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经络生长不如他人顺畅,天残,是这个残。油腻荤腥多有晦气,常人吃的多些了加以锻炼也就不会留于体内。但你不同,晦气到这。”沐流芳取了针,见他痛的发抖又道:“就出不去了,久久成了邪气,攻伐肌骨,时间再长些就成了痈疽,不管不问再拖几年腿就保不住了。”
“可是。”莫知意疼的冷汗直流,话也说不利索了。
沐流芳收了针盒子,嘱咐他自己带走,道:“你先前不痛,说明邪气阻隔太重,痛才是对的。这些积聚是一定要排出去的。我给你准备了药膏,里边加了些止痛的东西,但是每日睡前一次每次按照我今日的用量,不可用多。不可稍好就不来了,更不能再多食油腻荤腥。”
“多谢。知意记下了。”莫知意多余的话说不出来,疼的要昏死过去。
“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
莫知意嗯声。
回到方圆荟管时,夜已深了,天医谷虽是灯火通明,荟管周围已经静悄悄了。
张白正坐在莫知意回房的院子里,桌上是一桌好酒好菜。见莫知意回来他笑道:“回来了?听说你出门了。这几日忙,请你吃些好吃的。还是热的。”
见他不答话,张白疑道:“吃过了?”
“没。没呢。”
“快快快,这是我朋友刚送来的鲈鱼,还有这个我细养了好久的乳鸽,老费工夫了,尝尝。你怎么养不胖啊,弱不禁风的。”
“谢谢。”
“怎么突然跟我说谢谢?”张白知他脾气,调侃道。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什么人?”
院外人呼声嘹亮,在寂静夜色中端的吓人,两人被吓了一跳。张白道:“我去看看。”
莫知意本就心绪不宁,被吓得不轻,觉得近日事蹊跷,忙也跟着张白出门。
那呼声渐行渐远,莫知意脚程慢了些出门已经没了张白的影子,无奈只能回去等,忽然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拦住他的去路,霎时间莫知意惊的气血上涌,人板直了向后倒去。
莫知意摔的眼冒金星。罪魁祸首好整以暇的将沐流芳给他的药膏递到他面前,“公子,你东西掉了。”
这人背后就是方圆荟馆高悬的灯笼,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此后,莫知意大病一场,烧的神志不清,特地又请沐流芳来了一趟。“诶哟,这是吓着了。我给的药膏要记着用。再配着些汤药一起,这惊吓倒是无妨的。”
张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每日按时上药,甚则亲自为他搽拭身体,三月下来人清减不少,莫知意这几日好不容易清醒了靠在床头就闲不住似的调侃他:“管事大娘说你这些日子下来眉眼深邃心思沉静,更有男人味了。也,更招小姑娘喜欢了。”
“你还有心思逗趣我。”张白怨道。“大娘能说出这种话?无非是说我更糟蹋还不搭理人了呗。你说你,什么话到你嘴里再转出来怎么就变个味道了,还那么对我胃口。真厉害。”他把自己说笑了,最后三个字落的轻轻的。
张白见莫知意好转,心里自然欢喜,绷了那么些时日,一下松快下来,铺天盖地的疲惫感袭来:“对不起,我不知你不能食,食荤腥。”
“你都,知道啦。”莫知意抓着腿上铺盖的手紧了几分。
“你听我说,我知你定不会怪我,因为这些事你都会自己扛,怪自己,什么事都首先想着是不是自己错了。大夫说了,你心思细腻却不通达,对你无益。这些日子天医谷看诊也是频频出事,我看了不少单子,知道人的心思要是重的过了,也会伤身。我…”张白说不出口,说不出他几番确认,莫知意大鱼大肉养不胖的原因,竟是因为心思太重。他也问不出口究竟是哪里想不开,那肯定是一块不得了的伤疤。他不禁反复问自己,自己够格么?
最终他叹了口气:“你早些休息吧,你能醒过来,我很高兴,是大喜事。”张白努力扯了扯疲惫的嘴角,出去了。
莫知意怎么看不出他欲言又止,等到屋外最后一点灯火都熄灭了,他才张开口,像是那人没走二人说着悄悄话:“张白,我的腿有时候,没有知觉。”
梦魇始终没有放过莫知意,那日扑在车马上的眼睛总是无时无刻不盯着他。
“天医谷你也敢去啊?你也敢去…天医谷天医谷你也……敢去敢去?!你也敢去天医谷……医谷……天医谷你也敢去!!天天……天医敢去敢去……天医谷你也敢去?谷天……去去天医谷你也敢去?!”
“啊!”
“做噩梦了?”
阳光很刺眼,张白给他搬了藤椅说是晒晒太阳睡睡觉,烦恼都跑了。
“没事。”
“唔,你有事要和我说。对了,药膏是不是用完了,我看那药挺好的,你皮肤都好了……”
“不用了!!”莫知意脱口而出。
两人之间有一瞬的停顿。
“……你有事要和我说。”张白皱眉不容抗拒的强调道。
莫知意哭了,张白从未见过他哭,连哭泣都文雅,咬着下唇不肯出声,眼神里全是委屈还有,绝望!
“我的腿,没知觉了。”
“!”
“滚,我不相信你们!什么叫没得治了,这几年来你们出的事还少么?”
“你要解释我们解释了,你又听不懂!一群刁民!”
“你说什么?!”
“啪——住口。”
“幼子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
“诶!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别打了!”
“外边怎么了,好像打起来了,翠儿你去看看。”动静太大连住在好些里边的莫知意都被惊动了。
被唤翠儿的侍女是新来的,她犹犹豫豫道:“我不能离开公子身边的。”
方圆荟馆除了扫洒伙计厨房没有侍女,这显然是给莫知意专门请的。两人从前并不需要,也不稀罕这种贵人爱玩的排场,但是现在…
“张白是让你来盯着我的。”
莫知意眼中落寞,张白岂能放心。
这些日子天医谷的看诊总是频频出事,张白眼皮连着跳了好几天,再加上莫知意口中那个冲撞马车的人竟是凭空出现又消失,以及那晚在屋外长呵之人,几个活生生的人查下来毫无线索,直觉告诉张白,天医谷积怨已久必将事发,作为牵线之人的他和方圆荟馆怕是有一劫数。这些日子已经遣散一些伙计,还打算送莫知意走。
“我跟你一起,你不走我不走。”
“今日跟天医谷闹翻,也算表了些立场。在等几日我们就先去避一避。”
莫知意听他答应走,放下心来,天医谷的事虽不太仁义但他们确实帮不上忙,道不如留得青山在,他道:“我总觉得有些事没想通。”
“你别想,我来就行。方圆荟馆现在家大业大,受慧者众,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你放心好了。”
方圆荟馆的客卿一一走了,走时还特意来拜别莫知意,这些人走时还不忘拿着书卷,扣着卷轴作个轻快的揖,明明不是很好的料子,宽袍大袖随着身形下垂,也能如水一般漾出了风骨来。
莫知意笑道:“这些人怎么跟批了休沐似的。”
“可不是我批的么。”张白听言心情大好,你等等,我订了方狐狸皮雪白的,这可不易得,给你做狐裘正好,天要冷了,我俩一人一件,顺道买些吃食回来。
“好。”
“那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张白出了门去,走时给他腿上细心的盖上了毯子,他能站起来的时间已经十分有限了。但是想到张白。他笑了笑心道,我怎么会寻死呢。
“翠儿,你今日早些回家吧,张白一会就回来了,你可以先收拾收拾。”莫知意喊了一会无人应答,“翠儿?”
“唔!”
莫知意觉得老天是见不得自己命好一些,总是遇到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院里来了三个人,他被人捂住了口鼻。
帕子里放了药,不稍一会他就没了反抗的力气。但他好像忽然想明白了未明之事。
“兄弟,对不住了。这辈子拿了你的命,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非要这样么?”
“张白就看中他这个兄弟。”
“兄弟,我们心中尤有大义,今生豁出性命也是要的。可惜张白是个懦夫……”
他们挂了白绫,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莫知意吊在了房梁上,气血上涌眩晕感袭来。
不!我的腿不是天医谷!他们还想利用张白。
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无法挣扎,开始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神智散乱。
人死后回去哪呢?会去奈何桥么,头七的时候还能看看最后一眼人么?
看到我的尸体,张白会怎样,他会不会要不了多久就忘了我,不还是忘了好。
翠儿去哪里了他们把翠儿怎么样了。
张白不是懦夫,他只是想过自己日子。
他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信我…我……不会寻死。信…”已经残破的听不清了。
沉沉浮浮中,周遭的一切已经不真实了,像是画本里看的灵魂出窍。
狐裘,有多暖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