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背起手在帐中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谍报不是说对岸便只五万秦军么?怎么会突然冒出十几二十万大军来?此事太过蹊跷,莫不是秦人的疑兵之计?”
边上有人道:“可眼下沔水沿岸处处皆是秦人,若无十几二十万之数,哪里能有这般大声势?不由得人不信啊。。。”
桓冲点了点头,沉吟道:“又或者秦人所谋甚大,从一开始就隐去了真相。号称派出五万人马援救襄阳,其实是在麻痹我军,暗地里却纠集了数十万兵力。。。这是想一举南下攻打我大晋么?”
“若真是那样,事儿可就不妙了!”众人面有忧色:“秦人有襄阳坚城可依,攻守咸宜;我军却给夹在沔水与大江之间,进退皆不自如。若是兵力占优自然无妨;若是兵力吃亏,一个不好给秦人围困在此,那么大江之南兵力空虚之下,难保秦人不会趁虚而入!”
桓冲的脸色亦是沉重无比:“秦人若入侵江南,再沿江东下,则建康危矣。。。”
话音刚落,早有人叫道:“不如就此退兵!眼下正是夏季,沔水宽阔湍急,几十万秦军要想渡河,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办成的。我军若即刻退兵,当保无虞。但能平安回到江南,沿江固守,秦人插翅也飞不过去!”此言一出,不少军将均开口附和。
振武将军桓石民皱眉道:“可若这真是秦人的疑兵之计,那么此次北伐岂不虎头蛇尾,平白浪费了大好机会?”也有几个军将出声应和。
先前那军将便道:“即便真是秦人之计,眼下我军并无耗损,退回江南亦不吃亏。可若是秦人真有二十万之众。。。我军一旦贻误时机不能及时过江,那么,万事皆休矣!”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算不得激烈,总也你来我往。段随亦在帐中,依照他的脾性,那是说什么也不愿退兵——这还没打疼苻坚呢!万一桓冲退去,苻坚就此作罢,那不白费了一番功夫?可他到底只是客军,此等决策自然不便瞎掺合,只好闭口不言。
大伙儿争执不下,一起转头请桓冲裁断。桓冲脸上露出难办之色,轻抚长须,沉吟不决。
便在这时,中军帐外喧哗声大起,有人高声叫道:“急报!襄阳以西有秦人骑兵出没,人数不明,然则远及仙人渡,近至隆中,多处皆发现其踪迹!”帐幕掀开,原来是侦骑来报。
“什么?”自桓冲以降,满帐将领皆惊叫起来:“秦人骑兵已到隆中?那还得了?
隆中便是三国时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出诸葛孔明的地儿,地处沔水之南,东距襄阳城不过三十里。秦骑在此出没,那就是已经渡过了沔水天险,且靠着襄阳或者说晋军大寨颇近了!仙人渡则远在百里开外,从仙人渡到隆中处处都有秦骑出没,那只能说明,秦军骑兵不在少数!
这一下莫说那些本就属意退兵的将领们愈加惊骇,便是桓石民也急了,追问道:“襄阳城里有无异动?”
“有!往日里一到夜间,秦人为防我军突袭,襄阳城头定然烛火通明,城中则宵禁无声;今日襄阳城头却火光纷乱,南门里却听到人声喧哗,并有马匹、甲盔声响不绝!”
桓石民顿时泄了气,讷讷道:“种种迹象看来,秦人怕是真个有所图谋。。。”
“速速退兵方为正理!”军将们急忙向着桓冲叫道:“请使君下令!”
桓冲叹了口气,先道:“我荆州乃是大晋门户,说什么也不能让秦人饮马江南,否则社稷危矣!说起来,此次北伐已多有斩获,此时退兵不失为万全之策。。。”顿了顿,接着道:“然则我等一旦退回江南,镇恶(桓石虔小字)与玉成(竺瑶表字)两部怎么办?玉成那里还好说,到底秦人援军尚未抵达蜀地;可镇恶那里。。。他远在武当城下,想退兵时,沔水与大江横亘身前,张崇大军追击在后。。。他若想安然回到江南,难呵!”说到这里,桓冲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众人神情黯淡,默然无语。他等心里头跟个明镜似的:退兵应已无可避免,至于桓石虔所部。。。只好听天由命了罢。。。可这话,谁又肯说出口来?
帐中一片沉默,气氛既沉重又尴尬。桓冲欲言又止,手上不自禁发力,胡须都叫他扯下数根来!便在这时,他左手边闪出一员大将,高大雄武,气宇轩昂,不是段随还有哪个?
只听段随大声叫道:“明公勿忧!段随不才,愿领麾下骑军突进武当,接应镇恶所部!”
帐中一片哗然,大伙儿看向段随的眼神,七分敬佩,三分可惜——若然秦军真有数十万之众,想必不久之后沔水两岸也好、乃至大江之北也罢,定必是戒备森严、堵截重重,再加上两道天险横亘于前,张崇追兵在后。。。段随此去,救不救得出桓石虔先不谈,一个不好怕是要把自个也折了进去!
桓冲双眼大睁,先是一喜,随即目中精光又黯淡下去,苦笑一声:“从石,你这又是何苦?”
段随一抱拳,凛然道:“段随自来荆州,寸功未立,心有不安。镇恶与我素来性情相投,我两军亦有滶水同袍之谊,此去相救,实属分内之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环顾四周道:“诸君万万莫要与我相争!我是骑兵,来去如风,秦人可留不住我,哈哈哈哈!”话儿说得漂亮,轻轻一句,免了荆州诸将尴尬。
他在那里自顾大笑,众人却是眼眶带泪:段龙骧高义!此去无论成败,这位段家兄弟,我等交定了!
桓冲眼中亦有泪光隐现,兀自沉吟不决。段随跨步向前:“明公!事情急了,当机立断呵!”
桓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重重一掌拍在段随肩头:“从石!拜托了!”
。。。。。。
计议已定,晋军立刻发动。段随挥军绕向西北,荆州军主力则拔寨而起,徐徐往南边退去,又派出八百里快马入蜀知会竺瑶。数日之内全军跨过大江,安然回返上明。
桓冲主力退保上明的消息很快传到涪城竺瑶那里。竺瑶闻讯慌了手脚:桓冲既退,他这一部可谓孤军深入,哪里还能够抵敌张蚝与姚苌之军?竺瑶唯恐被秦军在蜀中包了饺子,忙不迭下令退兵。晋军走得甚急,连辎重也丢弃不要,匆匆退回巴东去了。
不久寿阳桓伊、东路谢玄亦各自偃旗息鼓。这是后话,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