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摆手道:“不必,我们还是尽早退回汴梁,不宜在长安久居,不然外人还以为我们反客为主,效仿李继鹏。”
李振惊道:“主公,我们此番费了千辛万苦来到京师锄奸除恶,何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岂能错过……”
朱温拍案怒道:“李大人,你欲陷本王于不忠不义乎?本王为大唐臣子,深受皇恩,被先帝赐名‘全忠’,岂能做出窃国之事?汝等休得多言,本王明日就返回汴梁,不再干涉朝政之事。”
李振吓得离席跪道:“主公息怒,属下知错了。”
朱温颔首道:“你能明白本王的良苦用心就好。”
宴席散后,陆凌萧、张悠苠和赵江皓出了府邸,在长安西街闲逛。李继鹏祸乱已除,京城再现太平。风和日丽,街道上繁华如初,人声鼎沸。
陆凌萧静心聆听,街上嘈杂的声音中有不少宣武一带的口音,不禁暗道:“偌大的长安城,涌入的汴梁人有多少呢?”
赵江皓低垂着头,眉梢紧锁,一言不发。
陆凌萧问道:“赵公子,你是不是担忧你父亲的安危?”
赵江皓抬眸看向陆凌萧,“正是。家父一时糊涂,迫于李继鹏的淫威,归顺于他,如今已押入天牢之中,想必凶多吉少。”
数月前,李继鹏掌管京城军政大权后,纵容手下为非作歹,往往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富商,强抢民女。赵江皓和张悠苠看不下去,在大街之上出手将李继鹏作恶的手下教训了一顿,又在朝堂之上弹劾李继鹏。李继鹏一怒之下,将张悠苠和赵江皓治罪,并欲处以极刑。好在李宁玉知道此事后,央求皇上从轻发落,李继鹏碍于圣上颜面饶了他们二人一命,将他们关押进天牢。然而赵江皓的生父赵文杰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屈膝向李继鹏求饶,但李继鹏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即使赵文杰归顺于他,依旧没有打算放过赵江皓。
陆凌萧道:“赵公子不必担心,想必你还不知道圣上已下了一道圣旨,对李继鹏同党从宽处置。我调查过赵大人这几个月来的事迹,除了站在李继鹏一边,还算安分守己,未做过出格之事,想必令尊马上就可以出狱了。”
赵江皓目光一亮,大喜道:“此话当真?天可怜见,皇恩浩荡,圣上果然宽厚仁慈!”
三人来到赵江皓府上,这是陆凌萧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来的时候,赵江皓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纨绔子弟,对陆凌萧、陆紫霖和张悠苠的到访颇为不屑,还直言要将陆凌萧打败。如今短短几年,府里没多大变化,赵江皓却已入朝为官,脱胎换骨,成为大唐的忠臣良将。
到了客厅后,三人品茶闲谈,张悠苠道:“萧弟,愚兄有一事不明。”
陆凌萧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缓缓道:“张大哥是不是在想,我为何会追随朱温?”
张悠苠默然颔首,等着陆凌萧的答复。
“朱温能助我达成所愿。”陆凌萧回答得甚是简洁。
张悠苠不解:“你有什么心愿必须借助朱温才能完成?”
陆凌萧道:“张大哥请见谅,现在还不能透露。我知道朱温此人心思没那么简单,但我向你们承诺,此生绝不做危害大唐江山之事!”
张悠苠仿佛松了一口气,油然道:“好了,萧弟,你不必多说了,有你这句话,愚兄便放心了。”
赵江皓道:“张兄,经过李继鹏一案,我已经想明白了,愚忠可能会留下好名声,但有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们若想为大唐效力,可能需要另辟蹊径。”
陆凌萧赞赏道:“赵公子有何良策?”
赵江皓深深呼了一口气,郑重的道:“借力用力,坐山观虎斗。”
张悠苠甚为不解:“此话何意?”
赵江皓靠近陆凌萧和张悠苠,在他们耳边低语:“圣上为解藩镇之乱,时常派兵镇压,然而败多胜少,大唐势力日渐削弱。我们何不借助朱温之力,剿灭其他藩镇?”
张悠苠道:“这样做虽然能让他们的力量相互削弱,但若有朝一日,朱温一人独大,那朝廷失去了制衡之力,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赵江皓看向陆凌萧,道:“朱温甚是看重陆将军,将来必定派陆将军东征西伐,陆将军可趁机培植自己的亲信,扩充自己的势力,直到有朝一日能正面抗击朱温,大唐不就有救了?”
张悠苠恍然道:“赵兄这招果然高妙,萧弟你意下如何?”
陆凌萧舒缓一笑,“赵公子与我不谋而合。”
张悠苠瞪大了眼,“萧弟,原来你早有打算,害得愚兄白替你担心。”
陆凌萧轻轻一笑,岔开话题道:“张大哥,赵公子,我们许久没有切磋武艺了,今日趁此闲暇,不如去院子里比试比试。”
赵江皓笑道:“我正有此意,听闻陆将军已为武林盟主,想必武功已是更上一层楼,今日正好可以向你讨教一番。”
三人大笑着走出客厅,去府中前院里切磋武艺。
李振在午宴上吃了一鼻子的灰,忧郁寡欢,越想越不对劲,朱温是个野心极大的人,怎会舍下京师,还政于唐皇?正在思量间,朱温派人前来,召李振商议要事。
议会上皆是朱温心腹,李振试着问道:“主公真的打算明日离开长安,返回汴梁?”
朱温道:“本王知道军师心有不甘,但本王不过是以退为进,静伺时机。”
李振眼帘一敞,欣然道:“主公英明,果然已有主意。但属下以为,如今长安兵权已掌握在主公手里,主公何不效仿三国时期的曹孟德,将圣上和群臣迁入汴梁,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天下群雄还有谁是主公对手?天下归心,岂非指日可待乎?”
“好计谋,李大人不愧是军师!”葛从周赞同道。
敬翔道:“李大人,葛将军,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主公若是真的挟持了大唐天子,无疑是引火上身。天下群雄不管是否忠于大唐,都会借机讨伐主公,汴梁如今的势力虽然如日中天,但还远远不能与天下为敌。退一步来讲,我们就算挟持了大唐天子,逼迫圣上发号施令,天下群雄又有几人能听得进去?”
朱温微笑道:“还是敬翔知我心,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本王要以退为进,静伺时机。据军情来报,我军在鄂州和青州两地先后受挫,兵员急缺。关东之地的朱瑄、杨行密等人蠢蠢欲动,本王需尽早回梁,主持大局。”众人皆以为然。
末了,敬翔问道:“陆凌萧的两位兄弟皆是可造之材,主公为何不将他们招揽过来?”
李振不屑的道:“两个呆头呆脑的无名之辈,主公岂会看得上?主公是看在陆凌萧的面子上,才设宴款待他们,如此已是天恩,何必再做理会?”
朱温点头默许:“他们二人可为圣上得罪李继鹏,就会为圣上与本王为敌。本王只需笼络陆凌萧即可,他们二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随他们去吧!”
次日,朱温果然带着部下回到汴梁,只留下李振、余弘哲、朱友伦和朱友谅等亲信留守京城。陆凌萧辞别张悠苠和赵江皓后,亦随朱温上路。
一路上,朱寒灵骑着骏马走在最前头,不言不语。朱温看出女儿的心思,赶着马儿与她并驾,安慰道:“灵儿,你因陆凌萧与遂宁公主一事,闷闷不乐,其实这并非坏事。你以前对陆凌萧用情太深,以为他是圣贤之身。现在你应该明白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见色忘义,看到美女就经不住诱惑,你以后就对他死心吧!”
“父王,你不要再说了。我没有怪陆大哥,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他?”朱寒灵淡淡的道,“女儿生来未见过多大世面,以前确实太单纯了。大树庇护下的花草总是脆弱不堪,女儿想去更广阔的天空看看。”
朱温一听,暗觉不妙,急切道:“灵儿,你想去哪里,你别想不开!”
朱寒灵依旧淡淡的道:“父王,女儿正是因为想开了,才想到外面闯一闯。女儿本来就是一个野种,不适合圈养在深闺大院里。”
朱温道:“灵儿,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本王的女儿,本王将来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归宿……”
朱寒灵摇了摇头,不屑的道:“呵,最好的归宿?多谢父王的美意,女儿一点也不稀罕。女人真是命苦,嫁得再好,还不是要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与囚禁何异?”
朱温大惊道:“灵儿,你为何会有这些奇怪的想法?如今天下大乱,你一个柔弱女子混迹江湖,有多危险你可知道?你不要任性了,随父王一块回汴梁,今后谁也别想欺负你!”
朱寒灵莞尔一笑,“女儿以前的确任性,但这次是彻底想通了,求父王不要阻拦。父王还请放心,陆大哥是武林盟主,只要我报出他的名号,江湖中人谁还不敬我三分?”
朱温见朱寒灵铁了心似的要离去,拨转马头朝后喊道:“陆将军,请过来一叙。”
陆凌萧听见朱温叫唤,连忙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问道:“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朱温黯然道:“你快替我劝劝灵儿,她要离开本王,独闯江湖。”
陆凌萧一惊,刚想开口劝阻,不料朱寒灵道:“父王,陆大哥,你们多说无益,求你们让我做一回选择。”
陆凌萧道:“灵儿,是我对不住你,有些话我不便多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朱寒灵嘴角轻笑,“陆大哥,你不用自责,你从来都没有对不住我。从你身上我会学了很多,你教我练剑,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真的很感激你。”
朱寒灵转向朱温,道:“父王,这些年感谢你的养育之恩。女儿因生母之事,一直对你有所怨言,但你总是宠着我。如今女儿已不再怨恨你,对你唯有说不出敬重,言不尽的感恩。”
朱温鼻头一酸,泪水几乎流了出来。这位雄霸一方、野心勃勃、奸诈狡猾的枭雄,不过是一位平常的父亲。
“父王不用伤感,女儿在外漂泊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回去了,到时再向父王母妃尽孝道。”
朱温叹了一口气,道:“灵儿,你真的长大了,父王这次不阻拦你,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平安无事。等你想为父和你母妃了,就尽快回到汴梁,为父和你母妃都不忍心你在外受苦。”
“父王!”朱寒灵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稀里哗啦的哭了出来。
三人下了马,朱寒灵在朱温跟前拜道:“女儿不孝,今后不能侍奉父王左右,父王千万要珍重!”
朱温手一挥,几名武功深厚的侍卫飞了过来,如陨石坠地。朱温命令道:“你们以后负责保护郡主的安危,若郡主受到丝毫伤害,唯你们是问!”
“是!”四名侍卫齐声道。
朱寒灵啼笑皆非的道:“父王,女儿要独闯江湖,不喜欢有人跟着。”
“那怎么行?你独自一人在外,为父如何放心得下?”
朱寒灵免不了苦口婆心的劝说,朱温这才不让侍卫跟随她,只让人给她送来两个包袱,一个包袱里装满了珠宝首饰,另一个装满了碎银。
朱寒灵娇嗔道:“父王,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女儿怎么上路?万一被盗贼盯上了财宝,岂非害了女儿不成?”说着只从包袱里抓了一把碎银,放在钱袋里,又背上了装满衣裳的行李细软,牵着马儿准备离去。
“灵妹妹,接住!”身后传来陆凌萧的叫喊声,朱寒灵回过头,见陆凌萧丢过来一枚巴掌大的檀木令牌,立马伸手抓住。令牌上雕刻着象征武林盟主的纹案,雕工精细而巧妙。
“这是武林盟主令牌,见此令牌者犹如见到我本人,你持此令牌,江湖上的朋友看在我的薄面上,便不会为难你。”
“多谢陆大哥!”朱寒灵会心一笑,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凝望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朱温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