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梧躺在病床上,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罗新元的半点消息,心中很是空虚,就叫人将自己抬到院子里晒晒冬日的太阳,自言自语道:“陈荣再不招人喜,也是我的亲孙子,我怎么可以嫌弃他呢?很可能这辈子就知能看到这个孙子了。”
于是他叫人将孙子的摇篮抬出来,放在自己身边,看着那块蒙住眼的布条,觉得很难受,说:“陈荣啊,你出生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这世间吧?大夫说你怕光,现在应该不怕了,这冬天的阳光舒服着呢。”
陈梧亲手为孙子解开蒙眼的布条,一看,老头子傻眼了,大惊失色:“造孽啊,这是谁造的孽?”就昏了过去。
老太爷昏了过去,奴才丫环们可都慌了手脚,要是老太爷有个闪失,那怎么向陈老板交代。
这样,一大班下人走过去,打算抬着陈梧回房休息。这样就看到了这个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的婴儿了,丫环们都尖叫起来,尖叫声惹来更多的下人。这有眼无珠的婴儿比老太爷晕倒更可怕。
下人们分别把陈梧和婴儿送回各自的房间,好像是没事了。但陈图浩陈老板生了个有眼无珠的儿子这件事,整个陈府都知道了,纸包不住火,邻居知道了,坏事传千里,鄱阳县都知道了。
陈图浩已被人指点了。他也没办法,难道要将整个鄱阳县的人处理掉?
说句实话,这个可怜的婴儿可能是因早产,或是孕期有什么异常,母亲吃错什么东西了,但这些都无从知晓,迷信的人们都说这是天公给的报应,让孩子“有眼无珠”。
两天后,孩子去了。陈梧更加病重了,他患的那是痨症,那时也没法治愈。
孙子出生未满月就去了,让他病情加重,尤其是这个“有眼无珠”,更让他气得半死:“我陈梧一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得事,怎么上天会这样惩罚我呢?”
一会儿,他又喊着:“新元啊,快回到外公身边来吧。外公恐怕是没几天了。”
陈图浩终于在他爹面前爆发了:“爹,你不心疼你的孙子,就想着新元,新元有那么好吗?”
“当初你认他做干儿子,不就是想给陈家招子吗?他从陈家走失,你就不关啦?”陈梧咳着问。
陈图浩说道这个更来气:“什么干儿子,他就给我家招来个有眼无珠的儿子!”
“你还敢诅咒新元,我不打死你。”陈梧开始喘粗气了,陈图浩只好说些软话来安慰他。
外面,这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包括罗家。
罗母陈来弟正伤心着:“怎么图浩会生了个有眼无珠的儿子呢?没满月就死了。弄得爹也病情加重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陈家将来要招上门婿吗?”
罗素素听到这消息,不由得高兴:既然陈图浩的儿子死了,那就不用担心新元被陈图浩谋害,来抵他儿子的命了。也不用将新元千里迢迢地送到省城去念书了。
想到这里,罗素素不由得笑了:“太好了,太好了。陈图浩,这次,你就气死你爹吧。外公,别怪我心狠了,比起你的儿子陈图浩,我可不及他千分之一呢。”
陈来弟见她这样,完全是在嘲笑那个死去的婴儿,嘲笑陈图浩,就打了她一巴掌,泪眼婆娑地说:“素素,就算你舅舅平时再怎么坏,可现在,他的儿子是个怪胎,没有满月就死了。你外公,被这么一击打,连下床都下不了,也不知还有几日。你还说好?你能不能看在你舅舅这么苦命的份上,有点同情心?”
罗素素似乎没有感觉到被打一巴掌的痛,而是开心极了:“爹,娘,我有预感,新元很快就要回来了。不对,是保证,新元真的要回来了。”
“素素,你没事吧?是不是想念新元想傻了?他在省城,你要是想念他,就写封信过去,让他回来啊。”罗父罗宁照觉得不对劲,将烟筒都放下了。
罗素素摇摇头:“爹,娘,我没傻,新元,真的就要回来了。外公恐怕时日不多,我罗家新元,是个孝顺的孩子,外公曾对他视如亲孙子,他会来见外公最后一面的。”
陈来弟听这话可没好气,揪着罗素素的头发就是一顿打:“死丫头,你这是在诅咒你外公吗?那是娘的亲爹啊。”
罗宁照来劝解,也就是将她们母女拉开,好说着:“素素,你就为你外公说句好话吧。孩子他娘,你不是不知素素在你娘家受的气,就理解她一点,这气憋着,会憋死人的。”
“要是我爹有什么样,就是这丫头给诅咒的!”陈来弟坐着大呼,有点傻飙。
罗素素任她去说。
没过几日,罗家听到消息:陈图浩的父亲已是奄奄一息了,只是还在病床上喊着“新元”的名字。所以那口气一直没有下去。
陈来弟不知瞪了罗素素多少眼,意思就是“你这个死丫头,都是你没好话,才让你外公濒临死亡的”。
“这么说,是新元保住了外公的那口气?”罗素素问道:“他现在很想见到新元吧?”
“是啊,新元这小子,怎么去省城玩了那么久都不回来?他外公就想见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陈来弟念叨着,但是她看罗素素的神情很不对,没有难过,反倒是痛恨,还很骄傲,陈来弟很奇怪,亲求着问:“素素,你就没有一滴泪吗?”
“泪水是发自内心的,我哭不出来。娘,你和爹先去看外公吧。我很快就来,就算陈图浩打死我,我也会去,你放心。”罗素素眼里奇怪的眼神让陈来弟很不安: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想清楚,罗素素又对他们强调:“爹娘,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新元去了省城玩,否则,会挨舅舅的打。”
罗素素说这话,很慢,像是在命令,但又那么轻,那么肯定。
陈来弟看她那么肯定,知道她不会食言,就答应她:“我们不会说的。但你一定要来,见你外公最后一面。”
“一定会的。”罗素素字字都很肯定。
说完她就出去,去钟亦得家里,接罗新元出来,把陈图浩家里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并说:“新元,不要说你一直住在钟大哥家里。钟大哥一直在和舅舅家做生意,要是你那样说的话,会连累钟大哥的。”
“好,我不说,我就说,我躲起来了。”罗新元很开心,终于可以见到爹娘了,但他又难过:“外公真的一病不起了吗?”
罗素素心中很不是滋味:新元,你真善良,还念着外公。不过,看在外公一直对你好的份上,你这样想着他,是应当的。
寒风起,已是小雪了,罗素素姐弟两都打了个哈欠。
陈梧的房里却一点不冷,因为,围满了亲戚,这些亲戚,也都是冲着陈图浩这个大老板来的。
他们都哭着,陈梧嫌烦,想吼却吼不出来,只能低声骂道:“哭什么哭?哭丧啊?有哭的精力,就去把新元找来。”
没人敢回答,只是哭声降低了,陈梧又开始念着那念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新元啊,我的好外孙,快回来给外公说笑话,读书,打陀螺。外公现在就想见你一面,你这个不孝外孙,去哪里了?”
门开了,寒风吹进来,罗素素进来,关上了门。
陈图浩想发火,但念她是来见她外公最后一面的,就不动手,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她。
罗素素直瞪着陈图浩,然后走到陈梧床前,问他:“外公,你想见新元是吗?”
罗素素这声音真吓人,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但没吓到陈梧,他已半条腿踏进棺材了,哼着:“是的,新元来了吗?”
“新元,进来!”罗素素一大声吼,这一低音一吼,让所有在场人一惊一乍的。
门再度推开,罗新元进来了,跑到陈梧面前,跪在床前,握着他的手:“外公,新元回来了,你快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好,就新元说的话好听。”陈梧一下子脸色红润些了。明事的人都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此时,罗素素咬着牙看着惊讶的陈图浩,陈图浩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问了又怎么样。所以没问,就当做是新元自己回来了。
罗素素阴狠地望着陈图浩:看你怎么圆今日的场!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对罗素素那阴狠的眼神,陈图浩打了个寒颤:这丫头,从懦弱无言,到现在,越来越狠了。说到底,难道是被我给练出来的?
陈梧自知时日不多,就摸摸罗新元冻得红扑扑懂得脸蛋,对他说:“新元,外公从来没有听到孙子喊一声爷爷,今日,你就把外公当爷爷,喊一声爷爷,外公就死也瞑目了。”
“爷爷,你不会死的,新元会保护你。爷爷。”罗新元被陈梧说得哭了。
“好,好,我陈梧这辈子有个外孙喊我爷爷,我可以瞑目了。”陈梧脸上没有了难过,全是笑容,准备寿终正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