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好奇的看着陆凌萧,回应道:“公子,这件事可谓是妇孺皆知,你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然李存孝被处以车裂极刑的军令才过两日,但一传十,十传百,传遍大江南北,尤其是在北方一带,几乎是家喻户晓。而陆凌萧忙完武林之事后,与夏婉柔在东都一带的荒凉之地赶了几天路,所以才初闻这个消息。
陆凌萧只觉一阵眩晕,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神色恍惚,无精打采的。
夏婉柔和李存孝曾有过接触,但对此人并无好感,不过他是陆凌萧的结拜兄弟,如今又大难临头,不免心生恻隐。
“凌萧,你还好吧?”夏婉柔拿着茶壶,给陆凌萧倒了一盏茶。
陆凌萧神情凝滞,不言不语,半晌过后,方缓缓道:“婉柔,你在此处等我,半个月内我就会回来。”
“你是想去河东救出十三太保?”夏婉柔虽是询问,却很是肯定。
陆凌萧轻微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夏婉柔深知此次前去凶多吉少,但没有阻止。凭着他与十三太保的交情,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陆凌萧紧握夏婉柔的手,轻声道:“婉柔,你明知前途凶险,九死一生,也毫不犹豫与我同行?”
夏婉柔含情脉脉的凝于陆凌萧的星眸,“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我都不怕。”
“好,我们即刻动身。”
“需不需要多派些人手?你既为武林盟主,一声号令,江湖中人谁敢不从?”
陆凌萧思量片刻,道:“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武林各派分布于中原各地,将他们召集起来少说也要花三五天,但李大哥再过五天就……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两人马不停蹄的赶了三天路,就到了河东汾州。
陆凌萧将夏婉柔安置于城外的一家客栈,让她在此处等候消息。夏婉柔不想让陆凌萧分心,就听从了他的安排,不随他一起去晋阳营救李存孝。
夏婉柔给陆凌萧整理了衣裳和束发,关切道:“一切小心行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陆凌萧将夏婉柔揽入怀中,耳鬓厮磨,久久不语。
“好啦,该出发了。”夏婉柔轻拍陆凌萧肩头,又替他取来玄铁宝剑。
陆凌萧接过宝剑,纵身上马,疾驰而去,心中默念着:“婉柔,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李大哥,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救出来!”
又过了一日,陆凌萧就到了晋阳。明日午时,李存孝就将被处以车裂极刑。
此时已是深夜,陆凌萧飞身上了城墙,又混进城内。可是李存孝到底被关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虽说已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地形还算熟悉,但要找到李存孝却如大海捞针。况且李存孝身为要犯,必会被严加看守。
陆凌萧思前想后,要是能找到李存孝的家仆或部下,那也好过现在盲目的寻找。
到了李存孝府里后,却发现正门已被封锁,府内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动静。
陆凌萧跃过围墙,进入府内,竟一个人影也没看到,看来府里的仆役和婢女都被连坐了。
陆凌萧暗道,熊彪、郑秋安应该也被抓起来了吧,唉,眼下他们音讯全无,想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但明日午时之前,是一个好机会,那时李存孝刚从牢房里押出,可在他赶赴刑场前动手。
这样一想,陆凌萧心里渐渐有底,这几天都没合过眼,着实有些累了,于是躺在李存孝府里的屋顶稍作休憩。
次日,天刚放亮,陆凌萧就扮作行人,到处打听动静。
过了辰时,又到了巳时,一队人马押着一群囚犯经过西街,而西边街道两旁站满了老百姓。百姓指指点点,私下议论纷纭。
陆凌萧定睛一看,那群囚徒里竟有李存孝、熊彪、郑秋安等人。
李克用本来指望有哪个官员替李存孝求情,自己顺着人情,便可将李存孝赦免,于是给出了七天的行刑期限。谁知那些文臣武将没一个站出来为李存孝求情,一来李克用性情暴怒,他们怕牵连到自身,二来李存孝平日里性情耿直自命不凡,又不善于结交和拉拢人,与文武百官疏远,与一些重臣关系僵硬,三来李存信心狠手辣,又一心想置李存孝于死地,这些人可不想得罪于他。在这紧要关头,人人明哲保身,又有谁会以身犯险?
日过一日,李克用悔意愈深,暗里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军令已下,岂能出尔反尔,然而又找不到替死鬼,只好将错就错了。
李克用本想对李存孝的部下网开一面,但经不住李存信、李嗣源等人挑拨,只好将他们一并处死,以绝后患。
陆凌萧估摸了一下,押运囚犯的官兵有三百余人,要劫获囚车并非难事。可是围观的百姓过多,如果贸然劫囚,怕会伤及无辜。
陆凌萧想出来一个办法,买了一大捆爆竿,躲在囚车必经之路的一个街头角落。待官兵快要经过时,陆凌萧点燃这些爆竿,扔在了押运囚徒的官兵前方。
那些爆竿顿时“噼里啪啦”的炸响个不停,场面乌烟瘴气。那些官兵惊吓得人仰马翻,而围观的百姓也吓得跑开了。
陆凌萧趁场面混乱之际,拔出玄铁宝剑,飞身冲了过去,一招剑雨梨花,瞬间就打伤了几十名官兵。李存孝、熊彪和郑秋安俱是一惊,陆凌萧竟单枪匹马的前来相救。
那些官兵有的敲锣鸣警,有的大声喊道:“有刺客来劫囚……”
陆凌萧一剑斩破关押李存孝的囚门,又砍断他手脚上的铁链,疾言道:“李大哥,快跟我走!”说完又去救熊彪和郑秋安。
这时,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飞下几十名剑客,他们均是李存信的手下。李存信为防万一,派他们全程监视囚犯。
场面更加混乱了,但好在李存孝等人已被救下。陆凌萧剑法高超,兼之有玄铁宝剑在手,那些剑客岂是他的对手?
那些剑客的剑,刚与陆凌萧的宝剑相碰,就被其吸住,挣脱出手。陆凌萧将吸住的剑用内力震断,飞出的剑刃刺向官兵,一招两用。李存孝和熊彪等人也拿起武器对抗官兵,渐渐的,官兵和剑客均被击败,死伤无数,陆凌萧对李存孝道:“我们快走!”
然而李存孝却丢下了武器,毅然道:“萧弟,你带着熊彪他们快些离开,不用管我。”
陆凌萧诧异道:“李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李存孝舒心一笑,拍了拍陆凌萧的臂膀,“你能够只身前来,李大哥很是欣慰和感激。能够在临终前见上你一面,李大哥死而无憾了!”
“李大哥,别这么说!”陆凌萧哽咽道,“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熊彪也劝道:“十三太保,陆少侠说的没错,要走我们一起走!”
然而,很快的,又有一支官兵冲了过来,那些官兵有一半是弓弩手,正拉满弓弦对准李存孝等人。
李克用和李存信等人从官兵身后走了出来,李存信张口就道:“好你个陆凌萧,竟敢来劫囚!上次放过你,果然留下祸患!”
陆凌萧恶狠狠的看向李存信,心道:“还没找你算旧账呢,竟然恶人先开口。”
李存孝上前几步,双腿跪在李克用跟前,指着熊彪和郑秋安,恳求道:“义父,他们并没犯下大错,还请义父赦免了他们。”
看着日渐消瘦的李存孝,曾经最为宠信的义子,李克用眼圈泛红,涩声道:“孝儿,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人着想,就没想过你自己?只要你……”
李克用本想说“只要你求义父网开一面,饶你不死,义父便会放你一马”,却被李存信插上话,“义父,十三弟戴罪之身,意欲逃亡,又联合陆凌萧伤了这么多官兵,罪加一等,不可轻饶。”
李存孝怒道:“李存信,我从未想过要逃跑,要不是你做的太过分,又怎会发生如今的局面?”
又对李克用道:“义父,孩儿最后求您一件事,请您放了陆凌萧、熊彪和孩儿府上的家仆,孩儿这就赶赴刑场,绝无怨言。”
李克用连声叹息,既是百感交集,又是心乱如麻。
良久过后,李克用沉声道:“孝儿,你一生劳苦功高,义父就答应你这个请求。”
李存孝欣喜道:“多谢义父!孩儿今生不孝,来世再来报答义父的恩情!”说着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李克用鼻头一酸,转过身去,命令手下放行陆凌萧、熊彪和郑秋安等人。李存信虽是不愿,却也不敢违命。
熊彪和郑秋安跪在李存孝身旁,几欲哭出声来。
李存孝的侍妾何氏,一身白色囚衣,蓬头垢面,面色有些蜡黄,已不复昔日的光彩照人。只见她走了出来,跪在李克用身前,一脸平静的道:“妾身身份低微,但感念晋王仁慈,赦免十三太保家眷家仆。妾身蒙受十三太保厚爱,享了几年清福,如今将军慷慨赴义,妾身焉能苟且独活?恳请晋王赐妾身死罪,与将军共赴黄泉!”
李存孝惊慌道:“小敏,罪不连家人,你又何必白白送死!”
十多年前李存孝的正妻病逝后,李存孝便不再娶妻。李克用和刘夫人对李存孝成家之事颇为上心,屡次劝他续弦,却遭其婉拒。何小敏本为晋阳某大户人家的独女,才德兼备,又通笔墨,被刘夫人牵红线,做了李存孝的侍妾。虽为侍妾,何小敏却将李存孝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已是府里女主人。李存孝常年在外,何小敏独守空房,却从无怨言。
李克用素知何氏贤惠之名,此时更是敬佩她的贞烈,慨然道:“本王答应你的请求,亦会善待你的娘家。”
“谢晋王!”何小敏磕了个头,便将脖子撞向身旁一名官兵的刀刃上,脖子割痕一寸多深,血溅当场。
李存孝如遭晴天霹雳,惊慌错乱的跑到何小敏身旁,一把将她身旁的官兵推开,蹲下身子,将她整个身子抱了起来,哽咽道:“小敏,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何小敏脖子上血流不止,却尚有一丝气息,她望向李存孝悲痛欲绝的模样,已是心满意足,断断续续的道:“将军……还是……第一次……抱着妾身呢……”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声如蚊蝇,一双秀目却舍不得闭上,只愿多看李存孝一眼。
“小敏,此生我李存孝负了你,来世愿做牛做马补偿你。”
何小敏双目慢慢的合上,渐渐没了气息,嘴角却始终挂着幸福安详的笑意。李存孝双目湿润,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了出来。二十多年的征战沙场,杀人无数,见过的死尸堆积如山,身上近百处伤疤,以及流过数不尽的鲜血,李存孝都未曾哭泣。面临绝境,也不曾流过一滴泪水。除了正妻病逝的那一次,这是李存孝二十余年来第二次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谁言孝郎铁无情,藏埋深处情愈浓。
良久过后,李存孝仍旧抱着何小敏不肯松手。她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脖子处流溢出的炽热鲜血也慢慢失去了温度,李存孝却无法接受她已离世的事实。
“义父,”李存孝灰暗无光的眼瞳望向李克用,“请厚葬她。”
李克用缓缓点头,心中五味具杂。
郑秋安亦是非常难过,安慰李存孝道:“少爷节哀顺变,这是何夫人自己的选择,她无怨无悔。”
李存孝心中顿时坦然,因为马上就可以陪她了,黄泉路上定不让她孤单,不禁一声苦笑。又看向熊彪和郑秋安,能救下他们,已是格外欣慰。
李存孝轻轻地放下何小敏的尸身,走向陆凌萧,“萧弟,熊彪和郑秋安就交给你了,前途茫茫,一路珍重!”
陆凌萧眼里泛着泪光,一把拥抱住李存孝,作最后的诀别。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若是有一丝存活下去的欲望,自己定当杀出一条血路,非救下他不可。
可他没有。他视忠孝如命,又引咎自责,以死明志,任谁也救不了他。何氏之死,更是让他失去对人世间的留恋。
陆凌萧一咬牙,离别了李存孝后,就带着熊彪和郑秋安离开了晋阳。李克用这次却遵守承诺,明里暗里都没有横加阻拦。
据说李存孝行车裂极刑之时,虽没有抵抗,但五匹马也奈何不了他。最后被挑断手筋和脚筋,膝盖肘骨被打碎,这才车裂而亡。又有传闻,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命人将他的尸身拼接后,与何小敏合葬于晋阳城外三十里的姻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