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气氛沉寂了良久,江罹诀才从往事中挣脱出来,抿了一口热茶与荣昭仪说道:“你长兄明日与太子出征,南江这仗,朕属意他”言外之意,皇帝也像是在和荣昭仪说着另一层面的话:“朕给了你们家无上的荣宠,希望不要让朕失望”。
对于南江一行,虽说阵仗不小,江罹诀其实并没有什么十足的把握,他怕希望越大,失望就会接踵而至。
荣昭仪起了身,郑重一拜:“嫔妾代长兄谢过陛下恩典,哥哥定不会负陛下所托,这一仗一定会打的漂漂亮亮的”。
“恩”江罹诀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道:“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荣昭仪起身熟练的替江罹诀褪去外衣,拿出新缝制的里衣为其穿戴:“这是嫔妾刚做好的,还望陛下喜欢”。
一夜鸾颠凤倒酣然入梦。
次日一早,江罹诀便由着四喜替其更衣穿戴,临出门时不忘与长春宫宫女低声交代:“让你家主子多睡会,别惊醒了她”随后,迈着大步子,快速的离去。
内殿里,荣昭仪早已苏醒,唤来了宫女询问了时辰后,翻了个身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昨夜皇帝没轻折腾她,这会儿全身上下皆是一阵酸疼。
临近午时,太子与季云鹤一同出征,高角楼上荣昭仪伴在皇帝身边,心里暗暗为长兄祈祷得胜此仗,凯旋而归,也好让她借着长兄的光威风一次。
出征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行人从北门出发,士气荡然。
去往南江的路途中,烽烟弥漫,横尸遍野,鲜血漫了土地,空气中稠腻的血腥飘空未散。
兵临城下,双方焦灼激战。
“将士们,打完这场咱们就要回家了,都打起精神来!给我杀!!”季云鹤嘶吼一声,像是给士兵们的鼓舞一般,这一仗,他一定要拼尽全力,为了自己的仕途,更是为了季家的荣辱,作为长子,也该是他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和回报家族的时候了。
刀刃未净,又添鲜活,耳边兵戈之声,吞噬旷野,烈马嘶吼,光影交锋。
三天两夜,战火未曾停歇过,太子与季云鹤一队冲锋上阵,谈家父子则是抄小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全队士兵体力大降。
启国皇城内,养心殿里龙涎香徐徐吐出,萦绕在侧,越发的浓重,皇上本不是个喜香之人,恰逢太后丧期,念经诵佛之用,其二也可定一定自己浮躁的心。
“皇上,前线来消息,说,说,说……”四喜擦去额上不停冒出的冷汗,身子略有颤抖,舌头也跟着打了卷。
殿上的主未有什么动静,只是不停的捻着手中的佛珠。
四喜怔了神情,哀哀欲绝的说道:“输了”声线极低,话音刚落,只听见佛珠串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扣在人心上隐隐发痒。
随后四喜瞧了一眼上座的人,低沉的又补充道:“随行文官书信回报,太子深受重伤,谈家父子遭人围困,索性经验十足,得以逃生,全军正在回程返京”。
皇上惊不住神,五官凝住,却用了异常冷淡的口气说道:“朕知道了”。
这一仗没能拿下,是情理,也是意外,南江失了,江罹诀的心情不得言语。
一连几日江罹诀像是失了臂膀的雏鹰,整个人一丝生机都没有。
太子回宫,听闻这一仗损伤不小,兵力一半已耗尽,尽管南江城池丢了,但也还是可以再找机会拿回来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太子重伤,现今朝中内外,国有动荡,惹的人心惴惴不安。
东宫里集聚着太医院各个御医,大家忙前跑后满头虚汗,外头的小太监忙不迭的端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江罹诀在东宫正殿内满堂踱步,急抓着小太监问道:“太子伤势如何?”。
“奴,奴才不知道”太监低着头,担惊的回答道。
“皇上,再等等,太子是吉人,自有天象承蒙庇护”一旁的懿妃用着极度平和的口气宽慰他,再一瞧旁边的陆妃,虚汗而下,手中绞着手帕,一脸的愁容和担心。
自己的夫君生死未卜,安在谁身上都相差无几。
懿妃轻轻拍着陆氏的手背,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太子福气昂然,断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好多天没合过眼睛了吧,快去侧殿歇着吧,要是有动静了,本宫会让奴才去通传你的”。
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守在这里等太子苏醒:“太子爷没醒来,臣妾实在无心安睡”陆氏话音刚落,只见太医从内殿走出来,江罹诀看到太医声影,口气急不可待地说道:“说正事,不必拘礼了”。
即便如此,太医依然规矩的行了礼,拱手礼禀道:“太子已无大碍,只是臂膀上的伤口比较深,只怕日后会落下病根”。
陆氏闻言立马抬步拂袖朝内殿而去,内殿里,榻上的太子色如白纸,嘴唇发紫,整个人垮着,好在气息平稳。
另一边长春宫里,荣昭仪听闻太子已脱离危险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与身旁的家生奴说道:“早就和哥哥说了,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心慈手软,如今太子又回了宫,形势一如往昔,此番一去毫无意义可言!倒是浪费了我这前后的计算”。
“主子,季大人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只是还未习惯朝中的水深火热罢了”。
“本嫔现在心急的很,再闲云野鹤一阵子,都该易主了!”。
“现今也就咱皇四子和皇三子风头旺一些!”。
“你懂什么,皇三子一个牙牙学语的人,能担得起什么重任?”。屋内的人毫不知皇帝已然立在了门外,索性皇帝只听见了只言片语,身旁的四喜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需不需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刚从太子东宫出来,他本想季云鹤头次出征,仗输了,该是来安慰荣昭仪几句的,也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体贴,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言语。
转了身,四喜又询问道:“要不去懿妃娘娘那里瞧瞧?”。
“回养心殿”。
一连数日,皇帝再未踏足过后宫半步,大部分时间都是指了新晋的薛美人留宿乾清宫,二人翻天云雾了几日。
荣昭仪倒是提不住心气了,搭着贴身宫女的手驻足在乾清宫门前,四喜斗着胆子拦住了荣昭仪:“陛下口谕,任何人都不见”。
“只管和薛美人二人缠绵吗?”。
“昭仪娘娘请回吧”想起那日在长春宫外听到的话,若是此时让荣昭仪进去,皇上定会怪罪于他的,搞不好还能定他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
荣昭仪狠狠的鄙了他一眼,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走狗,往日不过是让他三分,如今竟然也能这样趾高气昂的在宫里张牙舞爪。
回宫的路上,永巷里荣昭仪巧遇懿妃的轿撵,两轿相停,荣昭仪搭着春娆的手,缓缓下了轿子,语气极为和平的请安之音响起:“嫔妾敬请懿妃娘娘福安”。
懿妃玉手一抬,安然的回礼道:“妹妹有礼了”。
难得荣昭仪说道:“妹妹好久没去承乾宫坐坐了,不知姐姐可欢迎嫔妾吗?”。
“瞧妹妹这话说的,承乾宫的大门还不是随时朝妹妹敞开”。
不到片刻两人轿撵停落在承乾宫外,刚一进内殿,懿妃就唤来宫女,温然道:“去泡一壶前些日子陛下赏赐的宝云茶来”。
宫女福下身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殿内只剩下懿妃、荣昭仪和两位御妻的贴身宫女稚梦和春娆,荣昭仪向春娆递去眼神:“你先下去吧”。
春娆迟疑几分,安分的回应道:“奴婢明白了”。
一时间稚梦也不好容在大殿里,自己没得懿妃的令便悄声退下。
荣昭仪瞥了茶叶沫,清茶两口,夸夸而谈:“姐姐宫里的茶果然是上品,看来嫔妾以后要常到姐姐这里走动走动了,不然可要错过了这等好茶”。
懿妃心知,她这是有意拉拢自己,如若不是宫里时局有变,高傲的荣昭仪又怎会这般低声下气。
“妹妹这嘴可真是甜,难怪得陛下的心”。
荣昭仪哀叹一声:“再如何得陛下的心,现在也不及薛美人半分啊”。
“新秀得宠也不过三两日,陛下终究还是念情分之人,怎会因为一个新秀忘了妹妹呢”。
“姐姐,嫔妾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也不和您绕弯子了,眼下皇上连后宫都不来了,整日只和薛美人翻天覆地,您现在是一宫之主,岂能允她这般消殆陛下的龙体啊”。
懿妃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凤仙蔻丹的指甲在身侧挽了个兰花儿复又挑起茶盏,凤眼微抬、丝丝缕缕淌出淡淡地黯然。
荣昭仪提及一宫之主时语气加重了两分,无疑是想让懿妃挺身而出,用身份压一压薛美人近日的风头,只可惜啊,荣昭仪的算盘打的再怎么响,懿妃也毫然无动于衷。
皇上心之所向于谁,作为一个御妻来说,管不着,也不该管,作为六宫中暂代的主母,她所要为皇帝着想的是如何开枝散叶,她能做的无非是提点一二,从旁侧击一下皇上,多余的她哪敢越礼。
“不管陛下宠爱谁,妹妹不还是荣昭仪吗”。
这趟浑水懿妃实在不想趟,说来也是,宫里情况已然如此糟糕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眼下她只要打理好六宫,替陛下省去烦心之事,得陛下几分惦念,便已足够。
实属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想争什么,也不想闹什么风波了,打从心底里觉得疲惫了。所以,这些事情,任由年轻御妻去闹罢,她只要适当的出面做个和事老就好。
荣昭仪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姐姐如今心气倒是平缓的很,这换作旁人可早就坐不住了呢”是啊,她不是那个坐不住了的旁人吗。
“本宫不年轻了,折腾不出什么了,倒是愿意图一番清净,给各宫妹妹留一余地方”话已至此,双方也了却了心意,荣昭仪缓缓起身,欠了一礼:“那妹妹就不多加叨扰姐姐了”温润携揉缕浅笑靥,沾颜出铅华刻意彰显,清音素言的说着。
阳春三月,宫里的天气越发闷热,让人忍不住的燥,走在无尽的永巷里,任由吹风拂过两颊,满目的芬芳皆是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