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归殷,冰琰却在这关键的地方掉转马头,折去了东域绛无洲。美其名曰:散心。
归殷有一天下名楼,其名醉花,其出名必然是有些手段的。就如从北域安陵洲横跨入归殷的花朝节,顾名思义就是选花魁。
冰琰决定追随他们的步伐再一同返回归殷,而另一个内在原因便是时日尚早。对于这二条答复,冰琰自认很满意,于是任放一脸茫然的卫锦芸,驾车赶往绛无。
一路上也有三两同行的,不过多为水路。按照花朝节的以往惯例,花船只会在较大的城池停下,从低等级的美姬选起,直到归殷的花魁角逐结束。另外也有凤似阁的同行,同样是比试,只需将手中的筹码压在看中的乐师名下。
到达绛无洲第二大城,天刚微微亮,城门却早已大开,门前排起长龙,并不是为了进城。其实,出城的比进城的多。因为场地原因,现在醉花的四艘画舫正停在城外,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它来的。自然,那条长龙便是领取筹码的。
卫锦芸撩开车驾的垂帘,从前归殷花魁选拔便是人头涌动,没想到在这人都是同样的多。筹码不分贵贱,只要你起的够早,就领的到。不过……卫锦芸看着那长长的队伍,只怕是昨夜开始排的吧。
东域绛无洲离国都最近,也就是说,花朝节正进行得热火朝天,若无筹码,只能站在外围。外围?卫锦芸顾盼四周,那小子呢?
张望间冰琰在远远的向卫锦芸招手,他水蓝色的袍子在人群中有些扎眼。卫锦芸下了车绕开人群往冰琰那去。车夫看左右拥挤,无事可干,一溜烟也挤到人群中去。
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跟着冰琰出门的好处就是好处很多。
卫锦芸惊讶的看着冰琰手中的四只花笺,分别写着蝶体的“花影”、“画钩”、“鸣玉”、“凤似”。
看着卫锦芸惊讶的样子,冰琰笑的有些得意忘形,“看来今日是选这几个。画钩的比试在城内,我们先进城。”
他本生的好,几个路过的姑娘频频回头,冰琰朝她们灿烂一笑,弄得几个姑娘皆羞红了脸。
冰琰甩着那四只花笺与卫锦芸大摇大摆的进城,身旁一溜串排着长龙的人,投来的神情有羡慕亦有嫉妒。冰琰跟尽头发放花笺的几个女子道了谢,然后与卫锦芸进了城。
不出所料,一路上跟冰琰客套几句的人数不胜数。都说他朋友满天下,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 。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去不少,冰琰一边客套还能不忘了一旁的卫锦芸,游转自如。
许久她开口:“你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全部?”这便是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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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画桥现是这番情景,数株百年柳树抚在河边,一眼望不到头。大红色的画桥横过水面,水如明镜,落叶纷冉。两岸石路宽阔,清一色的红瓦楼台。沿着河边一列整齐的几案,已有数人席地而坐,操笔作画。他们身后足丈远的地方围了一圈人,都伸长着脖子想一探究竟,也有人在远一些的茶楼,酒坐,闲静而待。
眼前这般景象,他原也与人来过,冰琰点点头"不止。"可是无论无何,伏影眼中都没有一丝波动。对于那些庸类,冰琰对伏影多的便是那份,猜不透。
“不止?”卫锦芸疑惑不解
“哈哈。”冰琰只好打哈哈,他能记住任何一个人的糗事。
醉花画钩,比的是提扇画,需择三人。这席间有男有女,有人精勾细作,也有人大笔一挥洋洋洒洒,裁剪好的绢布垒在桌脚,彩色的墨碟三两成齐。
人渐渐多了,天色也大亮。冰琰与卫锦芸找了处较偏远的酒楼,点了盏碧螺春,再加几道小菜,位子挨着窗边。同样的红漆雕栏,楼下柳枝依依,河边几张几案,仅有一个人落座,所以围观者也甚少。从这看去只能看到那人略带橙黄的衣角,削的极细的竹尖在手上灵活转动。
冰琰向正在上菜的小二问道:“他一个人坐这么远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卫锦芸也靠到窗边。
“他呀,一早就来了,不像别人在人多的地方坐,有那么几分炫耀的意思,而且画的画也不怎么样。这个人八成是真有水准。”小二一身靛蓝的灰布衣,肩头搭着一张旧抹布,头发全部束在头巾里,露出一张微黄的脸。
小二毕恭毕敬的将枣泥膏放在卫锦芸面前,卫锦芸朝他笑笑示作感谢。
“哦?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冰琰忍不住调侃一句。
“我当然看得出来!我在这可许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说着还掏出藏在袖子里的花笺,上头两个蝶体字的“画钩”,“我一会就投给他!”
看小二的样子,至多也就是个十几岁的黄毛小子,他这么说着,连卫锦芸都忍不住笑出声。
“小二!一壶烧刀子。”
“来勒!”冰琰朝他眨眨眼,他转身跑去斟酒。
冰琰继而回头,望着那位画师,卫锦芸却有些心事忡忡。冰琰知她所想何事,却不知怎么去回答她。害余家满门的确有其人,多为国相的昔日仇敌,国相无故失踪,他们自然群起而攻之,而伏影需要的是六年前的一份名单。当年韩家惊天灭门惨案,夙染皇只是草草斩了袁家了事,谁都知道袁家也为受害者,却都不敢多言。事后名单被作为密函封了起来,即使以伏影的轻功,拿到之后也必然会被发现。 他打算在朝中找一个替死鬼,最好是贪财好色者。不过若是害卫锦芸满门的人中恰有其人,那便怨不得谁了。而卫锦芸便是这一出美人计的弃子。朝廷关系错综复杂,有了卫锦芸这一个幌子。没有人会愿意多废精力去为一个昔日横行丑恶的人明正公堂,伏影料到了这一点。
约莫足有两个时辰,冰琰在排排扎好的画扇中找到了尾字桌号的画扇,浓墨点朱,结构疏密参差离合。卫锦芸看了扇上的落款——“毓湘。”
冰琰点点头,“逸品画格,不必求悦于人,人不知而不愠,才是真画者。”又在扇架周围绕了一圈,不断有醉花的姑娘将新扇放上画架,亦有两幅出品画作,却有着工于涂泽的媚人习气。夙染才子画风自矜才气,沦于放诞,这样的画作确实少见,投给他们的不在少数,毓湘那幅"游鲤"相比之下要惨淡得多,冰琰手中的“画钩”花笺突兀的出现在毓湘名下,这才有几个人也围了过去。
“二位请留步。”两人转身欲走,却被人叫住,那人再道:“在下……”
“毓湘。”看到那人转瞬的惊讶,复又再次拱手道:“不知夫人怎知我的名字?”
卫锦芸淡笑,“好的画作自有人赏,画如见人,见人亦如画。”
“夫人好见识。浓墨有所滞却仍圆转,不疾不徐,不沾不脱。平如风吹水动,一波三折,圆如行云流水,婉转自如。这是你要答案罢。”冰琰如是说。
秋菊黄裳的男子莫为得此赞同,自是喜悦,“公子谬赞,子期难遇,不知二位贵姓?”
冰琰笑笑,“我看不必,天涯何处不相逢。何况你的知音不会是在下。”
毓湘连忙问道:“那是何人?”
醉花几个八九岁的女孩提着晚上用的花灯跑过,火红的舞衣称得她们面如粉黛,十分乖巧,歌声清脆稚气未除,“锦瑟美矣,官官追思。谓水性也,不说不说……”
冰琰想了想,“韩子伏,此话出自他口。”
“锦瑟美矣,无端扬花。鸿儒白丁,不现不现。”
“韩子伏……”毓湘默默念道。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啊!”女子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人群中炸开来。
几人寻声望去,只看到一抹红影坠入水中。人群向河边围了过去,却无人敢下水,有人伸了长长的竹竿过去,却怎么也搭不上女子的手。
河边呼喊的女子急得快哭出来,竟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姑娘吧!求求你们。”
卫锦芸见此也急了,扯了扯冰琰的袖子,小声道:“你会凫水么?”
众人犯难,冰琰也犯难,他摇摇头,“我不会。”
忽然想到毓湘,刚想回头问问,“你……”就看见他褪下外袍跃入水中。
等他好不容易将那女子捞出水面,借着众人递来的竹竿上岸衣衫已湿尽。落水的女子伏在岸边不停的咳嗽,单薄的衣衫因着水而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毓湘将外袍给了她,自己站在一边拧着衣角。另一名女子谢过一行人后,说什么非要让毓湘进舫换身衣物,毓湘还在犹豫不决,冰琰便爽快的答应了。
忘了说这二位正是醉花的舞姬,若跟她们上船,晚间的比舞倒要少了不少麻烦事。看着落水女子摇摇欲坠的样子,湿发搭在颊边,她一直低着头只看得到侧脸。肌肤白皙,浓黑的睫毛轻颤,一双娇小美丽的手,死死攥着那件外袍。一路上她都不曾言语,几个人有说有聊,她却一副不想与人交集的样子。冰琰至她落水便觉着不对劲,碍于如此,也只好作罢。
醉花的画舫已开进城内,四艘画舫中间围了一座临时搭建的台子,圆盘一般的舞台浮在水面,醉花妙诀的水上舞。
这位女子可见在舫中地位不一般,毓湘去了偏阁换下衣物,仅余二人与落水女子留在厅内,厅内格局艳丽,两旁依水。
“咳,还不知姑娘芳名。在下先冒昧的问一句,姑娘不去换身衣服么。”冰琰看她漠然不动,只好问到。
“小女锦瑟,请方公子出手相救!”名为锦瑟的姑娘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叩首,她漂亮的额头抵着地面,表情坚毅。
突如其来,卫锦芸自是被吓了一跳,冰琰额头青筋突起。从她叫他方公子起,他方才的疑惑便解,她是故意落水的。
他整了整思绪道:“你可曾料到,我并不会凫水。”
“锦瑟鲁莽,未曾……”
“那你!”冰琰情绪有些许激动。
“若无缘得公子相救,锦瑟也不想活了。”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强。
冰琰无话,回头望望卫锦芸,卫锦芸向前想要扶起女子,她却坚决不起,卫锦芸只好道:“你也得先说说,是什么事,不然我们如何帮你?”
八成也和路边的歌谣离不开干系,冰琰想到。
“是……”
“是段长诀!”几人回头,方才带毓湘去换衣的女子已经回来,她掩着颤抖的唇,眼中含泪,几步与自己姑娘一同跪在冰琰面前,叩道:“醉花舞姬便是舞姬,不会待客。我家姑娘早被男人伤透了心,本打算安分的过日子,那段长诀为了得到我家姑娘,竟然不折手段,毁坏我家姑娘名声。”
卫锦芸焕然大悟,“那歌谣?”
女子接道:“正是。眼看便要到皇都,那人一路跟着姑娘。若要真到了那里,那人权利之大,我家姑娘恐怕难以安生!常听闻公子江湖美誉,求公子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姑娘吧。”
听到这般冰琰却沉默了,段长诀是镇南王段杰峰的远亲,又在宫中掌左徒一职,虽然其名声不好,但这事恐怕难办。况且……还有伏影的事,分身乏术。
锦瑟看着冰琰沉默,咬牙狠狠磕了几个头。一旁的女子拉不住她,朝冰琰道:“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求公子……相救!”说着也磕了一个响头。
冰琰实在不忍,上前硬拉了她们起来,“实不相瞒,冰琰此去皇都也有要事在身……容在下想想吧。”
“若挽,给公子一处歇脚。锦瑟不敢为难公子,锦瑟愿听天由命,若不得法,请公子尽快离开此处。”锦瑟朝冰琰微微一拜。
冰琰与卫锦芸跟着若挽去了后阁,两人在小厅内商量方才之事。卫锦芸道:“真的无法么?”
冰琰皱眉,“恐怕难矣。”是啊,还有卫锦芸的私仇未报。
忽然,一只信鸽飞入,径直落在冰琰发顶,冰琰黑着脸将信鸽抓下。这德行,不用猜就是那人养的鸟。这样说其实还真是冤枉了伏影,这信鸽乃是另一人所养,他与那人传信,顺带拿来用罢了。
展开卷得级细的纸条。若是查到害卫锦芸灭门的人,伏影便会传信于他。
冰琰震惊的看着纸上狷狂的短短五个字,“左徒 段长诀”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同样震惊的卫锦芸,起身拉开厅门,与守在门外的若挽说道:“告诉你家姑娘,我方冰琰,帮定了。”
若挽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是喜悦的。她朝冰琰又一叩首,飞快的跑走。姑娘有救了!有救了!我本以为,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