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的更大。
连续的雨滴打击在地面上,发出含混的噼啪声。
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的水汽。那种模糊的灰,使得天与地的交际隐隐混在了一起,无法准确的区分,哪是天,哪是地。
昙花真人看着窗外的双眼,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他已说了很多,红泥小炉上的那一壶茶水,也已快要烧干。
“这规矩是谁定的?”炭花问。
“所有人。”昙花真人的语气坚定,语义却很含糊。
“这规矩被打破了,会发生什么?”炭花看着昙花真人,再次问道。
“不清楚。”昙花真人叹息了,“蓬莱本不是世间,蓬莱的人若是干涉了这世间,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只知道,一个规矩既然定下,就必然有它的道理存在。”
“蓬莱的人就是仙人吗?”炭花问。
“也许是。”昙花真人端起了茶杯,悠悠地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炭花问道。
“暂时,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昙花真人叹了一口气。
炭花沉默了,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却并没有喝,只是嗅着杯中的茶香。
炭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神情严肃的问道,“您到底在担心什么?”
昙花真人苦笑了笑,他到底在担心什么?他已说了很多,但他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他知道很多事情,但他是不是还知道更多的内情?
“也许,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昙花真人语焉不详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洪孝呢?”昙花真人微笑着问。
张洪孝正困惑地皱着眉头,他实在无法准确的理解对方的意思。
“切磋?我?”张洪孝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跟人切磋过,连这个切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对面身材修长的青衣女子,“不好意思,顺便问一句,你是哪位?”
他的确从来没有跟人动手切磋过,哪怕是和炭花在一起这么久,也只是相互口头上的交流而已,跟果果、孙莉在一起的时候就更不必说,最多是说一些修行过程中的感悟罢了。
远树抿紧双唇,直直盯着张洪孝,仿佛要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张真人已是名满天下,自然眼高,在下是九华远树,家师就是九华门掌门梅大师。”
“远树姑娘,叫我张洪孝就可以了。”张洪孝笑了笑,语气和缓的说,仿佛没有听出远树语气里的不满。他还不是很习惯被人“真人”来“真人”去的称呼。
“至于切磋,我是真的从来没有跟人切磋过。很遗憾,恐怕无法如你所愿了。”张洪孝谦和地说道。
真人就很了不起吗?架子这么大,竟然不屑与本姑娘切磋?远树冷冷地哼了一声。她的七七四十九路九华落英剑法得自梅大师的真传,连梅大师都承认她的剑法已经突破了梅大师当年的顶峰,她自认为已经得到了剑法真谛,以她好胜的性格,怎么容得人小看。
“张洪孝,我只是希望能够与你有一次交手切磋的机会。下午三点,我会在玉宇湖边的枫林中等你,我一定会等着你的!你如果不去的话……哼哼!”远树的话,开始还只是语气冷淡,说到后来,简直已是冷冰冰的挑衅。
说完,远树还不解气,狠狠的瞪大眼睛,反复看了张洪孝几眼,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哎,我怎么就得罪她了这是。张洪孝莫名其妙地看着远树愤愤的身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性子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对远树的心理也难以理解。他只觉得这位远树姑娘,眼睛瞪起来的时候真是不小,脾气也实在是不小。眼睛大,似乎还挺漂亮,这脾气大,可就有点让人受不了了。
下午去不去呢?这是个问题。
张洪孝的确不是在摆架子,他是担心自己从未动过手,很容易被这位眼睛大脾气更大的姑娘殴打,两个人动手才叫切磋,一个人动手另一个人不动手,那就叫殴打了。
要挨打那是断乎不能去的,不过看样子逃避也不是个办法,自己如果不去,这位姑娘还不知道要想出什么更厉害的手段来。
如今之计,就是要想个既不逃避也不挨打的办法出来。张洪孝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苦笑了。孙莉带着果果一大早去了孙家的驻地,炭花一直呆在他自己房间也不知在做什么,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不如,去问问谢安和草藤,看看这两位新认识的朋友有什么主意。张洪孝想着,打算出门去,却察觉到门廊走道里又有人走向他的房间。
那姑娘又来做什么?不,不是眼睛大脾气更大的那位。是别的两位。张洪孝松了口气。
片刻,昙花真人带着炭花施施然走了进来。
“昙花真人。”张洪孝惊喜地道。“难怪一早就没有看见炭花,原来是您来了啊。”
昙花真人笑吟吟地打量了张洪孝一番,“洪孝啊,看来最近你的体悟很深哪,对万物自然的神识感应颇有心得吧。”
“是啊。还要多谢您的指点了。”张洪孝行礼道。
“不必这么多礼,听炭花说孙家老友也得了你的指点,有所突破啊,指点只是机缘而已,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境界到了。”昙花真人笑道。
“您来了就太好了,我正在为一件事发愁呢。”张洪孝想起远树的事情,情不自禁地又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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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事?我教你怎么办。”炭花笑嘻嘻地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炭花嘀嘀咕咕,张洪孝听得仔细。
“这样?好不好?”张洪孝听完,有些疑惑,看了看炭花笑嘻嘻的样子,又看向昙花真人。
昙花真人微笑着不说话,对炭花的方案不予置评。
“那好吧,试试看了。”张洪孝嚅嗫着道。“炭花兄你可得跟着我去,万一有个失误,你可要救我啊。”
“你只管放心,包灵的!”炭花笑眯眯地拍了拍张洪孝的后背,那口气像极了卖大力丸的江湖游医。
“对了,如果这次我的法子灵验,你还得帮我一个忙。”炭花仍旧笑眯眯地望着张洪孝,似乎觉得自己这法子已经胜券在握。
“什么忙?”张洪孝听见炭花说的如此有信心,也来了几分精神。
“你肯定能帮的上,回头再告诉你。”炭花卖了个关子。
午后三点,尽管天空依然阴沉,雨已经停了。
玉宇池边的红枫林内,地面上的水被厚厚的落叶吸了大半,没有了泥泞,走着也并不滑脚。
远树握着她的剑,在树林里踱步。
她走的很慢,也很仔细,步伐很有规律,因为她已经在这片地方反复走了很多遍,甚至连每一个高低起伏的地方都已经很熟悉。
现在她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够轻松避开地面的低洼处积水的地方。她已经可以用神识完整在心中重现这里的地貌细节。
这是她在重要的比试前必做的准备,这是她的习惯,也说明她对比试的重视和尊重。
踱步有很多好处,可以了解地形,把所有可能会影响到比试的情况亲自勘查一遍;也可以调整呼吸,放松心情,把身体关节活动到一个适合比试的状态;更重要是可以增强自己的信心,把紧张的情绪舒缓到最低的限度。
她口鼻之间,呼吸绵绵不绝,浑身的肌肉关节都已经活动到微热,精神和心态也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
她耐心等着张洪孝,因为她知道张洪孝一定会来。至少,她的直觉告诉她是这样。
于是她继续她的踱步……
一个小时之后。
两个小时之后。
怎么还没有来?远树有些焦躁,她不信张洪孝会放得下身为修行人的自尊,逃避自己的约战。但她忘记了,其实张洪孝进入修行界也不到三个月,很可能根本就还没有修行人的自觉。
她越来越烦躁,脸色比积满雨云的天空更阴沉。她自己没有发觉,她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步子之间的节奏,已经有些散乱了……
天色已越来越黑,她已等了三个小时!
远树愤愤地跺了跺脚,大胆张洪孝!
她决定离去了,傻等不是她的风格,她决定要去当面质问那个有胆量不来的家伙,顺便好好挖苦讥刺那家伙一番,以平她心头的怒气。
远树气冲冲地拿起挂在身边不远处的剑囊。
她突然惊呆。
黑布剑袋上用白灰写着几个小小的字——“等你这么久,我走了。”
难道张洪孝一直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自己踱步?等着自己准备好?
远树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黑布剑囊,这剑囊一直挂在离自己最多不超过二十米外的树枝上。就在她的神识遍布整个枫林,精神气势已到达最佳状态的时间里,张洪孝何时来的,何时留的字,何时离开的,她竟完全没有发觉。
这一战,她最得意的七七四十九路九华落英剑法,没有机会出手,就已输了吗?远树怔怔地想着,呆立着,身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模糊起来……
张洪孝的确去了,他也的确等了。
“我这法子怎么样?”炭花笑问。
“高,实在是高!”张洪孝笑着竖起大拇指。“果然,远树看了那字,发了一阵呆,就走了。看她离去的样子,以后也不会再来找我啦。”
昙花真人看着两个人得意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法子灵是灵,说穿了用的却是笨功夫,说是笨功夫,却又有很大的投机取巧。真不知是该夸他们聪明还是说他们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