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紫霖见状,大吃一惊,忙问道:“凌萧,你怎会这样,感觉如何……”陆紫霖作为医者,怎会不明白陆凌萧这是排毒之状,但关心则乱,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是冷千霜做了手脚,喂了陆凌萧不该服用的东西。
“快,扶萧弟进庙休息!”张悠苠和赵江皓一左一右,将陆凌萧搀扶进破庙中。
陆凌萧在火堆旁的杂草上盘膝而坐,双掌交合,运功逼毒,身上竟然冒着一股股黑气!
半个时辰后,陆凌萧乌黑的嘴唇渐渐变得红润,脸色也越来越好,体内的五寒蛊毒竟慢慢排除干净。毒气既除,身上的皮肉之伤倒不打紧,只是身子折腾了这么多天,十分虚弱。
陆紫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此时破涕为笑:“原来师叔祖给你服用的是五寒蛊毒的解药啊!”
陆凌萧微微叹息道:“冷师叔性情看似怪诞,实则是嘴硬心热,大方直爽,若不是遭遇变故,身世坎坷,定是个温厚纯良之人。”
一夜过后,陆凌萧身子已恢复了大半。
张悠苠欣然道:“待会儿我去深林里,逮几只野兔什么的,给你补补身子。”
大伙饿了一宿,早已饥肠辘辘了,陆紫霖乐道:“有你出马,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赵江皓笑道:“张兄,我跟你一起去。我听紫霖说,你打猎的本事可高明了!”
陆紫霖张口就来一句:“带上你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惊到了猎物,只怕是空手而归。难不成你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啊!”
三人怡然自得的闲聊着,陆凌萧却独自在一旁,一脸的愁苦。
陆紫霖靠了过来,关切道:“凌萧,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凌萧摇摇头,轻声道:“我担心冷师叔。”
“师叔祖?她……真的一个人去找李克用报仇了?”
陆凌萧不置可否,“师叔此去,万分凶险,怕是有去无回。”
陆紫霖喃喃道:“师叔祖为何想不通,白白去送死……只可惜我们这些晚辈,什么忙也帮不上。”
陆凌萧道:“在这混乱时代,弱者自身难保,强者却可以为所欲为。师叔难以报仇雪恨,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要怪只怪我们现在的力量太小。不过现下,李克用若真死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且不说河东大乱,到时无人制衡朱温和李茂贞,他们便会借机发难,更快暴露狼子野心,摇摇欲坠的李唐江山将彻底陷入危殆之中了。”
赵江皓笑道:“陆少侠所言不差,陛下也时常念叨李克用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有李克用震慑,其他怀有不臣之心的人总得掂量掂量。”
陆紫霖道:“好啦,我懒得听你们说些大道理。我只是觉得师叔祖好可怜,一个人默默的背负这么多,现在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陆凌萧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城里打探消息。”
陆紫霖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赵江皓揶揄道:“紫霖,李存信还惦记着你呢,你就这么急着回去当新娘?”
陆紫霖柳眉微蹙,噘了噘嘴,狠狠地掐了一下赵江皓的手臂,“叫你胡言乱语!”
“姐姐,我一人去行事更方便,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李大哥。”陆凌萧望了一眼李存孝,他正躺在草堆里睡得正香。
陆紫霖只好作罢,吩咐道:“你身子初愈,万事小心为上,不可强出头,一有消息即刻回来。”
陆紫霖深谙易容之术,不一会儿就将陆凌萧乔装成了普通民夫,不仅换了身平民衣裳,就连模样也完全变了样,连张悠苠也认不出。陆凌萧还没进城,一路上就听得老百姓传得沸沸扬扬——城里在一夜之间大乱,数百名将士中毒身亡。陆凌萧可以确定这些是冷千霜所为,只祈祷着她没有被擒住。
遭此暗杀,李克用怀疑是朱温派来的奸细所为,于是加强城内防御,尤其是城门口,进出盘查要比平日严格许多。
陆凌萧进城时被搜了身,守卫未能看出端倪,便放他进城了。城内紧锣密鼓,大街小巷都有官兵巡逻,挨家挨户的搜查刺客。除此以外,未有冷千霜的消息。
一个时辰过后,已到正午。
这时,东街上一队官兵引起了陆凌萧的注意。这队人马押着一个囚车,囚车里有一名黑衣女子,垂着头合着眼,脸上和身上血迹斑斑,蓬松的长发几乎遮挡住了整张脸。陆凌萧一眼就认出此女子是冷千霜,观其模样,似是死亡多时,心中震惊之余,紧随官兵之后。
这队官兵朝城门走去,到了城门口后,将囚车里的黑衣女子押解出来,然后用绳索勒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城墙上吊挂下来,让她整个身子在半空悬浮着。
“冷师叔!”陆凌萧失声叫道,内心如被钢针刺痛。
城墙下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此起彼伏。
“唉,这个女人真够惨的,人都死了还曝尸于城墙上。”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个狠毒的女人真是活该,下毒害死了那么多人……”
“可不是嘛,真是罪有应得。听说她昨晚还想刺杀李大帅,幸好没有得手……”
陆凌萧掏出一块灰布,蒙在脸上,纵身一跃,闪电般的朝城墙飞去,同时掏出一枚飞镖,往前一掷,那枚飞镖精准的割断吊着冷千霜的绳索。冷千霜身子下坠,正好被陆凌萧单手接住,陆凌萧飞到城下后,如脚踏风火轮,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而去,只留下掠过的一道长影。
陆凌萧的这一举动一气呵成,城门守卫猝不及防,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陆凌萧已在百丈之外了。
“快,捉住奸贼同党!”
随着城门守将一声令下,上百官兵和城门守卫齐往陆凌萧逃离的方向追去。陆凌萧虽抱着一人,却如狂奔的猎豹,将官兵远远抛下。
陆凌萧抱着冷千霜的尸身,径直飞往城外破庙。
陆紫霖瞧着陆凌萧怀里之人,踏步上前,轻问道:“这是……师叔祖?她死了?!”声音在剧烈的颤抖着。
陆凌萧深呼一口气,蹲下身子,将冷千霜放置在地。陆紫霖仔细验查尸身,叹道:“师叔祖中毒颇深,看来是她在被擒前,服毒自杀身亡。”
张悠苠道:“这么说师叔祖暗杀李克用失败了?”
陆凌萧点头道:“若李克用出事,城内必乱成一锅粥。但城里闹出的动静,除了捉拿刺客,别无其他,李克用应当安然无恙。”
“那李克用为何将师叔祖的尸身吊于城门之上?难道仅仅是为了引出‘同伙’?”张悠苠不禁问道。
“也许还有个原因,是为了发泄心中怒气,并杀鸡儆猴吧!”陆凌萧无力的答道。说完一声不吭的在破庙附近挖了一个深坑,打算将冷千霜和李存孝死去的侍卫葬在一起。
张悠苠却道:“萧弟,我看还是将师叔祖火化,再将她的骨灰带回神农剑派吧!”
陆凌萧点点头,叹息道:“如此也好,冷师叔生前未能与师父成为眷侣,但愿他们能一起长眠于地下,永世在一起!”
张悠苠和赵江皓烧了几只香喷喷的野鸡野兔,陆凌萧却没一点心思去吃,转而解开了李存孝的睡穴。
“两天这么快就过了?”李存孝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这样问道。
“什么两天啊,你昨晚才被点的穴道。”赵江皓边吃着烤鸡边说道。
“萧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可徇私舞弊呢?来,继续点了我的睡穴!”
陆凌萧先是一声苦笑,然后正色道:“不必了,冷师叔已经被你义父杀害了。”
李存孝愕然,虽然早料到冷千霜会失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她报仇心切,以致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十三太保,接着!”赵江皓扔给李存孝半只烧鸡。
李存孝跟陆凌萧一样,有些忽忽不乐,虽有香喷喷的美味,却难以下咽。尽管这个陌生的女人杀死了自己不少侍卫,甚至想要了自己的性命,但逝者已矣,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子。
张悠苠看了看阴暗的天际,似是风雨欲来,过来安慰道:“人生就如同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这一刻碧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又如挂在天际的红日,朝起暮落,但夜幕过后又可重见光明。”
陆凌萧又是一声苦笑,张大哥平日里虽然古板,却时常冒出些一语惊人的话来。
“但愿师叔祖来生过得幸福,一家人团聚安定,与相爱之人相厮相守……”陆紫霖小声祈愿道。
李存孝哑然失笑道:“我倒是希望没有轮回转世,没有来生。人的一生本就过得孤苦,就如一场历劫,要苦就苦这一辈子就好了,可不要无休无止的苦下去。”
陆凌萧愕然道:“李大哥,这话可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李存孝淡淡一笑,抬眸望着远方被风吹得弯下腰的一片片野草。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存孝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我们就此别过,你们一直往南走就安全了。”
“这样也好。”陆凌萧沉吟道:“李大哥是否懂得琴瑟之音?”
“略有研究,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陆凌萧从怀里取出一沓纸,上面写满了字,多为五音之符,“这是小弟偶然寻得的一首曲子,小弟甚是喜爱。李大哥有空可要勤加练习。等到下次见面时,你我琴瑟合奏,就像伯牙跟钟子期一样,李大哥意下如何?”
李存孝虽然心下疑惑,陆凌萧为何突然送自己一首乐谱,但心想此次别离后,难有再聚日,可能是他送给自己留个纪念,没多想就将乐谱收进长袖里。
“陆小弟,劣兄记住了你的话。他日你我重逢,一边纵情饮酒,一边琴瑟合奏,岂非人生一大快事!”李存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李存孝回去以后,因放走陆凌萧姐弟一事,被李克用斥责了一番。但由于李克用溺爱李存孝,又有曹夫人替他说情,也没怎么惩罚李存孝,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李存信却对李存孝愈发不满,独自谒见李克用,状告道:“义父,十三弟居功自大,越来越不把义父放在眼里。义父亲自做媒,将陆紫霖许配给孩儿,十三弟却帮着陆凌萧将她劫走,本来几日后便是孩儿大婚,河东大喜,如今却闹成笑话,让义父颜面尽失,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就此作罢。十三弟今日敢放走人质,明日可不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李克用摆手示停道:“存信,你之所以处处针对陆凌萧,无非是为了得到《日焰神功》,如今秘籍已到手,你就到此为止吧!”
李存信惊声道:“义父容禀!孩儿确实使了些手段,逼迫陆凌萧交出《日焰神功》,不过秘籍并不在他身上,孩儿只得让他手写秘籍副本,谁料此人使诈,做了些手脚。”
李克用问道:“你怎知秘笈副本有问题?”
李存信答道:“孩儿命几名武林高手修炼秘籍副本上的功法,这几人不仅没练成神功,而且都走火入魔,爆体身亡了!”
日焰神功虽然晦涩难懂,极难修炼,但只要不强行修炼,遇到阻碍时停止运功催力,便可无碍。可是李存信急速求成,强逼属下修炼,才导致悲剧发生。
“你还不够了解陆凌萧,”李克用一本正经的说道,“他不可能拿他姐姐的性命开玩笑,否则也不会被你轻易捉拿住了。”
李存信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孩儿愚昧,以为陆凌萧是在虚与委蛇,伺机而动,看来是高估了他,还是义父高明!”
李克用深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日焰神功》并非寻常人就可修炼,其中必有缘由,你暗中派人去调查此事。”
“是,孩儿遵命!”李存信领命后洋洋得意,心想义父到底是站在自己这边。
李存孝回到府上后,翻开那本乐谱,细看之后才惊奇的发现,里面的音律曲调甚为奇特。于是取来古琴,照着乐谱弹奏,顿时发觉通体舒畅,各处经脉随着指尖的游移顺势涌流,贯注全身,一股暖流在心肺之间缓缓游移,全身的穴道似乎受音节感应,轻微的跳动着,让人神清气爽。
李存孝将乐谱弹奏一遍后,已是大汗淋漓,全身说不出的轻松舒畅,这才明白这本乐谱是一本内功疗伤心法,不禁暗叹一声:“萧弟还真是用心良苦!”
其实这本乐谱是陆凌萧根据《琴经九式》所记载的内功心法,改编而成的。常人只要懂得琴道,顺着乐谱弹奏,就可疏通经脉内息,达到治疗内伤的效果。若是李存孝修炼此功法一年以上,便可根治积郁之症。
陆凌萧之所以没有当面言明,乃是担心李存孝知道实情后,不会接受这门秘籍,毕竟这是神农剑派的秘功心法。
再来说陆凌萧一行人。
陆凌萧四人离开河东后,一路南下。
快到河中城地界的时候,张悠苠道:“陆姐姐,萧弟,我爹得知陆姐姐被李存信的人绑走后,十分焦急,飞鸽传书给我。于是我跟赵兄以休沐和回家省亲为由,告假数日,火速前往河东,好在及时赶到,能助你一臂之力。现下相安无事,我们得赶回长安办差事了。”
陆凌萧莞尔道:“还是无官一身轻比较好。你们两个‘擅离职守’这么多日,上头一定会怪罪吧?”
“大不了扣点俸禄,官降一级咯。再不济,革职降为平民,我也不太在意。”赵江皓说得甚是轻松。
陆凌萧又是轻声一笑,“都快到河中城了,你们不回去看看?”
张悠苠嘴里念叨:“我爹……算了,下次再回吧!”
赵江皓油然道:“张兄,要不你回去一趟?我回京后,自会向圣上禀告。”
张悠苠却微微摇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身为朝廷命官,切不可贪图享乐,哪怕是天伦之乐。”
又看了看陆紫霖和陆凌萧,毅然道:“我不在的日子,还希望你们替我略尽孝道。”
“悠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陆紫霖粲然道,“张伯伯是我们最亲的人了,孝敬他是理所当然的。”
张悠苠抿着嘴,感激的点了一下头。
“紫霖,跟我去长安城吧!我担心那个李存信会对你不利,又把你抓起来。”
陆紫霖脸颊微红,喃喃道:“什么嘛,人家下次会小心的,上次不过是一时贪玩,在张府外被抓住的……”
“不管怎样,我希望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赵江皓当着陆凌萧和张悠苠的面,说着这么肉麻的话,竟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陆姐姐,赵兄也是一番好意,不如……”
张悠苠虽对陆紫霖一直怀有爱慕之心,起初颇为反感她和赵江皓在一起,但经历了这么多,才发觉他们两情相悦,是很般配的一对,于是不仅不阻挠,反而有意成全他们。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青衣素布的大汉骑着快马经过,见着陆凌萧后,欣喜异常,跳下马后,单膝跪地抱拳道:“陆少侠,请救救我们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