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鹤鸣草,夏季生长,秋季最为茂盛,此刻虽然花穗凋零,但是数量依然众多。”云乔尹伸出手,另外还有一个随从将一个蒙着黑纱布的笼子递上来。他撩开黑纱布,里面趴着的正是那只虎纹摄灵猫。摄灵猫眯缝着眼睛,神情有些呆呆的。云乔尹吹了声口哨,摄灵猫一听他的声音,三角形的耳朵飞快转动几下,猫眼睁开,四脚站起,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长长地拖到着,它张了张嘴,接着“喵呜——”叫了一声。
云乔尹抚摸着它的脊背:“要想靠近后面布满‘梦里幽蓝’的塔松林,这道屏障非过不可。”说着将它放在草丛边。
他目光紧紧凝视。这猫耳朵转了转,接着举起一只前脚,尝试往草丛里走。
黄大、赵二都紧张得止不住“唉哟”惊叫。
却见那猫举起的脚准确无误踩入一个没有任何草叶伸及的空档,跟着三只脚接连踏去,每一步都踩在人所想不到的地方。它的身体,完美避过交错的草叶,渐渐深入,直达草地深处。
黄大、赵二咂舌惊叹。
那猫却又在草丛深处“喵喵”叫,那声音,如同在召唤。“哗啦”,一只灰兔从他们后面一个土窝里钻出来,耳朵不停转着,胡须也一抖一抖。跟着,这只灰兔就像那丛鹤鸣草跳去。肥肥的兔子身体,重重压在草叶上,接触到草的地方顿时黑了好几块。但那灰兔却完全顾不上,一蹦一跳,只要去找那只正在召唤它的摄灵猫。
接着,便是第二只、第三只灰兔……不多时,整座山头的兔子几乎都被召过来,黑压压的,义无反顾、前仆后继全往鹤鸣草中跳。夹杂在其中的还有獐子、鹿……甚至一头大野猪也没经得住摄灵猫的呼唤,哼哼叫着,踏入鹤鸣草丛。这些动物无不在奔跑的过程中因脚被剧毒所化而栽倒,导致全身沾上毒药,最后被化为一滩血水。
晚一点到达附近土坡的谢刚,远远看在眼里,鼻子又闻到浓浓的血腥混着污秽的恶臭,忍不住“哇”一声吐了。
而在另一边,程倚天、萧三郎和殷十三也看得目瞪口呆。
殷十三强忍着想要吐的欲望,一言不发。
萧三郎则不断摇着头叹息:“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等所有的鹤鸣草都被冒然闯入的动物碾压完,那只猫竟然还活着,灵活地跳跃,最后跳到云乔尹跟前。它猫眼里闪着渴望,似乎是得到主人的肯定。云乔尹也伸出自己的手。只是,当摄灵猫扑入他怀抱,他伸出右手轻轻抚摸柔软的猫毛时,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口中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轰隆隆!”“轰隆隆!”
闷雷越来越近,云头也越压越低,“哗哗……”一场春雨终于瓢泼而下。
回到一苇客栈之后,谢刚还在犯恶心。吃饭时,伙计给他端上来一盘麻婆豆腐,红白的颜色,让他顿时想到奇花谷外的惨景。他捂着嘴飞跑出去外面,再次“哇哇”吐了一通。
正好碰上云乔尹带吴家堡一众回来。四目相对,谢刚想起程倚天的交代,并没有发作,而是勉强转开目光。
云乔尹眼角流露出讥讽。
谢刚陡然回身,却见程倚天撑伞出现在面前。
“正吃饭?”程倚天往店里瞄了一眼。
谢刚掏出手绢擦擦嘴角:“是啊。”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拼在一起。”
谢刚看看里面已经落座的吴家堡一众,迟疑着,最终还是点头。
他们合了一张圆桌,殷十三在左,萧三郎在右,将程倚天和燕无双隔开。谢刚挨着燕无双,在殷十三旁边坐下。
三日后,三方又如此格局在大堂中相遇。谢刚翻了翻白眼,程倚天则和云乔尹正面相迎,目光交织,一场火花四溅。各分东西,双方用餐。程倚天吃了一阵,放下筷子对萧三郎说:“三哥,这雨真的下足了三天,这样一来,鹤鸣草场的余毒差不多也稀释了个干净。只是,即便这样,我们也还是堪堪到达后面的塔松林而已。这塔松林才是桑越人生前亲自部署,你觉得摄灵猫还能像之前那样,召唤来漫山遍野的动物,消化尽其中的毒物吗?”
萧三郎作势深思,过了一会儿,很认真道:“梦里幽蓝是桑越人集数代奇花谷谷主的智慧、再呕心沥血研究方才研制出的奇毒,鹤鸣草场里的并非真正的精华。摄灵猫能进鹤鸣草场便是证据。那塔松林里的梦里幽蓝有的是附着在树干、树枝之上,但还有一部分却气化在空气中,天气冷的时候,又能变成雾,摄灵猫即便想要召唤其他动物进去,也不知得召唤多少才能够。就算满山的动物,连老鼠、臭虫都加上,化毒也够了,三天的大雨怕也冲不走余毒,还得等三十天,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这也就罢了,公子,你还记得吗?桑越人本来也是制奇幻香的高手,但凡心中经历过欲望、面对过生死,都会被攥住心神。当日在洗心楼,若不是因为被捆在袋中,我和大当家、十三以及无常四弟,也会因为中招而和在场任何一个人以命相博。那座梦里幽蓝阵中是不是也有了这样的东西,真正不为所知。”
云乔尹听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他起身,走过来:“程倚天,这么处心积虑,你就是劝我离开吧?怎么,有毒尊在,你竟然能通过那座布满‘梦里幽蓝’的森林?”顿了顿又问,“你找过云杉?但她还是不肯见你?”
程倚天也离了座:“本来她过得好好的,就是因为你,才不得不抛弃她好不容易遇上的安稳生活。”
“顶着别人的脸,在一个乡下老妪那里,吃着咸菜馒头,穿着布衣,还要田间劳作,就是安稳的好生活吗?”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就不喜欢那样?”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云乔尹背后,一时少有言语的吴彪突然暴怒,双掌一拍桌子,然后抓起一个前来送菜的伙计,将他连人带托盘扔出好远。曹伟、黄大、赵二一看,均吃了一惊,后面两个扑上去抱住吴彪。
黄大对吴彪说:“大爷,云先生和别人说话,你生的什么气?”
赵二则说:“云先生那么能耐,还有什么他不能搞定的,你可要宽心。”
云乔尹扭头看向那边,有些无奈,深吸一口气,勉强抚平自己的情绪。
吴彪也平静下来,在原位坐好。曹伟扔了粒银子给被摔的伙计:“赏你了,重新把菜整过来。”
那伙计先揉着被摔疼的地方,哭丧着脸不断抱怨,拾起银子来,哭脸又变成笑脸,咧开嘴,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掌柜提醒他:“还不快去后厨?”他方才跳起来:“好咧!”不多时,将被摔坏的那盘菜照样重整了一份过来。
“爷,请享用!”
而在程倚天那边,云乔尹突然又笑了,笑了一阵嘴角上挑,目含讽刺:“你每日价和这个上官剑南的女儿在一起,有来有往,有说有笑,还有什么脸在管杉儿的事?”
程倚天脸皮刚一紧。
谢刚就拍桌子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和谁有来有往,又谁和谁有说有笑?”
云乔尹并不理会,只盯着程倚天。
程倚天只好解释:“我和燕小姐是萍水相逢,同道义气而已,你不要乱说。”
“噢,是嘛?”云乔尹拉长了语调,又慢慢从他右边绕到左边。突然,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燕无双,又一脚踢在萧三郎胸口上。萧三郎被踢出很远,程倚天关心则乱,连忙先追那边。
“三哥!”
萧三郎胸口发闷,他连忙帮萧三郎在自己面前盘膝坐好,推血过宫。一盏茶的功夫,萧三郎睁开眼:“我没事了。”
殷十三蹲在旁边:“这老家伙,本事可以啊。”
“也不知道哪条道上的高手。”程倚天到底江湖经验尚浅。
殷十三、萧三郎也一头雾水,少顷,萧三郎对程倚天说:“你还是去找燕姑娘吧,到底是剑庄的小姐,真丢了,也是麻烦。”
程倚天思忖片刻:“好!”
抢出门来,沿着一条大道直奔奇花谷方向,却见谢刚一手拄剑,半蹲喘息。
“谢刚。”他飞身过去。
谢刚眼睛一亮:“你到底还是来啦?”
程倚天也为他推血过宫,片刻,问:“云乔尹呢?”
谢刚长出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方才恢复血色:“我想,应该就是去奇花谷了。”
程倚天一听,越发皱紧了眉头,沉吟片刻,对他说:“我且先去,你也要来,我们在松树林外见。”
他展开身形,急速奔跑半个时辰。
前方就是那片平坝,绵延成片的鹤鸣草被群兽碾压,上面附着的剧毒又腐化了群兽的血肉之躯,三天大雨冲刷,这儿已是泥泞一片。间或有一团被草泥包裹的羽毛,或是出现几段被湿泥覆盖的白骨,让他禁不住回想起雨来之前摄灵猫将活生生的动物骗入这片草丛时的情景。无知无畏的动物们翻滚着、嘶嚎着,经历着被活活腐化的惨剧,程倚天一边择路前行,一边也禁不住干呕。
前面传来一个得意的笑声:“哈哈哈……”声音钻入耳朵,如同一根凝聚的细丝,与此同时,这样的声音也在四周鼓荡着,“哈哈哈……”“哈哈哈……”好像发出这个笑声的人并不只在一处,也并不只有一个。他们无处不在,声音传遍这个山谷的四面八方。
程倚天捂了一会儿耳朵,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棵很大的树。这棵松树,高可擎天,树冠绵延足有数丈。无数的枝叶伸展在空中,每一根旧的绿叶中都产生了嫩绿的春光。没有一只鸟儿,只有浮动在表层淡淡的蓝色幽光。
云乔尹抓着燕无双站在前面,刚刚的笑声便是出自于他口。
燕无双用力挣扎,不断瞄向树下的眼神充满慌张。
“程大哥!”
程倚天忙道:“云乔尹,你不要乱来。”
云乔尹却是一脸得意:“你还说你不喜欢她,你不喜欢她,会这么快来找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现在就要把她扔到这松树上,你要是上来抢就证明爱她,要是不爱,就不要过来。”
云乔尹说着,手往后一抛。
程倚天大吃一惊,想也不想腾身飞起,抢在燕无双碰到那棵大树之前,用手捞住她的身体,又回旋翻了几个跟头,远离这棵大树落在地上。
燕无双吓得两只手捂着脸,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良久没有感觉到痛苦方才慢慢将手移开。
云乔尹隔了一段距离,大声揶揄:“程倚天,还是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喜欢这位剑庄庄主的女儿——燕无双燕小姐。”
程倚天气得戟指:“我警告你,不要再讲!”
燕无双却不以为意,只管回味刚刚被他搂在怀里的滋味。
不料,塔松林里响起一个冷笑声。
“哼!”
声音不大,可他们都是习武的,内力或深或浅,耳力都比普通人灵敏不少。燕无双不过一怔,但是云乔尹却脸色一变。程倚天更被雷击了一样,呆愣半晌,连忙往林子那边跑。
燕无双不明所以,叫了声“程大哥”,下意识追过去。
程倚天身形一晃,便没入松林。
云乔尹很是震惊,但旋即脸色阴沉,显然早有预料。
但是燕无双竟然也毫不犹豫投身而入。云乔尹止不住惊叫:“哎——”
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也响起来:“天哪,他们这都不要命了吗?”接着,一棵离着塔松林还有一段距离的大松树后面走出来一人。修长的双眉大概就是脸上最美丽的地方,只是,阳光突然落在她脸上,一层柔美的光蓦地随之自她肌肤上产生,平淡的五官也因此变得如画笔画出来一样,顿生娇媚。
“你出来干什么?”云乔尹余光瞥到后呵斥。
“我不是刚帮了你忙吗,干嘛还这么凶?”来自魅族的淼秋儿甚是委屈。她身后那棵树,此刻既不十分高大,青枝绿叶也如寻常树木一样。她两手绞着衣角,撅着嘴:“若不是我学过些微幻术,让别人看我旁边这棵树也沾了大量的‘梦里幽蓝’,你能那么轻易试出逸城公子对剑庄小姐有好感吗?只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乔尹焦急的目光远眺松林里面,没有看到被腐化了的任何尸体,低头思忖,之后回身对她说:“你我之间已经两清了,以后,我走我独木桥,你过你的阳关道。”
“你这是要撇开我吗?”淼秋儿秀眉一蹙。
云乔尹正要回斥,平坝那边又有声音响起来:“双儿!双儿!”心急如焚的小旋风谢刚,满头大汗奔到。
谢刚一来,二话不说,拔出剑来。只不过,就如程倚天当初所说,他精妙的剑招刚递到云乔尹身前,就被一股刚猛无比的真力挡住。手上的剑旋即被云乔尹屈指之力捉住,眼见云乔尹又从一模一样的角度飞过来的一脚,他慌忙丢开剑,大力后翻。“嗖”,他的剑跟着飞到,谢刚刚刚落地,不管硬接,双手连换好几个姿势,方才将剑上携带的劲道化解。他握住剑,轻巧翻落开一丈有余,半点便宜没占到,可是偏偏姿势好看得紧。
云乔尹道:“你师妹已经进那里去了。”将手往树林一指,紧接着又道,“她是自个儿追程倚天进去的,这个女孩可以做证,可是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淼秋儿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谢刚。
云乔尹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怎么样,这位乃是剑庄庄主上官剑南的关门弟子,江湖人称小旋风,姓谢,叫谢刚。要不要好好和他聊两句呢?”
淼秋儿立刻笑起来:“好啊。”腰肢轻轻一扭,越发容光焕发,转向谢刚,“谢公子,令师妹确实是自己追着逸城公子进去那片林子的,我若说谎,今生必定天打雷劈,来世也不得善终。”
她那格外漂亮的脸让谢刚有气发不出,她靠得越近,谢刚越发气馁。
“谢公子,你可信我的话?”
谢刚不由自主倒退,挠着头:“这个么,我也不知道……”实在熬不过,双手撑住淼秋儿的肩膀,“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过来。”甚是无奈,长叹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云乔尹,再四顾,茫茫平坝,哪里还有那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