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山。
“月墨？！”月鸯看着不远处趴在地上抽搐的月墨连忙跑了过去“月璃，你不是说他没事么？”
“走之前还好好的。”月璃皱了皱眉，走上前，几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上。
“那些狼妖毕竟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们的魂魄怨气极深，在月墨体内消耗不尽，若他继续用这个法子替自己续命……身子撑不住的。”
“不续命就会……”
“可以救。”月璃淡淡道。
“怎么做？”
“唐僧……不是复生了么？”
“唐僧？！”月鸯大惊“可……”
“能救月墨的，只有唐僧……肉。”
月鸯握了握拳“好，但只取一点就够了，要保证他不死。”
“那孙悟空……”
“我来想办法。”月鸯说着，随即化作一只小白狐，眨眼功夫跑没影了。
刚到西凉国，便听见街头巷尾的姑娘们议论纷纷，唐僧师徒在皇宫歇的脚，宫内戒备森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的，当然，这不包括她，她又不是人。
她来到皇宫门口，见有马车进宫，趁女兵检查之际沿着门溜了进去，凭着味道找到了唐僧等人休息的房间。
她藏在了离他们不远处一棵树的后面，原地转了个圈，又变回了人形。
“姑娘你好漂亮啊！”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吓得月鸯一愣。
“你……”她速速转身拧眉看着眼前这个人，是猪八戒？
“俺老猪听到门口有动静，就出来看看。”猪八戒笑笑道。
“那你看到什么了？”月鸯也不慌，只是盯着他冷冷问道。
“看到一只狐狸变成一佳人。”
“……”月鸯眯了眯眸子，之前在天宫的时候还没仔细看，这呆头呆脑的模样和笨拙的体型，捡好听的说是老实憨厚，捡不好听的说，那就是看着他都觉得会拖西天取经的速度！不过人不可貌相，猪八戒似乎并不简单，他能早早发现自己，还能一声不响地来到她身后，就连孙悟空都还没有动静不是么？
“你叫月鸯是不是？”猪八戒小声问。
“你记得我？”月鸯一直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了“你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嘘！”猪八戒食指竖在唇前，随即轻声道“小点声。”
“挺厉害的样子。”月鸯忽的笑了“在天宫的时候你极力指证孙悟空是杀人凶手，你当时那副模样，现在想想我都觉得你是装的了。”
“不错。”猪八戒微微一笑道“不光是我，老沙他也在装，我们俩心知肚明，互不揭穿罢了。”
月鸯眸光一亮，沉默着不说话，他继续道“我、老沙、猴子，对天宫的看法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只是那猴子太犟，非要去斗，去争。”
“所以，你们把自己弄成一个只为西天取经的傀儡的形象，什么都以那个凡人师父为主，他说对，那就是对，他说那是孙悟空，那就是孙悟空。”月鸯淡淡道。
“俺老猪倒是想看看，他们所说的正果，究竟要金蝉子重生轮回几世才能修成。”说至此，他还不忘嗤笑一声，瞪了眼天空。
“你们朝夕相处，就没有半点师徒情分么？”
“我跟老沙就是怕这个才整天闭口不言的，师父叫我们做什么那就做什么，不然不说话。”
“这就是报复么？”月鸯垂眸道“的确，死猴子他好斗，天宫虐的是他的身子，你们这样对自己，虐的，是心。”
“……”猪八戒似是被什么给噎住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别告诉我你没羡慕过孙悟空。”月鸯笑笑又道“皮肉之苦和心苦，现在你会选哪个？”
“呵呵。”猪八戒蓦地一下笑了“俺老猪还是天蓬元帅的时候，二郎神就跟我提过下届风月山的事情，他说他在巡逻的之时，发现傲来神州有一风月山，那里有一狐王名叫月鸯，听闻她是个无情无义杀人成瘾的主，还有一根能勾魂摄魄的噬魂笛，四方妖魔对其是闻风丧胆。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会一会。”
“哈？然后呢？”月鸯挑眉问道。
“我自是没那个兴趣，他见我无意，也便没再提过了。”猪八戒嘿嘿一笑道“当日一见，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无情。”
“遇到死猴子之前，我的确是那个样子。”
“你今天是来找他的吧？”
“算是吧。”
“猴子啊！”猪八戒突然一声大喝，孙悟空“唰”地一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月鸯还没反应过来，孙悟空先开口了。
“有事么？”他冷冷道。
“这个漂亮姑娘找你。”猪八戒傻傻笑着，跟刚才完全两个样子，尽管月鸯知道他是装的，但那演技也太过出神入化。
“你……”月鸯低了低头道。
“我怎么了？”孙悟空微微蹙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么？”
“好像记得。”
“我想……”
“你的衣服还没换回去么？”孙悟空打断了她的话拧眉问“我讨厌这身衣服！”
“那我换回白的那身就是了。”
“不必了。”孙悟空淡淡道“你说什么事吧，说完了就给我走人。”
“我想要唐僧一块肉。”
“不可以。”孙悟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就一点点，我想救月墨。”
“他没死啊？”孙悟空冷笑道“怎么开始救起仇人了？”
“他……”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孙悟空再次打断她的话“你若敢动我师父，我就会跟杀了其他妖精一样杀了你。”
孙悟空说着，随即转身进了屋子。
猪八戒站在原地盯着月鸯看了半晌“我虽没跟你认识多长时间，但我觉得刚刚跟猴子说话的时候那不是你。”
“你不也一样么？”月鸯垂眸道“在他面前，我的懦弱总是会原形毕露。”
“呆子！”屋子里传来孙悟空一声喊，猪八戒应了声看了她眼便走了。
月鸯怔了几秒，随即握了握拳，走向那间屋子。
进门刹那，屋子里的四个人齐齐望向他，她缓缓走向唐僧，余光瞥到孙悟空的手微微动了下。
她来到唐僧面前，闭了闭眸子，跪下了。
“师父……”月鸯潸然泪下，带着哭腔唤道。
“女施主快起来。”唐僧诧异道“有什么事，你说就好，能帮的，贫僧愿意相助。”
“她想要你的肉。”孙悟空盯着月鸯淡漠道。
“要贫僧的肉？为何？”
“世间妖魔谁不知道吃了你的肉就能长生不老？”孙悟空抢话。
“我是想救人！”月鸯红着眼睛反驳道。
“贫僧……没有那个能耐。”唐僧轻叹口气道。
“不可能……”
“若是能救人，贫僧早就到处分肉当活菩萨去了，不信的话你就拿刀割下来一块带回去吧。”唐僧说着，还一边挽起了袖子。
“可……”
“你快点滚吧，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孙悟空冷冷道。
“呵。”月鸯冷笑着低下了头“曾经，是我这样对你，现在，也轮到你这样对我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算我自食其果吧。”
月鸯两眼无光，缓缓站起身子，对唐僧道了句谢便转身离去，还没走几步，突然倒了下去。
“哈哈，老婆老婆你快出来看，下雪了！”一只松鼠兴高采烈地在树上蹦跶着。
另一只松鼠从树洞里跳出来，嘿嘿笑着依偎在那只松鼠胸前，一脸甜蜜。
月鸯站在树下望着这一幕，她抖了抖耳朵，邪邪笑着，突然一个华丽的腾空抓住了一只“嘿嘿，逮到你了。”
“喂喂喂！放开她！那是我老婆！”树上的松鼠急得上蹿下跳。
“对不起，她是我娘子。”一只猴子蓦地出现在月鸯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上抱歉道。
猴子轻轻扣了扣她的额头，无奈语气问道“怎这么淘气？快放了它！”
月鸯努努嘴巴，小脸上写满了不乐意，她缓缓松开手，松鼠慌着连忙跳到树上，跟着树上的松鼠一起钻到树洞里不出来了。
她故作生气道“死猴子！干嘛不帮我！”
猴子淡笑不语，搂她入怀。
月鸯缩在他的怀里笑得甜甜“死猴子……”
“死猴子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月鸯突然像扑了个空一样，再抬头的时候孙悟空不见了。
“死猴子！”
她猛然睁开眼，面前，是唐僧的笑脸。
——梦醒时，一切都会消逝，但你能留下来么？我想在那一刻再喊你一声死猴子。
“你只是心里压力太大才晕倒的，那猴子我给他赶出去了，别怕。”
“师父不怕我害你？”月鸯坐起身子，抚了抚已经现出原形的狐狸耳朵，是孙悟空让她显形的吧？为了……让唐僧看清。
“就算你害我也救不了你朋友，我相信你不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
“师父看人，一直很准么？”
“不能说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唐僧笑着说“那只猴子救他出来之前可乖了，现在动不动就让我这个做师父的生气。”
“救他？”月鸯一惊，五指山下的不是六耳么？
“是啊，他被压在五指山下，我救他出来的啊。”
“你确定他是孙悟空？”
“观音菩萨说的还会有错？”
月鸯摇摇头，莫不是孙悟空又跟六耳换回来了？那六耳又去哪了？
“你跟他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他问。
“是。”月鸯点头道。
“怪不得。”
“怪不得？”
“悟空对你和对其他妖精的态度不一样。”
“他现在看到我跟我欠了他八百万两黄金似的……他对其他妖精不这样么？”
“哈哈哈。”唐僧大笑“他看见妖精，都是狂笑着要打，对你却冷漠异常，不是掩饰是什么？”
“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
“可他为什么这样？”
“我的这些徒儿啊，都是一生八苦中的放不下，很多事情都宁愿埋在心里，所以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死猴子放不下什么？”
“你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呢？”唐僧眨眼笑道。
月鸯抿抿唇，随之话锋一转问道“那个大胡子也有什么故事？”
“悟净？”唐僧笑着摇头“他做事那么小心的人怎会打碎琉璃盏？只是替罪罢了。”
“替罪？”
“为了一个仙女。”
“呵！愚蠢。”
“你不也是这样么？”唐僧看向她的脚“不穿鞋的原因，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月鸯心中一震“别瞎猜！”
“你这枚桃核铃铛是悟空做的吧？”唐僧笑笑又道“除了猴子，谁会想到把桃核做成铃铛。”
“没……没有。”
“骗谁都好，别骗了自己。”
“你说话好像月璃……”
“哦？也有人跟我一样说话这么有内涵么？”
“呵呵……”月鸯愣愣地笑出了声“也跟他一样自恋……”
“哈哈！”唐僧咧嘴笑道“想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我这样至少比我那些徒儿活得自在吧，只可惜，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念经的呆和尚。”月鸯想想又道“现在，我觉得你是……”
“帅哥？”唐僧接话道。
月鸯满头黑线地斜视着他，这和尚不要脸起来真心跟月璃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父子？或是兄弟？
她收回了本来要说的话“现在觉得你是个自恋狂！”
“不要这么夸我，贫僧会不好意思的！”
“……看不出来。”月鸯无可奈何道，随后又好像想到什么了的样子微微叹出一口气。
“女施主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么？悟空现在可是个和尚。”
“我也放不下他。”
“女施主……”
“不要再叫我女施主了，我杀孽深重，当不起。”月鸯打断他的话道。
“哎。”唐僧轻叹“情字毁了多少人，我敢保证，你认识他之前，绝不是这样的。”
“师父看人看事透彻，月鸯领教了。”
“你叫月鸯？”
“是。”
“这个名字不好。”唐僧眉头微蹙。
“为什么？”
“若是求长久才取的，怎能把‘鸳鸯’二字拆开来呢？”
月鸯蓦地一愣，随即又微微一笑道“或许，真的是我无福消受取名人给予这个名字的寓意吧。”
“师父吃饭了！”孙悟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们先吃吧！”唐僧大声回道，又看向月鸯“要一起么？”
“不了。”月鸯起身下床，变出那枚狐首簪子递给了唐僧
“师父今日的开导让月鸯受益匪浅，师父若有难，可用簪子唤我来助你，若是无需，这枚簪子拥有着我过去的许多回忆，就留给师父做纪念吧。”
唐僧没有应话，只是笑着取下头上的佛观，把簪子放在耳朵上面
“好看么？”
“……”月鸯忍笑，随即摆了摆手道了句别。
开门时，她见孙悟空站在门口，她顺势低下了头，便与孙悟空擦肩而过了。
“诶。”孙悟空伸了伸手，声音很轻，她回头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孙悟空垂眸道“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了。”
“你说过，有需要，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孙悟空沉默不语，月鸯淡淡一笑继续道“你是和尚没错，我识趣，我不缠着你，可你不得不承认，我爱你比你爱我深。”
“你爱我比我爱你深？”孙悟空拧眉道“出家人本就看穿世间情爱，你的爱，又能到什么程度？”
“你若成佛，陪你参禅万世。你若成魔，伴你无法无天。你若未果，同你轮回千年！”
话落，她撇过视线，默默离去。
西方极乐。
释迦牟尼睁开眼，看着眼前跪着的月鸯。
“何人。”
“风月山狐王，月鸯。”
“何事。”释迦牟尼每个问题，都不像是在问，而是在答一般平静的语气。
“请教佛祖，五百年前被压五指山的到底是谁？”
“花果山灵猴孙悟空。”
“那救我的是谁？”
“孙悟空。”
“两个孙悟空？”
“若不是观世音去帮忙，六耳猕猴岂能那么容易替了孙悟空。”
“你都知道？”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
“那六耳呢？”
“六耳猕猴杀我弟子，我佛慈悲，收了他便罢了。”
“那孙悟空怎么又会回到五指山？”
“这是孙悟空一生要走的路，注定要度过这遭。”
“我不懂。”
“有因皆有果，回去吧。”
月鸯虽是疑惑，但看释迦牟尼又合上了眼，无奈离去。
月鸯走后不久，释迦牟尼又开口了。
“会不会，又是一个轮回。”
观世音掐指一算，猛地睁开眼“现在阻止我那孽畜，还来得及。”
“有关取经大业，这一难，少不得。”
“上一次，她是死在大鹏手里。”
“她死于谁手并不重要，万物相生相克，她真正的劫，是他。”
“下一世也要如此么？”
“斩不断的。”
“对她而言，是否太不公平。”
“你可算过那个结局。”
观世音再次掐指，似是算到了什么，又看向他问道
“弟子，真的改变不了么？”
“观世音普度众生，但改变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学某只牲畜顽固不化了。”
风月山。
“你回来了？”月璃正坐在他们经常吃点心的那个地方弹着琴“见到孙悟空了？”
“嗯。”
“有何感想？”
“重新认识了一个人。”
“孙悟空？”
“不是。”她笑道“是唐僧，说话跟你很像。”
“还有跟我一样说话这么有内涵的人？”
“呵呵……果真。”月鸯无语地看着他。
“这风月山，如今只剩我们两人，你可后悔遇见他？”
“两人？！”月鸯心中一震“月墨他……”
月璃轻轻合上了眼，拨弄琴弦的手势停了下来。
月鸯嘴唇动了动，眼眶红红，久久才道
“不悔。”
突兀，似是有千万个声音在月鸯的脑中回响，谁在唤她？唐僧？
“你去哪？！”
“西凉国！”
“唐僧师父？！”月鸯腾云寻着街道包括宫里，她找过了每一间房，并无四人踪影。
怪了！
她闭了闭眼，似是在感应着什么，再睁眼时，周围都变了样子。
倒像是个山洞，她手微微一扬，手心燃起一团火焰，山洞的石壁被藤蔓缠绕地仅留些缝隙，那缝隙中还不断滴着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越往里面走，臭味就越浓，不是那种食物泛馊的味道，而是一股酸而刺鼻的尸臭味，她蓦地停下了，面前是道岔路，该走哪边？
思考之际，她隐约听见左边那条道传来一阵哭声，她又往右边走了几步静静听着，像是说话的声音，月鸯尖尖的狐狸耳朵颤了颤，侧着脸贴到墙上。
“唐僧，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么？”
“女施主，你先放了我徒儿们，我就告诉你呀！月鸯月鸯月鸯……”
“别给老娘来这套！你以为放了他们就能救你么？”
“那你容我再说几句啊月鸯月鸯月鸯……”
“你老是喊我月鸯做什么？老娘不叫月鸯！”
右边！月鸯想着，随即加快了步子奔了过去。
我常同花儿作陪，它们仿佛能听懂我的心声，当我离开那个地方，它们就连同整片花丛都枯萎了，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自然因果？我每每伸手去抚那些枯枝的时候，总能抽出新的嫩芽，我不知我从何而来，好像一出生就有了这样的使命，西天取经，也不过是自我修行的一部分。——陈江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