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萧何曾见过张乐天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跪地道:“侄儿见识短浅,信口胡诌了几句,张伯伯不要往心里去,切勿动怒!”
身旁的陆紫霖和张悠苠也是噤若寒蝉,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张乐天一声叹息,自忖对陆凌萧太过严厉苛责,慢慢的将他扶起,喟然道:“如今大唐江山气数未尽,身为大唐子民,你怎可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沉吟半晌,又道:“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些事情不该瞒着你了。”
陆凌萧心里估摸着是何重大之事,连忙道:“张伯伯请讲!”
张乐天又看了眼陆紫霖,语重心长的道:“这件事与你们的身世有关。”
“身世?”陆凌萧心头一颤。
张乐天微微点头,道:“你们的爹娘,其实并非病逝,而是……”
陆凌萧脑袋一嗡,抢声道:“什么,我爹娘不是病死的?那他们究竟是……怎样过世的?”说到最后时,心头一阵悲楚,犹如初闻噩耗。
张乐天仰起头,旧事历历浮现,嗟叹不已。
陆紫霖悲痛伤感之心油然而生,急催道:“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张伯伯你快点告诉我!”
“你们的爹是陆云鹤,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因经营着一座山庄,被人尊称为陆庄主。陆庄主虽是富商巨贾,却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喜与武林中人结交,被人尊称为‘陆义公’。乾符元年,盐贩王仙芝聚集数千人造反,后来势力日益庞大,如火燎原。朝廷虽派兵镇压,却节节失利。当时我正遭宦官田令孜诬陷,被先帝罢了官职,贬为平民。回到江南之乡后,恰巧遇见街道上有人张贴公告,招募乡勇义士,抗击反贼。细问之下,原来是陆庄主所为。我听闻过陆庄主的大名,又见他国难当头之际,疏散家财,挺身而出,不禁敬佩交加,仰慕之至,应征加入他的卫国义军。”
听到这里,陆凌萧对自己的父亲钦佩至极,心中激情澎湃,朗声道:“我爹虽为商贾,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说得没错!”张乐天一声赞许,继续道:“只可惜贼军打着起义的名号,却尽干些丧尽天良之事!他们贪财好利,私利熏心,无恶不作!见你家富甲一方,你爹又与他们作对,竟趁陆家庄空虚之际,派数千贼寇血洗陆家庄,陆家庄上千人口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冤魂累累,其状惨不忍睹……而你们的爹娘拼着性命保护你们两个,临终之际,让我带着你们逃离陆家庄……唉,那一年,你还不到两岁,霖儿也才四岁……”
张悠苠问道:“那阿爹是如何在那种情况下逃脱的?”
“当时陆庄主对我颇为器重,让我训练新招募的义士。事发当晚,我离陆家庄有二十余里,等我接到通报后,率领一众好汉火速赶回陆家庄,却终究晚了一步。虽然陆庄主带领家丁誓死顽抗,却难以抵挡恶贼的强攻。我带着众多好汉杀出一条血路,这才救出霖儿和萧儿,可是陆庄主和陆夫人却……”
张乐天又是哀叹一声,往事凄惨,不堪回首。
陆凌萧紧握双拳,发出“咯吱”的声响,咬牙切齿道:“这些天杀的恶贼,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饮他们的血,将他们碎尸万段!”
陆紫霖只觉催心剖胆,加之昨夜与李继徽大军奋战,体能消耗过甚,这时一阵头昏目眩,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陆凌萧见状,连忙上前,伸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奔至张府。
张乐天连忙派人请来郎中,替陆紫霖诊治。郎中把完脉后,只说陆紫霖身体虚弱导致气血不足,并无大碍,张乐天等人这才放下心来,而赵江皓和张悠苠亦是各自回房养伤去了。
“爹,娘……”陆紫霖虽然昏睡着,嘴里却不停的叫喊。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身边只有陆凌萧守护着。
陆凌萧极力压制自己的悲伤,劝道:“姐姐,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节哀顺变的好……”
陆紫霖哭道:“不、不,我要爹娘他们都还活着,不要离开我们……”
这时外边响起两下敲门声,张悠苠在门外道:“陆姐姐,我方便进去吗?”
陆紫霖赶紧擦拭眼泪,回应道:“进来吧!”
张悠苠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婢女。那婢女名叫小慧,正端着一个方形檀香木盘子,盘子中央放着一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汤药。
张悠苠道:“陆姐姐,以后就让小慧服侍你的起居。对了,快趁热把补汤喝下。你昨日晕倒了,大夫说你身体虚弱,要将养一段时日。”
陆凌萧正眼看着陆紫霖,察言观色的道:“别看张大哥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其实细心得很,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们自小一块长大,他一直很是照顾我们……”
张悠苠略为生气地道:“萧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身为你的兄长,难道不应该照顾你么?”
陆凌萧“咳咳”了几声,张悠苠这才明白过来,萧弟是在陆姐姐面前帮自己说好话,以便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我还有事,先出去了。张大哥,别忘了给我姐姐喂汤药。”陆凌萧展颜一笑,走出了房门。
那名婢女小慧是个机灵的丫头,见此情景,将木盘放在桌上,躬身道:“公子,小姐,奴婢也告退了。”走出房屋后,还不忘关上了房门。
“你们……”张悠苠朝屋外望去,神态慌张,有些局促不安。
张陆二人自懵懂之时便在一起相处,虽似青梅竹马,实则更似姐弟。但与陆紫霖单独相处时,张悠苠又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两人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陆紫霖躺在床上,身着淡绿色裙衫,盖着朱赤棉被,脸色虽有些惨白,但依旧是娇媚动人,肩上披着的秀发更添几分柔美。张悠苠转过身看了一眼后,更是紧张兮兮,呼吸不畅,不由得立马转移目光。
看着张悠苠红扑扑的脸,陆紫霖有些想笑,“悠苠,你我情同姐弟,何必这样拘谨?”
“姐弟?”张悠苠暗想道,“陆姐姐,我可不是这么想的,我多希望能够照顾你一生一世……”
陆紫霖见张悠苠不言不语,轻声道:“好了,悠苠,你先出去吧,我想再休息会儿!”
“可是你还没喝汤药……”
“我等会再喝,再说我哪有那么娇弱,休息一下便好了。”
张悠苠“嗯”的一声,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张乐天正迎面走来,见儿子一脸愁云,忙问道:“霖儿、她怎么样了?”
“陆姐姐现在已无大碍,正在房内休息。”
张乐天轻微颔首,带着张悠苠来到院子里的一处凉亭,又吩咐家仆去泡一壶茶来。
时维暮春,轻寒薄暖时节。一条青石板路从正房前延绵至大门口,将庭院里的花草翠树隔开。石板路左侧绿树成荫,右侧西南向的一个角落里,围着一方花圃,花圃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姹紫嫣红,美不胜收。良辰佳时,春意怏然,百花斗艳,虫鸟争鸣。
两人就着凉亭上的石凳坐了。张乐天望着张悠苠,欣慰的道:“苠儿,咱们父子难得有这样相处的机会,此刻为父好不开怀愉悦。若不是年纪大了,定与你酣畅痛饮。”
张悠苠笑道:“阿爹,我的酒量可不行,比你年轻时差远了。”
张乐天爽朗的笑了一声,道:“酒量和练功一样,只要勤勉用功,总会慢慢长进的。但有些事却是等不得的……”
张悠苠明白父亲话中有话,忙道:“阿爹,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张乐天幽叹一声,道:“也许是人老了,容易怀旧,最近老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爹,有时我真不想长大,那样阿爹也不会变老了。”张悠苠说着,提起茶壶,在两个空杯里倒满了茶。
“说什么傻话呢!万物交替,道法自然,生老病死谁也避免不了!”张乐天先是一笑,又嗟叹道:“苠儿,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延续张家香火。爹真的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有生之年若能抱个孙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阿爹,”张悠苠看着父亲满头的银丝,以及充满期待的眼神,百感交集的道:“孩儿不孝,让您为我操心了!”
“傻孩子,有哪个父母不操心自己孩子终身大事的?”张乐天虽然满脸皱纹,却掩盖不了慈眉善目,“你老实告诉爹,霖儿是不是不中意于你?”
“陆姐姐?”张悠苠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道:“阿爹应该是看出了些端倪,才这样说的。”
“你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难道就没有……产生一点感情?”这种话虽然难以启齿,但张乐天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爹,我和陆姐姐只有姐弟之情,岂敢有非分之想?”
张乐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道:“知子莫若父,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还能瞒得过为父?我一提起霖儿,你就那样紧张兮兮的,你每回见到她,眼神都闪烁不定。你若对她无意,为父恁是不会信的。为父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白首偕老,也希望霖儿有个好归宿。唉,怕就怕霖儿一时不肯接纳你。”
张悠苠低着头,沉默不语。
片刻过后,张乐天轻声道:“你们三人自小就跟爹在深林中生活,少与外界接触。你性格中庸内敛,寡言少语,却是极重情义。萧儿机灵多变,坚毅果决,智勇双全,从不屈服命运的安排。霖儿乖巧懂事,持家体贴,是难得的好姑娘。要是你能像萧儿那样,爹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忧了。看来此事还得由爹出面,过些时日,爹就把你和霖儿的喜事给办了!”
张悠苠甚为惊愕,连连摇头:“爹,现在还没到时候,我怕陆姐姐不会答应,甚至以后都不理睬我了!”
张乐天正色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由不得你们胡来!霖儿自小由我抚养长大,我说的话,她不听也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