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离着八月,日子已屈指可数。
满朝文武都在忙活出兵之事,又因苻坚催逼太紧,大伙儿几无喘息之机,脸面上便或多或少写上些不满之色。苻坚也懒得理会“老家伙们”,自顾自跑去找那三万羽林郎快活,先是一番训诫,又鼓励道:“此次南征,我大秦百万雄兵若泰山压顶,晋人纵有江河之险,我军自可投鞭断流,一鼓克之。尔等皆为孤之近卫,无须亲往南方,但在长安护卫孤之安全,已是大功!尔等都还年轻,往后跟在孤的身边,立功的机会有的是,呵呵!”
苻坚这番话其实是一番好意——先告诉少年们无需到前方犯险,又保证功劳少不了他们的。可惜羽林郎这班少年人,说好听点那叫血气方刚,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少不更事。他等都是富贵人家子弟,压根没上过战阵,哪知其中凶险?这时候满心满腹都是自个马踏江东、封侯拜将的潇洒模样,忽然听说居然没机会上前线,顿时不干了,一个个扯开嗓子叫起来:
“此混元六合之盛举,怎能缺了天王在场?”“举国之兵尽出,国运社稷在此一举,非天王亲自坐镇不可也!”“我等报国之心切切,恳请天王率领我等驰骋沙场,为国建功!”
三万年轻人一起拍胸嘶吼,声势端的惊人,新任少年都统朱肜为之动容,脱口道:“军心可用,臣请天王御驾亲征!臣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教伤了天王一根毫毛!”
人头耸动,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写满焦灼、激动、不甘,更写着朝气、血性、豪情。。。苻坚看在眼里,心潮澎湃,仿佛一瞬间自己也年轻了三十岁,血气上涌,情不自禁高声喊道:“好好好!尔等便随孤家南下,创那不世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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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要亲征的消息迅速传开,群臣为之哗然。不少人觉着:“兵者,诡道也!而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侥幸,这便失了临机之利。何况举国之兵尽出,关中空虚,天王坐镇长安才是正理。”也有不少人表示赞成:“天王御驾亲征,以万乘之重,驭百万之师,自然人心踊跃,争效死功!”仔细分辨,反对亲征者以氐人、汉人居多,赞成者则多为鲜卑人、羌人、杂胡。
阳平公苻融急了,跑来进谏道:“鲜卑、羌虏皆心有异志,其谄谀之言,焉能采纳?还有羽林郎那帮少年,富足子弟耳,不通军旅之事,只为迎合天王而满嘴利口之说,不足采信呵!所谓兵凶战危,万一天王在前线有所闪失,那不是要危及大秦社稷?”
苻坚冷笑三声,忽地脸色一沉:“所以直到此时此刻,阿融(苻融小字)心中,依旧觉着伐晋之役胜算不高么?”
“非也!非也!”苻融冷汗直下,赶忙道:“我大秦天兵到处,自然无往不利。是臣弟失言了,臣弟不敢再行劝阻王兄亲征。对了,此次进兵,我大军主力当克淮南为先,是故囤积粮草辎重于项城、颍口。臣请领关中精锐为前锋,先一步出发,直趋颍口,进攻寿阳。王兄可后发一步,静待国中各处兵马汇集,然后坐镇项城(项城距离颍口四百里,并非前线),皆顾四方。”苻融没奈何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苻坚能远离前线,在预定的秦军大本营项城“乖乖”待着,免得以身赴险。
“你呀。。。”苻坚哑然失笑:“好罢,就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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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果然老道,苻坚的南征计划叫他一一言中。
秦建元十九年(晋国太元八年)八月,戊午,大秦天王苻坚以阳平公苻融为征南大将军,带同后将军、上党郡侯张蚝,左卫将军、西县侯苻雅(历史上实为抚军将军苻方,本书为免龙套太多,改作苻雅),率领以氐族兵士为主的精锐关中军团,步骑计二十五万,作为先锋南下,直趋颍口,开启了伐晋的步伐。又从襄阳调南中郎将梁成,彭城调平南将军毛当,下邳调平吴校尉王显至苻融帐下听用。
荆襄方面,苻坚下旨便由之前派去的五万军马作为荆襄方面军,令其南进以牵制桓冲的西府兵马。朝中果然不少人劝说苻坚:“军中多有鲜卑步骑,万不可将此军尽付慕容垂!”苻坚想了想,便以尚书慕容暐(前燕亡国之君)为安南将军,令他去襄阳统领两万鲜卑兵马,而让慕容垂统管剩下的三万各族兵士。群臣大惑不解,苻坚私下里对氐族大臣们说道:“慕容垂智勇双全,定能立功,孤家实需倚仗其能。然而此时若遣国(氐)族大将前去襄阳,多半要伤了慕容垂的忠心。派慕容暐前去统领鲜卑兵马,慕容垂自然无话可说。换了别人孤家或许还不放心,可这慕容暐么,嘿嘿,一则本事平平、胆略稀松,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二则,他是决计不会与慕容垂尿到一个壶里去的!”众人恍然大悟。大约苻坚觉着这么安排终归有点对不住慕容垂,便加封万年令慕容宝为陵江将军,往襄阳慕容垂帐下听用;又想慕容暐打仗实在不咋地,便起用此时闲赋在家的慕容德为奋威将军,协助慕容暐进兵。
巴蜀方面,苻坚升扬武将军姚苌为龙骧将军、都督梁益诸军事,要他带领七万左右的巴蜀方面军坐船顺江而下,配合荆襄方面军威胁荆州。出发前,苻坚勉励姚苌道:“孤家当初就是以龙骧将军起家,终成大业。之前从未封过任何人为龙骧将军,此次特授于你,望你尽力!”姚苌喜不自禁,趴在地上连连磕谢。不料秘书侍郎赵整(历史上实为左将军窦冲,本书为免龙套太多,改作已经出场过的赵整)摇头道:“王者无戏言。天王这么说,似乎不大妥呵。。。”苻坚一愣,仔细一想顿觉失言,于是闷闷不乐起来,默然半晌,终究没有改口,挥手让姚苌去了。
东路方面,苻坚果然令幽、冀、青、兖等诸州出兵五万,以中垒将军、武都公苻鉴为都督,要其奔赴彭城,直接威胁建康。
一一安排之后,八月甲子,急不可耐的苻坚以太子苻宏镇守长安,亲率已经汇聚长安的部分新兵约莫十万、剩下的几万关中军、以及三万羽林郎跨过灞桥,浩荡东去。随行官员极众,文官如尚书左仆射权翼、太史令张孟、御史中丞李柔、秘书侍郎赵整等等,武将若武卫将军苟苌、领军将军杨定、少年都统朱肜、屯骑校尉石越。。。不一而足;又有降臣张天锡、朱序等,皆随行军中。
这一次伐晋,苻坚当真是投入了举国之兵。除开留守各地要冲的必要人马,投入南征的兵马总计达到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一时间北国大地上但见旌旗连绵、战鼓千里,运漕万艘、水陆并进。
然而这史无前例的大进军,毕竟仓促了点。
九月里,苻坚所部大军抵达项城的时候,便只苻融的前锋军按照预定目标进驻了颍口。其他诸军拖拖沓沓,皆未能如约前行。巴蜀方面军此刻还在蜀中,尚未及扬帆启航;幽、冀、青、兖的东路军则还在集结之中,徘徊黄河北岸。此外,调往南方前线的各地驻军及新征兵马好几十万也都还在路上,远的譬如凉州军马,这时才堪堪走到咸阳郡附近。。。
自然,慕容垂与慕容暐的荆襄方面军不在其内,他等本就驻在襄阳,撇开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