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四所在御花园的后侧,由一条不起眼的小径相连,青瓦而雕砌的玉石围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门内正中央有个池谭,夏日里溪水潺潺,秋日里落叶满堆,而两旁曲折的游廊连着的是左右耳室,左边是学堂,右边则是书阁。
从前厅走过,小小的几间房舍,里面摆放着床几椅案,南四所中还有个后院,清泉一派,花卉几株,随处都散发着玉兰的清香。此时已是冬季,却千朵万朵依旧秀丽,最后相连的殿阁就是皇子们的居所,一个个苑落并排而立,虽不及内廷主子的居所那般奢华,但好歹也透着贵气十足。
皇三子的长生殿在最右侧,一旁空置的长兴殿是从前皇四子的居所,如今他玉蝶归于荣昭仪名下,自然居所也移了别院。而左边相邻的是皇二子的长庆殿,这年初皇二子刚刚娶了侧妃陆氏,相对于其他人的院落也就稍微大了一些,与南四所相近邻的则是北四所,进去后只有排落的房舍,是宫女们忙碌一天后唯一可以悠闲休息的地方。
品级低一些的宫女一般都是住通房,十几个人一间屋子,估计转个身都极为困难,而品级高一些的女官又或者得主子宠的宫女倒是可以独居,一人一舍,也算是优待。
北四所的徐掌事引季子棠入清漪斋:“我早已命人打扫过了,懿妃娘娘特指姑娘一人独住,咱们不敢怠慢”季子棠扫了一眼屋子,十分的整洁干净,随手从腰间掏出碎银子塞到徐掌事的手中,眉眼带笑道:“奴婢初来乍到还望姑姑以后多担待,这是给姑姑吃茶的”。这规矩季子棠也是照猫画瓢学来的,头一回用也不知是否奏效,徐掌事见状假意的推托了几下,应道:“姑娘好生住着,要是哪不顺心了尽管来找我”。
徐掌事轻易不敢委屈了她,今日一早懿妃就传她去了承乾宫,要她日后好吃好喝的招待季子棠,从承乾宫一出来,又亲自去南四所迎了季子棠下夜回来。
懿妃如此待她,左不过是想季子棠在宫里的日子能够平顺舒坦一些,徐掌事多半也有耳闻,据说这姑娘的来历甚是不简单,莫不说懿妃娘娘亲自交代,单凭她是荣昭仪的妹妹就已经不得了,现如今内廷之中,谁人不知,懿妃得权,昭仪得宠,正所谓手心手背皆是肉,得罪了哪一头徐掌事都会瞬间没了小命,而反之不管靠上了谁,她都是大树下面好乘凉,正所谓一石二鸟也不过如此。
季子棠和当朝这两个不凡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牵扯不尽的关系,所以在徐掌事的眼中,这个名叫季子棠的小丫头绝对是个不简单的“大人物”,她甚至掌握了自己日后的官途,今日优待她,将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提携她一把,也好过自己默默无闻一生。
季子棠安顿好了自己的居所,一刻也不耽误的朝南四所而去。
置身在宫中,季子棠最怕的就是在永巷里行走,望着行色匆匆的宫人奔波忙碌,而她却懒散地漫无目的,皇三子平日里不用上学,闲暇的时间相比其他的皇子多得多,他一直都习惯了独处,所以也不许季子棠跟着他。
嬷嬷们用以往的经验告知季子棠:“其实你大可不必时刻守着皇三子的,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你若跟的久了,反倒引起他的不悦”。
季子棠尴尬的对着嬷嬷苦笑:“要是这样下去,只怕有一天我会无聊至死的!”。
“哎呦,姑娘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季子棠并不觉得这是她的福气,消磨着时间整日无所事事,这简直就是浪费人生啊!
季子棠又折返回北四所,本想去徐掌事房里闲聊一会儿,谁知徐掌事这会儿忙得焦头乱额,语气里带着一丝的好不耐烦:“姑娘,您还是自寻乐子去吧,我这忙的要死!”。
“你们各个都是大忙人!就我闲的要死!”季子棠一股脑坐在椅子上,长叹一气。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啊,就知足吧,我现在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双手呢”。
季子棠一听徐掌事的话便饶有兴致:“姑姑要不您也给我找点事儿做吧,省的我在这叨扰您了!”。
徐掌事抬眼瞧她,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给她些苦力活,估计一天不出非得累趴她不可,索性给了她一个最轻松的“苦差事”。
眼下就是年关将至了,宫里早已灯笼高挂,要说春节可不同往日,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节庆,对于她们这些宫人们也不例外,采选年货这事最适合季子棠不过了。
既不劳累又是一个闲差事,还能允她出宫几日,可谓是一举两得!徐掌事口中虽然答应了她,可心里总怕这小丫头吃不消,找来了一个杂役小太监同她一起出宫。
季子棠想起了以前在临城老家,她阿爹这时候早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红灯笼、新衣裳、鞭炮、窗花样样都是少不了的。
年还没到,顺着淮河走过去,灯火已经足够璀璨,但是从皇宫里面放出来的烟花又是一种不同与临城的别样的绚烂。
一种是华美风韵,一种是雍容气度,自是各有千秋。
正当踌躇时,猛然想起了自己要是出了宫总得和懿妃娘娘告假才是,于是交代了小太监:“我要去趟承乾宫一趟,晚些时候咱们在宫门口集合”。
“是,姐姐”回话的小太监叫井生,是北四所里末等杂役太监,今年刚满十二虚岁,老家是贡县青桂的,入宫不足一个月之久。据他所说,青桂是个十分贫穷的地方,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宫里当差的太监或是宫女,只有极少数人,是原村人。
村里没有生育能力的太监家,孩子几乎都是收养来的,而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井生的爹娘都是贡县亲王府的杂役奴,四岁时,他被二人偷偷收养为义子,从此三人成“家”。井生的爹是个吃喝嫖赌全沾的人,四处借债,欠了钱庄不少银子,临被人打死前,若不是卖了井生入宫为奴,母子二人怕是要欠着一屁股债才能苟且而活。
他娘倒是个老实人,从前家里穷为讨生计,不得已入府为奴,若不是此,更不会嫁了一个死徒为夫白白糟蹋一生年华。
承乾宫里懿妃正与皇三子进膳,瞧见季子棠来,二话没说便邀她一同入座:“还没吃过吧?一起进些吧”刚要让一侧的宫女帮她准备碗筷。
却被季子棠礼貌的回绝:“谢谢娘娘盛情,奴婢一会要出宫帮北四所采买年货,特此来和娘娘说一声”。
“恩,也是,你入宫这么久,估摸着也该想家了,那就早去早回”懿妃唤来胭脂:“让小厨房包些新做的点心给她一道带回去”。
接着懿妃又扬了声音说道:“打今儿起,季二小姐就是咱们皇三子的人了,从今以后你们待她就要如同待本宫一般恭敬,都听明白了吗?”。
内殿里随身侍奉的宫女大概有七八名,同声应道:“奴婢们谨记”。
季子棠愣在一旁,霎那间只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自己的内心感触,但在这份感触中,既有欣喜,又何尝没有担忧呢。
出了宫的季子棠先是一头扎回了季少府,檀栀见到她的身影可是高兴坏了:“小姐!您可回来了”自从季文修和魏氏回临城后,京中季少府就格外的冷清,檀栀一连半个多月没见着自家小姐了,一时眼泪止不住的顺流:“小姐!”。
“怎么还哭了起来!”季子棠伸手替檀栀拭去眼角的热泪。
檀栀看着自家小姐特别心疼的说道:“从前您在家里都是被人伺候的,现在可好进了宫,竟做起了......小姐,今晚奴婢多给您做几盘肉,瞧您瘦的,都不成样子了”季子棠捏着自己圆鼓鼓的腰间,不管左看还是右看都觉得自己是胖了的,宫里伙食那么好,怎么可能瘦了呢!倒是檀栀消瘦了不少,想必在宫外的日子定是担忧过了头。
主仆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硬生生把井生遗忘在了一旁,自顾自的朝府里走去,等着季子棠缓过神时,才转头发现,井生竟还站立在门口一动未动。
“井生,进来!”季子棠隔着老远处喊他名字。
井生喏声的答应了一句:“是,姐姐”。
“檀栀给井生找个干净的客房”转头又对井生说:“就把这当成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下人,你先去歇息着,明儿一早咱就去市集转转”。
“其实不用特意给奴才找客房的,睡仓库、马圈都可以,奴才是卑贱身子配不得客房”。
“我府上既没有仓库、也没有马圈给你睡!”季子棠向来不以“贵贱”区分三六九等,在她眼中,但凭一命,只论心地,善良之人,人人近之,奸恶小人,远离即可,再者说这些个穷苦孩子,本就命苦,何必再欺?
夜里檀栀趁着没人注意时跑到井生房里,仔细的询问,又将需要采买的东西列出了单子,井生有些纳闷:“小姐不是说好明儿早一起去市集的吗?”。
“你笨啊!咱们小姐金枝玉叶的,怎么可能去市集那种地方呢!”。
井生恍然大悟:“哦,姐姐说的也是”。
一清早下人们就赶至早集,将需要的东西麻溜的买了回来,醒来的季子棠被眼前的这些东西气昏了头:“谁让你们擅自做主的!说好我自己去买的!”。
“小姐,奴婢这不是怕您累着吗!再说了,反正东西都已经买齐了!你又何必在意是谁买的呢!”。
“是是是!奴才保证不和旁人说这些东西不是小姐买的!”井生这话一出口,季子棠就更加的气愤了:“你瞧!这还没还宫呢,就开始取笑我了!”。
气的檀栀狠狠的瞪了井生一眼:“就你话多!不说话能死吗!”。
“行了,你们都别跟着我了!本小姐要亲自去目睹一番京中的好光景”刚一踏出门槛身边得檀栀就和井生私语道:“你还不快去偷偷跟着小姐,若是小姐出了事,我定饶不了你”。
“不行!本小姐命令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否则乱棍伺候!”京中可不比临城,这么大的地方,迷路了怎么办?自家小姐这么有姿色,碰见坏人又怎么办?......檀栀越想越后怕。
话刚撂下,季子棠风风火火的出了门,檀栀一不留神,竟让季子棠跑的不见了身影。
哎,真是拿自家主子没办法,叫来小厮,反复嘱咐道:“远远的跟着小姐,别出什么岔子了”经过了这几番事情以后,她可真害怕自家小姐再出什么事,不让近身,远跟着总不会出错。
京中真是繁华!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门前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宁静的郊区,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还有在茶坊、酒肆把酒言欢的。
季子棠走走停停,倒是买了不少东西,在一处贩子前停留了脚步,她看中了一个特别精致的镂花璎铛,呆看了许久,贩子见她两眼冒光甚是喜欢的模样,便开口问她:“小姐买吗?”。
季子棠将这璎铛放在手上,不停的把玩着:“这璎铛多少钱?”。
“给小姐算便宜一点,就要您五十两吧。”五十两!就这么一个璎铛竟然要出了天价!这要是在临城估计三五两准能拿下。心里一盘算,锦囊里估计也就剩下不到几十两了。
“便宜点吧!”谁让自己是真心喜欢这璎铛,忍不住地向贩子求情,见她迟迟没有买的意思贩子连番轰她走:“不买别在这碍眼,一看你就是个穷鬼”。
哎呦!这话一出,惹得季子棠瞬间火冒三丈,哪里看出本小姐是个穷酸相的?赶紧放下狠话,说道:“买!把这璎铛给本小姐包起来”。
左找右找一通,糟糕!钱袋不见了!心下着急忙慌,仔细一想肯定是刚刚买完东西没放好,一不留神弄丢的。贩子白了她一眼,果然是个没钱的主!竟然不长眼跑他这来叫嚣,看他今儿不好好教训她,正当抬手准备教训她之际,只见一男子有力的握住其手臂,重重的一甩:“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如此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信不信我废了你这只手!”。
“诶!哎!疼!”贩子被男子握的手臂有些发麻,忍不住连声喊疼:“爷!大爷!高抬贵手!小的知错了!”。
“给!这璎铛爷要了!”一袋子银子狠狠的拍在小桌上,男子拉着季子棠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这时贩子猛然叫喊了起来:“兄弟们给我追!往死里打!赶在太岁爷面前动土!老子今天可饶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