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看他可爱,自来熟的把手搭在他肩上,“好风雅的名字,一看你就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小爷就喜欢你这样满肚子墨水的人。”
莫知意头次被人这样夸赞,一下就红了脸,“水准一,一般。”
他声音低不可闻,也不知张白听进去多少。
“好的莫老弟,为了保证客户的隐私,咋们的讨论呢都是在二楼,这边请~”
莫知意哭笑不得的被人拽了上去,“那个,我钱不多。”
“好的,这边会为你推荐便宜点的医家~”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很贵。”
莫知意进门时就见到很多与张白穿着一致的人,但是张白的衣服料子明显好了不少。他对贩卖情报的地方也略有耳闻,想来,这里异曲同工,他们往往要价极高。
莫知意跟着张白二楼落座,这里隔音看似不错,房里只有两张小凳,一张高一些的桌子,笔墨齐全。他的声音就在这隔间中无比清晰的传到了张白耳朵里。
张白笑了笑,他长相普通,笑起来却十分爽朗好看,莫知意一时看的呆了,直到张白学着楼下小贩的口气:“十文。”
这是有多不放心啊。莫知意也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这厢张白故意逗他两人相视一笑。
莫知意得的是一种皮肤病,在双下肢,过季会出红疹瘙痒难耐,有时又会自己消退,这段时间他感觉双腿发凉,刚好家里离天医谷不远就打算来看看。
张白按照馆里的资料给莫知意推了几名医家,还考虑到他可能钱财不多,还特意给他推了几个江湖郎中,虽然多番强调不太靠谱。
莫知意领了他的心意,决定还是去天医谷看看。提到方圆荟馆是怎么知道医家资料时,张白还告诉他,看完大夫觉得如何到这里来反馈,可以抵消那十文。莫知意便心领神会的走了。
不捎几日,莫知意就喜气洋洋的回来了,他长得清瘦,一回到方圆荟馆,张白就认出了他,猜他没好也是好了大半了,也替他高兴手痒似的用书卷敲他的后背,一边贼兮兮问道:“好全了?”
莫知意笑道:“那位医家,跟你说的一般无二,我没有消息可以卖给你,我来这,打工还债。”好像料定张白会同意似的,莫知意毫无几日前的拘束。
张白对他连连称奇,好好扫视一番,“得了,才十文,回家去吧。雇你,衣服钱都赔进去了。”
“你是这家店的真掌柜。”莫知意挑眉。
“斯,好眼力啊。我还小看你了。说,怎么发现的?”张白顺手薅了一堆书卷,狠狠卷了一份结实的筒子,一副你看我这个可硬朗多了的样子。
“你不止十文,我正好也没什么牵挂,你既看好我们读书人就也顺着我们的风骨,让我把债还了吧。”
他不好好答话,张白以手击卷一步步给他逼到墙边,好一副凶狠的样子,“我才是老大,多少钱当然是我说的算,我说十文就十文。”
说罢张白又把派头摆了起来,“嗯。你,打工还十文。偷懒我打死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莫知意的腿也算是大好了,他出身贫苦,父母皆去,二老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多读些书,做一个有本事的人。然而他闭门读书论到本事是又不如张白了,两人常常把酒言欢互诉哀肠。
“害,有钱什么用,脑子不好使,老给人当枪使。现在好了,我有你了~”
两人天涯难逢一知己,就这样互相帮扶经营着方圆荟馆。
先前说了,天医谷开了义诊,随着来的人多了,问题自然就来了。
“凭什么给他看不给我看啊!天医谷欺负人么!看不起我们穷人?”
“就是!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天医谷义诊弟子忙着解释“不是这样的,各位,人实在是太多了,看不过来了,所以只能限制人数,拿牌子了。明日这个点还会发牌子,拿到牌子看。拿到牌子看!”
这边弟子不厌其烦的解释,先前那些人仍是充耳不闻,骂骂咧咧。
路过的其它病人还有达官小姐,自是看他们不爽,两方口角不顺打了起来。
张白和莫知意两人看着这些报过来的琐事,不由叹气。
张白道:“那些不走义诊的,也是人很多要拿牌子,有人大老远来的,拿不到牌子只能从小贩手里买,这些天是卖的越来越贵了,穷人心里有火,也是自然。改天我去收拾下他们。”
莫知意:“唉,请人代为排队给些报酬本是应该,谁能料想会演变成这样。”
张白与这些牌贩子大打出手,几年间得罪了不少人,闹的连天医谷主都知道了,这一日命身边的弟子,悄悄前去探望一二。
天医谷来的雪中送炭,张白被人钻了空子堵在巷子里围殴一通,正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躺在房里。莫知意寸步不离精心照料。
“多谢大夫,知意改日定带着张白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都是谷主的意思。张白这些年帮助天医谷良多,我们都记着。”
夏日清凉,莫知意穿的单薄,裤脚还特意挽上了一些,露出脚踝来,沐流芳见他身体瘦弱就顺口嘱咐道:“夜里脚凉”
莫知意了然道:“多谢关心,近几日热得慌,汗也出的多,如此,还安逸些。”
“热得慌?”
沐流芳自己都披了两件袍子,见此人性格柔软内向,面色还有几分苍白,怎么就热得慌。
“我也顺道替你看看吧。”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沐流芳一回天医就赶紧着人去找莫知意的医案。
医案所载——久居障岚,湿邪流注,双足气血微弊,遂成丘疹,三黄膏加减。两日已塌。记毕。
“怕是没有如此简单。”韩子伏道。
齐曜点头。
莫知意双足萎痹,是先天残缺,双足经脉生长不如常人顺畅,若是一辈子咸粥淡菜,至多也不过是丘疹而已,可惜,张白待他极好。
沐流芳逮着当日给莫知意看诊的弟子就一通臭骂。
“为师怎么教导你们的,四法合参。但凡你当日仔细些,给他裤腿全捞起来看看,就知道他那双腿与常人长的就不一样!你!看这个熟悉的疹子就得意了?全给我滚!什么东西?学的了呆,学不了赶紧走人!”
天医谷的车来了,是专门来接莫知意的。
“你看看额这个问题啊?都说咧碰不得碰不得,那个天医谷打水的娃子,往我身上一靠!挖了个球娘的,烂了一片,皮都给我额扯下来咧!必须让他们赔!让他们那个什么名扫地!”
“这怎么可能是我的问题,我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会不分青红皂白么?为什么开了药一直不见好,还重了,天医谷有解释么?快写,本小姐实事求是是他们做的,就得负责!”
“你们给我推的什么人啊,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给钱的!臭着个脸!”
“好好好,都别急一个一个来。”
莫知意坐在窗边,看着没能休整几日的张白给拖得团团转,自己不善应对,没忍心打扰,也就自己上了车。方圆荟的吵闹声落于车马之后,莫知意心情有些沉重。
“沐先生但说无妨,我的腿?”
“你这个可能是脱疽了。”
“什么是脱疽?严重么?我曾在天医看过,过去也是起些疹子,这都不怎么起了。”
“不不不,公子不必担心,有得治。既是曾经有来看过,天医会负责到底。”
恍惚间,坐在车内的莫知意,感到有人在外使劲拍打窗沿,吓了一跳,小心撩开窗帘。外边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莫知意。莫知意心被提到嗓子眼,仔细打量此人,拼命在脑海中回忆,是否是仇家,得罪过?
谁知那人只是左右扫视了一下他,道:“天医谷你也敢去啊。”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此人通身黢黑,只有一双眼睛白的吓人,莫知意吓得惊魂未定,打算晚些时候打听打听此人。
天医谷盛况不减,白石路子走了许久,人群熙攘有增无减。这些带路的弟子,也是肉眼见的比往年凶了不少。莫知意会心一笑,方圆荟馆待久了,也知多的是人欺软怕硬不讲道理,不凶,就管不住秩序。苏青暮倒是也着了官差重点管控周遭,一切还算井井有条,北域靠着天医的盛况,来往商贾云集,就近几年,高楼于山间拔地而起,绵延数里,灯火通明,越来越有远超帝都的架势。
这是莫知意的家乡,为此由衷的感到高兴。
“轰隆——!”
“诶哟!变天了!”
天医特意派来人来接他,来的人赶紧抽了两把伞下来喊道:“莫公子,要变天了,我们从这走,走快点一会就到了,兴许能避开大雨。”
外边已经乌云密布,莫知意躲过了倾盆大雨,天空阴沉沉的,沐流芳的药庐多点了几簇灯火。外边的弟子依旧脚不沾地,这方只有他们两人的小诊室就显得突兀的安静了。
沐流芳给他腿上下针,昨日见的时候就已隐隐有些泛青浮肿了,“公子体质特殊,双足经脉异于常人。想来这些日子张白小兄弟待你不错,薪水足了自然日子是要过的好一些的。”
提到张白,莫知意笑道:“人生难逢一知己,张白待人都很不错,我家境贫寒诸事不通,也多亏他照拂。”
沐流芳接诊几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时也是感慨,命不胜天,“公子的腿疾,可治,但不能彻底根治,天残不可逆转。日后荤腥油腻皆要忌口,旁人能三两,公子只能…五分。还要常常复查,避免加重。”
莫知意只是有点不敢相信,“天残?我,我不是还能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