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萧顿觉无语,正色道:“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若是把他们都杀了,那他们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岂不是要找我们寻仇,江湖正义之士也会替他们讨回公道。如此一来,我们的仇家只会越来越多,这辈子休想过得安稳。”
夏婉柔又是娇声一笑,幽幽的道:“傻瓜,你还一本正经的,本姑娘逗你玩呢,这么开不起玩笑!”转而神色凝重,淡然道:“其实我哪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坏,我不过是……”
陆凌萧看着夏婉柔,等着她把话说完,不料她止语不言,不禁问道:“你对《日焰神功》如此执着,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否相告?”
夏婉柔的双眸躲过陆凌萧追问的目光,将头转向一边,发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蓦然间,陆凌萧问道:“是不是和你义兄李继徽有关?”陆凌萧说这话时,心里竟然有些隐隐作痛,仿佛珍爱之物被他人染指。
见陆凌萧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夏婉柔略为惊讶的回过了头,沉吟半刻后,点头道:“我义父要将我许配给他。”
“许配给他?”陆凌萧先是一惊,又联想起那日在夏婉柔营帐里,李继徽对夏婉柔举止轻浮,而夏婉柔不肯屈服,以死相威胁,以致李继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原来夏婉柔厌恶李继徽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档事。
“但这跟你偷盗秘籍有何关联?”
“偷盗?”夏婉柔一声冷笑,“谁说我是偷盗了?这本秘籍本就是我夏家的东西,我不过是取回罢了!”
陆凌萧一时云里雾里,师父不是说过《日焰神功》是神农剑派的镇派之宝吗,恁地又成了夏婉柔家的了?寻思片刻,回忆起师父说过的话,这才想通,赫然道:“原来当年是你的祖上盗走了这本秘籍!”
百年前,夏婉柔的祖上夏炫盗走了神农剑派的神功秘籍《日焰神功》,从此隐遁江湖,专心修炼神功。不料穷毕生之力,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妙。直至油尽灯枯的前一刻,也没有放弃对神功秘籍的研究,当真是执念如斯。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夏炫将秘籍藏于木匣子里,埋于山洞中后,便给子孙后代立下家法门规,不可将秘籍从山洞中挖出,切忌自行修炼《日焰神功》,也不准将自己的尸骨从山洞取出安葬。夏炫生前参悟不了神功秘籍,死后便与秘籍一起沉寂于洞中,而陆凌萧在山洞里发现的骸骨正是夏炫本人。
但这个秘密只在夏家代代相传,夏炫留有祖训,要严守这个秘密,是以除了夏家嫡传子嗣,世人皆不知晓。故百年来,这本秘籍一直完好无损的埋葬于洞内,直至夏婉柔将其取出。
见陆凌萧一语中的,夏婉柔惊慌失措,愕然道:“你是、你究竟是何人?”
眼看瞒不下去了,陆凌萧将自己是神农剑派弟子的身份告知。夏婉柔轻微颔首,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夏婉柔眼神迷离,呆若人偶,陆凌萧揶揄道:“你违抗祖训,是否太过不孝?”
夏婉柔缓过神来,瞅了陆凌萧一眼,不屑的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是我夏家的事,与你何干?”
陆凌萧难抗夏婉柔这股刁蛮劲,凑在她耳边道:“那夏家的东床快婿算不算是夏家人?”
夏婉柔羞红了耳根,侧过脸低声道:“真不知害臊,我不理你了!”
陆凌萧柔声一笑,片刻过后,沉吟道:“我一直想不通,《日焰神功》藏于山洞之事,到底是何人泄露出去的?此人将这个秘密公布于江湖之中,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仅仅是让武林各门各派争夺秘籍,相互残杀,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猛然间陆凌萧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夏家除了你以外,可否有其他人在世?”
夏婉柔不假思索道:“还有一个哥哥,不过自小就失散了。”抬起眼时,却见陆凌萧神情严肃,怃然道:“怎么,你怀疑是我兄长?”
陆凌萧点头道:“极有可能,你兄长叫什么?”
“夏云涛,可是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夏婉柔神情黯然。
陆凌萧干笑一声,道:“既然外人不知秘籍藏于山洞的秘密,那么散播消息之人极有可能是你兄长所为,这不正好说明他还在世么?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仅从这点,也难以断定我兄长还活着。”
“你忘了当时黑衣头领说的一句话?除了留你活口,其余的格杀勿论。你还当真以为黑衣头领是觊觎你的美色,舍不得杀你?”
夏婉柔先是白了陆凌萧一眼,随后神情从忧伤转为惊喜,激动的道:“你是说我哥哥还在世,他还活着?”
陆凌萧点了点头,暗想道:“若真是夏云涛所为,那此人也太过阴险毒辣了。先是让夏婉柔、江湖好汉、李大哥多方势力互相残杀,而后又来一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夏婉柔只顾兄妹之情,却不想想这样的兄长还不如没有的好。”
自从结识了夏婉柔,陆凌萧还是头回见她如此眉开眼笑,满脸的幸福之情无以言表。陆凌萧淡淡的笑了几下,似是为夏婉柔有这样的兄长感到悲哀。
夏婉柔一对凤眼波光流转,顾盼神飞,幽幽的望着陆凌萧,娇声道:“陆小哥,虽说这本《日焰神功》是你们神农剑派之物,但能不能借我几天?”
陆凌萧身躯一颤,夏婉柔向来都是恶声恶气的,这会儿为了讨好自己竟变得这般温柔,一时还难以适应。
陆凌萧定了定心神,严肃道:“家师还在等着我将此秘籍带回去,恕在下难以从命。”
夏婉柔脸色一变,陡然坐起身来,愤然道:“真是小气鬼,谁稀罕这本破书了。大不了让我去死好了,一了百了,忘却世间烦恼……”
陆凌萧心下奇怪,问道:“不就是一本秘籍吗,何以至于寻死觅活的?”
夏婉柔愤懑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喟然道:“我已想好,若是义父逼我嫁给义兄的话,我就自尽身亡。”
陆凌萧想起之前夏婉柔也是这般贞烈不屈,哑然失笑道:“我们的夏将军如此忠贞,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呢?”
夏婉柔怒目而视,嗔道:“你个讨厌鬼!”
“原来是在为我,陆某上辈子到底修了什么福分……”
夏婉柔接连被陆凌萧戏弄,恼羞成怒,将陆凌萧的双臂反手抓住,犹如押着犯人。又在他胳臂上拧了几下,厉声道:“以后要是再不正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凌萧倒是不反抗,“哀求”道:“女侠饶命,小的一时色迷心窍,才胡说八道。今后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小的也不敢造作了。”
夏婉柔“噗嗤”一笑,这才放过陆凌萧。
陆凌萧莞尔道:“好了,再来谈正事吧!你想将《日焰神功》交给你义父,作为让他收回成命的条件?”
“还不止,我很清楚义父的为人,我至少做成两件让他满意的事,才能让他答应我一件事。”
陆凌萧不禁讶然,天底下竟有这样跟自己子女讨价还价的父亲,到底不是亲生的。
陆凌萧细细推敲,才明白前些天夏婉柔为何会在李继徽军营中,又为何会泄露李继徽大军的藏粮之地。遂油然道:“所以你不想让你义兄打胜仗,便女扮男装随他出征,一来可以从中捣乱,坏他的好事,二来《日焰神功》就埋于河中城郭外,你去盗取也不会引人注目。”
夏婉柔暗中赞许:“陆凌萧还真是绝顶聪明,自己只说前半句,他便能猜到后半句。”
“另有一件事,你作何解释?”
夏婉柔似是料到陆凌萧有此一问,嗫嚅道:“什么嘛……哪还有什么事……”
陆凌萧剑眉微蹙,正色道:“你派人监视张府,意欲何为?今天在城内,你的四名手下离开你后,又去了哪里?”
夏婉柔一惊,看来此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缠。本想忽悠几句,但见陆凌萧眼神凌厉,神情确切,自知难以敷衍,便不作言语。
陆凌萧厉声喝道:“夏婉柔,你想做成的第二件事,是不是暗杀张乐天将军?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真是蛇蝎心肠!”
夏婉柔先是一怔,转而脸色一沉,两行清澈的泪珠从眼角流出,哽咽道:“你……你凶什么凶,我又没做过什么……”
看着夏婉柔泪光点点,娇喘兮兮的,陆凌萧怒气渐消,心都快融化了,同时自责不已,说道:“婉柔,都怪我莽撞,不该向你发这么大的火。但你可知道,我自小便视张乐天将军为父亲,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就像你得知你哥哥尚在人世,欣喜若狂一样,世间的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的!”
夏婉柔的情绪略为好转,渐渐止住了抽噎,却是不言不语。
陆凌萧继续安慰道:“别人把你当作妖女,我还能不了解你么?你在寻找《日焰神功》下落时,在河中城外无意间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内的密道。若是你真的有心加害张伯伯,早就将那条密道告知李继徽了。如此一来,河中城焉有不失守之理?……若是你还不能消气,你就使劲打我吧!”说着把侧脸凑在夏婉柔眼前,方便她出手。
夏婉柔拿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泼在陆凌萧脸上,“噗哧”的笑出声来,又气又笑的道:“你这人真讨厌,把人家弄哭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抚人家,尽说些没用的。”
陆凌萧轻抚夏婉柔的脸庞,擦拭着那行未干的泪痕。
夏婉柔抓住陆凌萧的手背,轻轻放下,转过身,望向窗外,泠然道:“其实你猜的没错,我是准备去取张乐天项上人头的……”
陆凌萧收起笑意,木然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说出来?趁我信任你之际,去做你想做的,不是更好?”
夏婉柔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冷漠,这份漠然比起他的责备和谩骂,更让人觉得难受。
陆凌萧起身,朝门口走去。
夏婉柔上前几步,双手环腰抱住陆凌萧,恳求道:“不要走,你说过你今晚会保护我、不离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