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丑奴儿得以留下来了,韩子伏却忽然给他请了先生,就连修剪花枝这类学问都有涉猎,丑奴儿就这样每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心里抓心挠肝似的痒。除了每日揪着院里的虫子闹腾,还要抓着韩子伏陪他用膳。
韩子伏十分清楚他心里的那点小点子:“秦洛酒既把你交给了我,即是任我处置的意思。我们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确定,如若你不能完成课业,就得留在这,直到完成为止。”
丑奴儿年纪还小段不能由着他满四洲的乱跑,他自己也清楚,但秦洛酒平日管教松散,又时常失踪,这一下来,忽而有些受不了,念及此处大眼睛里就有水光盈盈。
韩子伏乐得见他鬼点子满天飞的样子,也不说话,就这样与他对峙良久。直见丑奴儿的金豆豆掉了下来,韩子伏也不为所动,丑奴儿只好一吸溜,自个止住了。
韩子伏却忽然笑了:“每日若学的好了,便让先生带你出去转转。”说罢摸了摸他的发顶。
丑奴儿却似乎不乐意了,他本想扒开头上的手,却苦于衣服厚了些,堪堪抓住韩子伏垂下的袖子,细小的五指并而成爪,在上边抓出纠结的痕迹。奈何气氛如此,就算难掩尴尬,也不好打破。
韩子伏见他忽而严肃起来,还以为他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也十分配合的收起手,还贴心的收起了笑意,将其碾到心思深处。
“哥哥,我看到你带回了人。”
可惜藏着的这点笑意也随着这话不屑于存在了,“你想说什么?”韩家灭门的事让他看起来似乎平静无比,却无法忽视使他成为惊弓之鸟的每个字。哪怕,对方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却也是以两岁资质刻印过往一切。
这些韩子伏心里百转千回的波涛,自是丑奴儿无法察觉的,何况他这个哥哥,向来也是惜字如金,变幻莫测。
丑奴儿一板一眼努力将心里的声音磨成大人说话时的句子:“我知道哥哥在查当年的事,丑奴儿想帮忙。丑奴儿想知道,那些人?”最后一句说的好似急切了,使他忙不迭抬头看韩子伏的眼色,可惜他什么也看不懂。却还是明白韩子伏对他的防备。
没等韩子伏答话,丑奴儿又接道:“当年之事,因我忽而不停哭闹,婢子无法,才带着我到处乱跑,没能上的了正厅。”
后边的话,因韩子伏忽而抬起打量他的眼眸而中止了。韩子伏看了他半晌,后知后觉的收起那点可笑的戒备,忽而叹了口气:“不用勉强自己。”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仅凭一句师命就敢独自跟着别人远走,还能时而调侃这个哥哥的孩子,因为这句话终于没能把持住自己的眼泪,多日复杂交织的心绪像要跟着眼泪一同决堤,直到干涸。
夜半。
来人脚步轻盈,十分知趣的想到屋里还有个熟睡的孩子,轻声道:“公子。”
他的公子此时坐在床边,全身皆隐没在黑暗中,唯有半点衣角粘着月色。进门左手的盆子里还摆着尚有余温的热水,今夜的对话以丑奴儿无法克制的泪水告终了。
听着里间衣物摩挲的声响,韩子伏缓缓起身走了出去:“齐燿回来了么?”
“收到书信,已然得手,正在回来的路上了。”来人回答简洁干练,却没有齐燿的中气,十分温润如水,若不是一身裹紧的黑衣,还以为是哪家翩翩的公子。
“唔。”
“?公子。”
不知韩子伏有什么打算,见他沉吟一会便又道:“无事,我自行过去便好。”
黑衣人俯身应是,如同一道鬼影消失不见。
鹫羽的寒毒霸道非常,却很难要人性命,即便是想自缢也要有那个力气。兜兜转转又绕回白日的院子,就是站在外边也能体会到里边彻骨的温度。小心跟着的丑奴儿瞬间打了个寒颤,好巧不巧他今日赖在床上睡了整一个白日,那还能再次熟睡。
他缩在院门后不敢走的太近直到韩子伏进了屋子才敢悄悄挪到树后,尽力去听里边的动静。
“给我。给我解药!”
“哦?就你一个人。”
“解药!”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韩子伏的声音听起来冒着寒气,丑奴儿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是,我,知道你,是韩香,影,韩家的遗孤。”
“还有呢?”
“真的不知道了,啊啊啊啊!”那人忽然嘶吼起来,明明隔的很远,却叫丑奴儿蒙住了耳朵。
之后便是那人让人毛骨悚然的呓语,:“解药。解药。”
无论韩子伏怎么问,他都不再有答复,像是得了失心疯。
不知这样磨了多久,想来韩子伏也没多少耐心了。忽然,那人本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拔高了几倍,印在窗户上的影子忽然放大,朝着窗棂狠狠砸来,丑奴儿仿佛能看到黑色的血渍在上边溅开。他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记得方才那人终获自由时吼出的话:“韩香影!整个九阴教都在找你,还敢跑到北域来。你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呆滞后,就当丑奴儿想赶紧跑出院子时,他的面前忽然落下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来人却不看他,向着丑奴儿身后之人躬身等候吩咐。
“收拾了。”
“是。”
说罢,韩子伏自个提溜起丑奴儿,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他的小院子。
丑奴儿惊魂未定,还不忘埋怨这个哥哥,“哥哥明明可以飞来飞去,叫丑奴儿好走。”他现在十分驽定,韩子伏一定连院门都没出就知道他跟着了,“不过不太好受,下次可以慢点。”
眼见这个小鬼还在挑三炼四,韩子伏也惊讶他的定力:“行了,这宅子里到处都是眼睛,发现你是早晚的事。”
“鹫羽宫的人好厉害啊!”他分明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神经这么大条的孩子韩子伏是没见过,见他眼里还洋溢着兴奋,韩子伏只好确认这个孩子异于常人。
“先生难得给你放一天假,你倒是毫不客气的睡了一日。”
“唔。哥哥,丑奴儿想学鹫羽心法。”
他似乎做了很大决定,韩子伏不想扫他的兴却也不想骗他:“鹫羽心法需得上鹫羽宫,而非鹫羽血脉若过了五岁,就上不去了。而即便上了鹫羽也不一定学的会。”
丑奴儿不笨,料想当今武林,有这等轻功的也只有鹫羽。他虽有些失望,也耐不住好奇:“为什么过了五岁上不去?为什么鹫羽才能练心法。”
忽而韩子伏忆起,他刚上鹫羽时也有这样的疑问,这似乎太难以解释,像是民间的志怪话本才有的模样:“鹫羽长年冰寒,普通人的体质无法适应,鹫羽特制的邀寒丹效用可暂时让人耐住寒冷,但随着药效的流逝也只有五岁以下的孩子能慢慢在丹药的帮助下适应下来。至于鹫羽心法,也有前辈尝试过山下修行,却毫无收获。”
“哦。”丑奴儿打着十分怪异的腔调,将这么一个字说出一个弯。
韩子伏:“……”
“这么说,丑奴儿还是可以上山的。”他忽然激动的抓住韩子伏的手。却遭泼了一盆冷水:“邀寒,数量不多。要维持每年入山的弟子,余下的几乎没有。”
丑奴儿还想再问,奈何韩子伏却不想再答了,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问到天亮。韩子伏没有给丑奴儿丝毫的机会,转身走了。
蹲在屋外的下属也愣了,几不可闻道:“公子实乃真性情。”
数日后,林府。
“二位公子猜猜,我抓到了什么人?”来人少见的兴奋了些,使得刘轶与林歧然不禁对他带来的人多了几分好奇,不过前者面色不露,后者正好相反。
只见冉问书身后跟着一个勾着背的矮个子,身上的衣物色彩朴素,手上却带着金银的镯子,还嵌着宝石,好在这人却不消瘦,看起来也不算违和。
刘轶与林歧然早先收了消息在这等着,这间藏在城中豪不起眼的屋子里不但阴暗还潮湿,看得见一些竹制的篓子、木盒、还有好些不明材质的东西。两人事先还未想到,直到见了这人被细碎头发挡住的大半张脸,还有那四处打量的一双眼睛,刘轶道:“看来是个南域的蛇商了?”
那人脸上嘻嘻的笑着,“三位有话好说嘛,小弟不过做些小生意。”
见那人还搓着手,像是巴不得从他几人身上剐下层油来,林歧然表现的十分厌恶:“好啊,明令禁止蛇商带蛇入城,这夙染王法看来不被你们当回事啊!”
“哥哥何必这样生气,左右也没碍着谁的事,进城歇歇脚而已。况且这些世家大老爷们也是要亲自招待好的啊。”这人如此狡猾,几句话便把购蛇的世家拉下了水。
几人被这人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哥哥酸的牙疼,赶紧打住他那不要脸的话。
“我看你怎么也三四十了,叫我们哥哥,可真受不起。”林歧然对于冉问书一旁看戏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只好继续压榨着这蛇商。
“是是是,那几位小朋友,干什么来了?莫不是要抓我见官吧?”
眼见这人好似要发难,刘轶赶紧制止林歧然的作死行为。这些蛇商长年与各类毒蛇相伍,又掺杂在世家纠纷里,左右不会是一个小角色。刘轶道:“不知你可见过,能让人瞬间昏睡,额头泛青,手脚冒汗且危及性命的蛇……”
那人认真听了半晌,嘻嘻哈哈的笑了:“见过啊。”
刘轶忙道:“那,会让人染上混毒的症状么?”
“小子,你是半点没有常识。”那人见这几人有求于他,连口气都变了。直气得林歧然牙痒痒。那人扬起手炫耀似的指了指屋里的框子们:“侬,你要找这种蛇么,我这大部分都是啊。”
刘轶眼见竹篮打水也冷了口气,偏偏还不死心:“南域主的女儿前些日子被蛇咬伤,险些丢了性命,你说我是要抓你见官呢?”
“诶诶诶诶,小子。我这样的人要是进了那场子,多少人得坐不住啊,你又何必自找麻烦呢。”这人的脾气实在太过古怪,忽而又软了下来。“左右那蛇大概也是我这跑出去的,就当赔个不是,我这千年难遇的十全大补丸就拿去给小姐补补身子。”说罢还真去里边掏出了一个罐子。还十分惋惜道:“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了。”
林歧然不敢去接那罐子,倒是冉问书,从那人黏在罐子上的手上扒拉下那千年难遇大补丸,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