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下,苻坚的千余散骑与慕容垂三万大军撞个正着。一路风声鹤唳而来,这千余人早成了惊弓之鸟,这时突叫几万严整之师围将上来,顿时个个色变。
满眼的“慕容”旗号,恍惚间好似燕国往事重现——只是时移势易,当初是踏着慕容家的降幡一统北方,眼下却满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权翼、张蚝、毛当、杨定、石越。。。个个露出紧张与警惕之色,不由自主将苻坚遮在了身后。
苻坚颇显不快,叫道:“这是道明的部众呵!他辛辛苦苦前来迎驾,你等这是做甚?”
权翼道:“诸部皆败,怎的就他慕容垂一军得以保全?此刻又突兀现身许昌城下,正堵上天王归途。。。难保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呵!”
众人纷纷应和,张蚝更道:“不如你等护卫天王先走,我留在此处断后,以免万一!”
“胡闹!”苻坚怒道:“孤家待道明一片赤诚,就不信他是狼心狗肺之徒!走什么走?再说,又能走到哪里去?”一边说着,已是拨开众人,大步走到了队伍前端。
当是时,对面“哒哒”马蹄声起,一人单骑而来。来者眉目疏朗,颌下蓄一部美髯,浑身上下气势惊人,正是冠军将军慕容垂本人!
慕容垂马速不慢,直冲着苻坚而来,让苻坚身后一众秦国文武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苻坚纹丝不动,一双细眼则眯作了两道缝,叫旁人再也看不到他眼眶里其实正急剧缩小的瞳孔。
离着苻坚数丈开外,慕容垂一跃下马,扑通倒地,哭喊道:“得见天王无恙,慕容垂心安矣!微臣接驾来迟,望天王恕罪!”
不为人察中,苻坚轻轻呼出了一口长气,继而开口说话,声音颇为沉稳:“道明!孤家观汝部阵容严整。。。怎么?回撤途中不曾有损么?”
“微臣见机得早,听说淝水。。。淝水。。。淝水那里事有不谐,便即刻撤兵。天幸晋人不曾追来,我部三万兵马几无损伤,尽数在此!”
“孤家也是后来在回撤途中才下令诸部皆退保国境。。。道明怎会这么快到了许昌?”苻坚的双眼又眯了起来,语气听着有点生硬。
“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如今时局不利,路途艰险,天王若无强军护卫,慕容垂寝食难安也。故此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总算天不负我,叫我在这里迎到了天王!”说到这里,慕容垂自怀中掏出一把物事,高高举起呈在苻坚面前,朗声道:“虎符、印绶在此,请天王亲领此军!慕容垂心愿已足,从此自当护卫左右。”
苻坚豁然圆睁双眼,盯着慕容垂看了又看。良久,他喟然长叹:“道明!孤家不曾看错你也!”忽然上前,一把搀起慕容垂,把臂大笑。
权翼张蚝等伸手拭去额头冷汗,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于是两下里汇合一处,在许昌稍作歇息。这一下三万兵马在手,苻坚心中大定,不再似从前那般急促跑路。由是下令,先至洛阳驻跸,又四处派出使从,一为联络诸路残部,收拾残局;二为昭告国中诸州郡他苻坚还活着,以安人心;三是沿途收集溃兵,征缴粮草——好歹回头到达关中时,还有足够人马震慑时局。
。。。。。。
建康,东山,谢家山墅。
墅外泉水冰冻,冷风呼号,墅内却温暖如春——炉火旺盛,檀香冉冉,四壁以锦缎遮护,地板铺毛毡辟寒,又有丝竹弦乐隐约,奢华之余,亦雅致哉。
厅中坐着的,正是清隽秀达又不失威严的大晋征讨大都督谢安。此刻他拈棋观枰,正与一来客对弈不休。
忽而一阵声响传来,叮叮咚咚,仿佛有人击瓮叩缶。谢安听得分明,那是木屐踩在厅外木板上发出的回响,这般密集,想必来者跑得甚急。果然下一刻屐声停止,有人在外叫道:“郎君!淮南急报!”
“拿进来!”
厅门打开,一个从人恭恭敬敬呈上一册公牍。客人不经意扫了一眼,就见盖在尺牍外头的木检上清楚写着“征讨大都督敬启,八百里急报”等字样。
客人暗自吃了一惊——既能与谢安往来,此人自非常人。他见了这“征讨大都督敬启,八百里急报”几个字样,立知此牍事前线战事,且极为紧急。于是他丢下手中棋子,抬头去看谢安。不料对面那位大都督分明已看了一眼木检上的字样,却似全无反应,只埋头在棋枰上左试右探,好半晌才把手中棋子下了下去,继而喝了口清茶,这才接过公牍,慢悠悠拆解开来。。。
公牍不长,区区一册而已。谢安一目十行,瞬息看完。
客人死死盯着谢安,指望谢大都督开口透露些消息,不料谢安看完公牍,一甩手将之摔在一边,继续喝茶下棋,竟是半句话不提。这客人只觉着心痒难当,心浮气躁之下再也下不好棋,居然被谢安这臭棋篓子赢了过去。最后他推枰而起,大约实在是忍不住了,叫道:“安石!究竟何事?休要瞒我,我知事涉淮南战局。。。”
谢安悠悠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儿辈已破贼矣!”
客人目瞪口呆,愣愣立在那里足有一炷香时间。然后他怪叫一声,不及向谢安道别,手舞足蹈而去,嘴里叫唤不绝:“天佑大晋!天佑大晋!”
厅内,谢安一脸云淡风轻,目送客人消逝于眼际。接着他站起身,轻轻合上了厅门,踱着步子朝内室而去。。。
忽然,年岁已高的大晋第一名士拍起了手,打起了回旋,舞跃不止,笑意堆得满脸都是。他笑眼迷离,跳着舞步直趋内室,浑没在意厅室之间那道高高的户限。
“啪嗒”!谢安踉踉跄跄,差点绊了个跟头。定睛看时,右脚木屐上,屐齿已折断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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