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公孙子玉不再在我面前出现,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他将要如何待我,因为我也知道,我如何的忖度,究竟也不能猜测出这个人心思的万分之一。
天气已逐步地转冷,不知不觉中,秋天已经过去,冬天正在慢慢地来临。
公孙子玉虽然很少过来,但是倒是派人送来了不少御寒的衣物。就连首饰钗钿之类的东西也是隔三差五的让人送来。
对他的这些东西,我不想理会,但也不敢漠然置之,倒是他虽然察觉到了什么,每每派一些丫环来和我闲聊。
这些丫头皆是长得眉清目秀,行事也是玲珑剔透得很,开始时我也很高兴,但后来发觉她们尽是揣摩着我的心思说话,日子一久,我便觉得不胜其烦,谁心里喜欢整天被人掂记着说话?而且看她们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惟恐我有什么闪失的样子,每做一件事情,每走一处,后面都有人紧紧地跟着。
我自然明白,这些全都是公孙子玉的意思。
“公主。”
我回转身,看着眼前的秀儿,清秀淡雅的脸上,带着几分迟疑。
“什么事?”看得久了,我竟觉得她有几分像小翠。相比起公孙子玉派来的那些人,我更情愿和她呆在一起。
“公主,玉杏在外面想求见公主。”
“玉杏?”我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名字,记得以前在相国府里也有杏儿的丫头,和我情同姐妹。
“公主不记得了,便是殿下派来服侍公主梳妆的那个丫头。”
哦,原来是她。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公孙子玉曾派一个人过来,说是专门侍候我梳头的。当时她给我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还告诉我说那便是彩云髻,是顶新潮的发髻。当时我还笑言说“彩云易散琉璃碎”,只怕是不详之兆。
话音刚落,却唬得那名收玉杏的丫头手中的梳子掉了下来,人也一下子跪在我面前,连忙向我告饶,口中直呼公主饶命。
那一刻,说实在的,只怕我的惊吓并不亚于她,我只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却惹来她这么大的反应。心情稍事平静下来之后,才将她扶起来,说是开玩笑而已,让她不用放在心上。岂料我虽然极力保证,她却是半信半疑,连连在我面前叩头不止,说是冲犯了公主,罪该万死之类的话。
无奈之下,我只能让秀儿代为解释,其后事情终究得到平息。不过自此之后,我便和秀儿又走近了许多,凡事也尽量不用公孙子玉派来的人。
这个玉杏,自那次梳头事件之后,我便未再见到她。今日恐怕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吧?
“让她进来吧。”我抬手朝小翠说道。
依稀有细碎的裙裾声扫过地面,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杏眼便映入了我的眼帘,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惊惧,还有一种绝望之前的渴盼。
“求公主救救奴婢的妹子。”
她俯身跪下,在我的跟前咚咚地直叩了几个响头。
“你的妹子?”我莫名其妙地望了望一旁的秀儿。
一旁的秀儿看了我一眼,倒没有接话,只是以眼示意,复又听到玉杏颤微微的说道:奴婢的妹子名唤玉莲,也是殿下派来服侍公主的。
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不禁有些惭愧起来,公孙子玉派来的人何其之多,统共我也没记得几个,“你妹子出了什么事?”
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这些丫头虽然名义上是来服侍我的,可是她们实际上的主子却是公孙子玉,这样一想,不禁笑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岂料我的话刚落,那玉杏便将头捣得如蒜一般,“公主救命!公主救命!如若公主不肯帮奴婢妹子,那奴婢妹子便是必死无疑了。”
看她额头上因叩头不止而渗出的点点血丝,心下终于有些不忍,便说道:“你要我怎么救你妹子?你总要起来与我说清楚吧。”
她闻言一愣,半响之后终于抬起了头,且惊且喜地看着我,“有公主这句话,奴婢妹子大半有救了。”
在秀儿的补充之下,我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个玉杏的妹子玉莲,是公孙子玉仆从中专门照管衣物的一个丫头,前几日里不小心,竟将公孙子玉的一件冬衣给弄破了,据说这件冬衣,乃是越国特地送与公孙子的贡物,珍贵异常,公孙子玉非常生气,已经让人将她毒打了一番,此刻已被关押住了。
若是别人,或许不用她人说,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可是对方是公孙子玉,我便有几分踟躇。那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便让我心悸不已。他不来找我麻烦已是我的万幸,却还叫我去找他?除非我疯了。
“公主,奴婢妹子已饿了一天一夜,恐怕再不进食,性命必将不保,奴婢从小父母双亡,与玉莲相依为命,玉莲妹子便是奴婢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求公主大发慈悲,救玉莲一命。”
“从小父母双亡,相依为命?”
看她满面泪光,纵横在一张雪白似梨花的脸上,不禁心中一动,“你们三殿下在哪?”
远远便传来一阵丝竹之声,在冬日里显得更加地辽远。
我踏进屋内的一刹那,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悔意。
屋内正中,盈盈身姿,曼曼舞步,如流水般的乐曲流泻在温暖如春的殿堂中,几个身穿绯红舞衣的美貌女子皓腕轻抬,臻首缓移,在细碎的莲步中如回风落雪,绘出一室的旖旎风光。
这个家伙,倒是到哪里都不改风流本性!
上首的软榻正中,坐着公孙子玉,他的左右各歪着两个女子,左边那个,眉目妖娆,身穿黄色纱衣,正举杯往公孙子玉的唇旁喂去。右边的那个,身上的粉色纱衣早已滑至肩膀以下,只余前面一抹粉黄抹胸,紧紧地贴在公孙子玉的身上,双手如八爪鱼一般,环住了公孙子玉的腰。
而正中的公孙子玉,狭长的凤眼微眯,似乎正沉醉于眼前的美人环侍。如墨玉一般的乌发垂下披在两肩,胸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平实而光洁的胸膛。
眼前的暧昧景象,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来得不是时候,趁着还没被发现,我悄悄回转身,意欲离去。
“怎么,你就这样打算走吗?”身后传来公孙子玉慵懒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可是此际听来,却清晰无比。
正奇怪之际,这才发觉,原先流淌了一室的的音乐不知何时已停下,而原先如花团簇绕的舞伎正悄悄退下。
我再次回转身,对上那双满含戏谑的黑眸,幽幽深潭中,恍似躺着两颗黑玉般的水丸,在他的专注的凝视之下,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动人。
这样的目光,——我突然发现,浪荡的男子,专注的样子,有时比别的人更惑人。
我忙别过头,咬了一下唇,原先准备好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余下讷讷几句,“我,我——”
他却并没有接上刚才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周围的人如同空气一般,就连依附在他身旁的女子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一个仍贴在他的身上,而另外一个,神情妩媚,则侧着脑袋,默默地打量着我。
博山炉里飘逸出一缕缕浓郁的沉香脑,一丝一丝地缭绕在我的鼻息之间,我静静默思了一会,算了,此情此景,要我求他这样的人,终是说不出口。
他却是站直身子,“怎么,莫非无功而返吗?”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我诧异地看向他,又看了看身后紧随着我的秀儿。后者惶然地摇摇头。
“你若是无事,又怎会找到这里?”他语中微含讥诮,目中却沉沉如黑夜。
我微微笑道,这人还真是了解我,的确如此,诚如他所言,他的住地,我绝不会踏进一步,而他这个人,我也绝不想多见一面。
“既然殿下问了,我便直言吧。”我微微微斟酌了一下,说道:“你府里有个丫头,名叫玉莲的,听说冒犯了殿下——”
后面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怎么接下去。对这个人,我还真是说不出软话来。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替她求情不成?”他接过话说道。
“是。”我迟疑了一会,终于说道,“你会答应吗?”
“好。”
他竟然眼睛也不眨,便爽快地答应了。
“为什么?”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是——”他微敛的眼眸带着几分笑意,此刻看在我眼里,却有几分的不真实。“你如此爽快地答应,让我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你待要我怎样?”他眼中的笑意更盛,“你以为我要你苦苦求,再伺机要挟?”
我沉静不语,因为心中所想,的确如他所言。
他放开两手,两旁依偎的美人便随即站了起来,妙目向我一送,便默契般地退了出去。
我怔怔地看着款款而出的袅娜身姿,不禁退后几步,骇然道:“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