发现，夏天的蝉竟然这么吵。她已经竭尽全力去听，可什么都听不到，只看见一直垂首而立的谢刚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柳枝飘荡，让她也无法真切看到谢刚的脸，只是隐隐有碎碎念的声音。
假山的影子渐渐变长，对面也终于有人动了。
却是丁翊挂着浅浅的笑容过来。“冷姑娘，”他的称呼疏离得很，“远道而来，蔽地原应盛情款待，只是本庄不同别家，恪守‘制派当严谨’的规矩，不能随便留宿外派人士。只庄外十里，有十几间农舍，权且有一两间布置得尚可，冷姑娘若不嫌弃，这会儿我就派人带你过去。”
手掌拍了两下，两名穿墨绿衣衫的庄丁从假山后转出。
“送这位冷姑娘去农舍。”
“是。”两名庄丁一左一右，其中一人语气生硬，“请！”
冷香儿顿时如坠冰窟，可是，谢刚并无过来的迹象，连那位随随便便就能收留一个流浪的女孩的燕小姐也没有为她说上一两句话。
丁翊的目光尖锐如同刀剑。
剑庄大好的地方，葳蕤的草木，精巧的叠石，漂亮而房屋，全都露出了从未见识过的凶恶獠牙。
冷香儿心一阵大痛，忽的喉咙又一甜。
她连忙捂住嘴巴，但是，并不影响面前三人冷冷注视。
仿佛此刻她就是死了，也不过就是树上掉了一片叶子一样，挥挥手，粗使下人拿起扫帚，打扫了也就罢了。
她的双目顿时噙泪。
丁翊嘴角却挂起了更为明显的嗤笑。
她崩溃了，转身急奔。
剑庄的路又宽又大，多数直来直往无需多做记忆。一口气，她便奔出了庄外那条清幽的石板道。果园蜜桃的香依然弥散在空气中，但只让她作呕。
一直奔到农田边，一个打扮朴素的胖女人迎上来：“冷姑娘，对吗？小妇奉命，请你去农庄暂歇。”
香儿冷道：“不必了。”
胖女人毫不介意：“天色将晚，我们这儿的路不难走，可也不保证晚上会有豺狼虎豹出没。冷姑娘若不想被豺狼虎豹啃食了，最后两个囫囵尸首都留不得，这会儿还是依大爷的意思，随我去农舍住一晚。大爷说了，剑庄不能丢了待客之道，明天，小妇还会安排车马，送冷姑娘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