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惊叫响起在佟姥姥的世界,不啻惊雷。佟姥姥立刻松开孟颂贤的尸体,回头看来。她跳出洗心楼,挥爪便抓。但是脑海中突然一阵大亮,刚才的世界一下子没了。脑袋昏昏沉沉,耳朵里剧烈轰鸣。好一会儿,昏沉感、轰鸣声方才消退。清凉的风吹起花白的乱发,她的眼神顿时清朗起来。
转回身去,洗心楼里的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少主——”嘶吼一身,她不顾一切奔进去。
鼻端嗅到一阵异香,眼前景物又是一阵晃动。“不好!”她这回有了警觉,急忙又跳出大堂去。
秋风一吹,神智重归清醒。
佟姥姥举着自己沾血的手,无论如何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华淑琪更是什么都不知道,颤抖着身体,爬了好几次,也没爬上马,只得丢开缰绳,不辨路途,拼命逃跑。直到撞上了什么,她抬头一看,原是一个红衣女子。红衣女子旁边还有一个白衣女子,两个人饶有兴趣打量她,白衣女子温温柔柔,说出的话却冰冷:“她的后台就这么倒啦,模样还不错,干脆带回去当个下人吧。”
华淑琪什么武器都没有,只得背靠着墙壁颤声道:“你们不要过来。”突然金光一闪,一条脑袋奇扁的金色小蛇旋即咬在她手上。华淑琪吓得魂飞魄散,蛇毒还没来得及发作,她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秋风萧瑟,岳州城偌大的郊野多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妇人。风吹乱了她满头花白的头发,她一直不停“哈哈哈”大笑。笑啊笑啊,脚底下一软,她滚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越发刺激到她绝望的记忆,她坐起来,双手拍地,同时大哭:“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她毫不犹豫伸手抓住:“你快告诉我,我到现在都在做梦,我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你也不是真的,只是幻觉,对吗!”
对方没有回答。
她松开手,突有举起一只,五根干瘦的手指坚硬如铁,飞快抓下。
“噗!”
一道血箭射出来。
这只手脱离了本体,“啪”掉地上。
老妇人握着断腕痛叫。
“你是青城派的佟姥姥?”
佟姥姥侧着身子,怒目横视:“原来是你——姓云的丫头,洗心楼的事,你也有份吧!”
“洗心楼?洗心楼怎么啦?”云杉忙问。
“明知故问,”佟姥姥骂着,忍不住又哭,“全完了,华毅扬,和他那些姐夫们,还有我家少主……和儿他才十六岁啊,还没有娶亲,居然、居然就葬送在这里。”
云杉目瞪口呆,好一会人才问:“那桑越人呢?”
“什么桑越人?是逸城的人做的!那种让人产生幻象的香,除了追魂萧三郎之外,谁还有本事做?都是逸城的人,才让大家自相残杀!”
云杉一下子全明白了。她站起来,刚想要走,回身又对佟姥姥说:“你现在回去,即刻便要找人来报复吧?”
“那是自然!”
“好!”云杉闻言,目光一寒,拔出剑来只是一划,侥幸从洗心楼逃脱的佟姥姥喉管被割断,气绝身亡。
做完这事,她往岳州城飞奔。来到城下,城门已关。她找了一处无人僻静的,纵身一跃,手脚并用在城墙上借了好几把力,最后一跃,跃过城头。
飞奔至洗心楼,却见楼里灯火通明。
本在玉秦宫督军的韩瑜彰此刻坐镇堂中,周边尸横遍地,情状惨不忍睹。云杉左一眼右一眼认真找寻,果然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衣裳的熟悉身影。
她鼻子一酸,害怕被人发觉,连忙捂住嘴。
“桑越人,你这个笨蛋!”她心里默默喊,“做这么大一件事,还搭上自己的性命。”
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好一会儿,她才忍住。继续往里面看,韩瑜彰脚下还有四个布袋,袋子里装着的显然都是活物,可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什么。
白蜡上的烛火不停跳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于,其中一个布袋里有人说:“可以了。”
一个铁甲士兵方才上前,用刀将布袋割开。
萧三郎从里面钻出来。他先伸展了一下身体,尔后也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将其他三个布袋一一割开。
殷十三最先忍不住:“哎唷哎唷,可痛死老子啦。”
萧三郎运功分别替三人化毒,又足足用去大半夜。
直到爹二天一大早,四个人才并排站在韩瑜彰面前。
杜伯扬瞧着满地的尸体,叹了口气:“韩大人,你也看到了,我们都中了奇花谷主桑越人的招。我也不知道桑越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害别人的同时没能全身而退,竟然在混战中被别人杀死在这里,真是可恨而又可怜。”
“本官又岂能相信,这事,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刚才也说了,这口袋上有缓解金缕衣毒性的药,如果桑越人不是你们的同谋,他又怎么做这样的安排?”
萧三郎上前一步:“回韩大人,在下能够证明,奇花谷主桑越人,和我等绝不可能是同谋。”
“噢?”
萧三郎便把数年前桑星子死在自己手上的事简述一边,尔后道:“我们四个,直接或是间接,都和桑越人有杀父之仇。至于桑越人为什么不杀我们,据在下看,应该是为了嫁祸。”
韩瑜彰听得沉吟不语。
杜伯扬察言观色:“韩大人,你也知道,老朽在江湖上还有些薄命,人死不过头点地,老朽怎会怕呢?反倒是敢做不敢认,正所谓人要脸树要皮,这样的事情,老朽才不敢做。所以,这案子查下去,毫无疑问就是桑越人一人所为。只是,对于本派而言,现在最棘手的并不在此。”
韩瑜彰闻言冷笑:“你怕不能向几大门派、几大世家交代?”
“是啊,韩大人你看,我等此刻还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你们真的不怕,那我就好好将此案彻查一番,最后的结果诚若你们所言,乃是奇花谷主桑越人企图嫁祸逸城,我就将这样的结果在公文里写清楚,昭告天下,不就结了。”
“如是甚好啊!”杜伯扬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尸体被搬去义庄,按照仵作验尸后所得,被害人中,除了奇花谷主桑越人一人未中带有迷幻性质的香料外,其他人都吸入了大量的香料,其症状表现为眼睛突出、血管扩大,连心脏都因为跳动剧烈而呈现出紫黑色。而捕快在洗心楼现场找到了燃烧未尽的香料,找当地的名医圣手反复辨认,确定里面所含,确实为江南奇花谷一带众多植物制作。
此事就这么结案了。
当逸城公子程倚天喝了一杯清神茶,彻底从醉仙酿的酒力中清醒,武林已经换了一片天。陆陆续续有人前去义庄认识,洗心楼每日都严阵以待,但是因为韩瑜彰特别爱吃这里饭菜的缘故,并无一人前来挑衅。
可是,“逸城”这个名字不可避免,还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即便人真的不是我们杀的,这梁子,还是和那些人结下了吗?”程倚天甚是不甘。
杜伯扬道:“名门正派要脸面,可是,他们的下面多少都会有些拥趸,另外还有些假托他们名义、实则却是趁火打劫的一批人,这批人手段下作,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如今的奇花谷除了那些聋哑老人无处可去,其他人都已经一哄而散。哪怕是正常的老弱妇孺,也不敢再在那儿呆下去。奇花谷空了,相关的门派自然要把帐记在我们头上。”
正说着,殷十三跑进来:“有人把桑越人的尸体认走了。”
杜伯扬一愣:“还真有人认他?”
“嗯,是个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不过——”刚说到这儿,殷十三停下来,眼睛不由自主斜瞄了一眼程倚天。
程倚天立刻站起来。
殷十三没敢再说。
程倚天也没问,呆愣了片刻,突然转身就走。
“哎——”殷十三叫了一声,想要追,他的速度哪比得过“空里无踪”。杜伯扬也跟着跑了一截路,两个人双双在花园门口停下。
杜伯扬也想到了:“是云姑娘认的吧?”
殷十三皱眉道:“那背影,我一看就熟啊。”
杜伯扬思忖着:“韩瑜彰一直奇怪的桑越人和我们之间的关系,真实的情况我一直没说。如果为了报杀父之仇,把我们绑起来那会儿,他就可以下手。之所以不杀我们,却杀了要铲除我们的那些人,究其原因,这个桑越人,一定是在给云姑娘做事。”
“是啊,那么多来岳州的武林人里面,也只有云姑娘才不希望我们倒霉。”
“她是为了公子。”
“桑越人就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