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笙知道早晚会有人找到客栈,带着赵麟和阿忆一起从二楼跳窗而下,果然刚走出院子,就有许多黑衣人悄然围进客栈。走得早真不如走得巧,阿忆吃了一惊,幸亏听话跟吴笙一起出来,要是留下看行李,一定就被抓了。
在几日前,吴笙打听道“雷刺”的人住在哪个客栈,这时候就带着一个阿忆一个赵麟趁着夜色赶去。
张慕宇加入“雷刺”有目的,“雷刺”收下他何尝不是也有目的?关键在于谁的目的先达到,谁就是冒险的胜利者。现在双方都自以为还在暗处,相处得像朋友一样,想想真是可笑。
吴笙运轻功拉着赵麟走,阿忆吃力地跟在身后,忽而吴笙停步,阿忆险些撞到她背上。
“吴姐姐——”
吴笙站在原地,双眼望着前方模糊漆黑的夜色,没有回答阿忆。
阿忆和赵麟也抬头看去,那边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站在三人前,伸手揭下连着黑衣的帽子,抬起头来。
赵麟惊道:“暗影!”
来人没有回话,而是看向吴笙。
吴笙放开赵麟,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动步,也不开口说话。良久,对面终于传来声音:
“吴笙,放下九殿下吧。”
吴笙轻声一笑,像在嘲笑他,也像在嘲笑自己,道:“我找了你这么久,你都不肯露面,现在来,不觉得太晚了么。”
潇漠道:“我是来带回九殿下。”
吴笙到:“我知道。”
潇漠皱眉,对面的吴笙已经取出银剑。
她眼眸中没有一丝情绪,望着眼前的人,道:“动手吧。”
潇漠道:“吴笙,你这是何苦。”
吴笙没有回答,将剑指向潇漠,道:“你又是何苦,何必要做个傀儡,何必要骗我,何必要逼我与你为敌。”
潇漠沉默片刻,道:“你选择了另一方,对么?”
吴笙想摇头,想让紧紧含住的泪水喷涌而出,然后对潇漠吼:“我选个屁!我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都是谁和谁——”但她只是轻哼一声,将赵麟拉到身后。
潇漠见她这个动作,道:“你要是为了九殿下,就把他留下。”
赵麟道了声“笙姐姐”,吴笙捏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让他放心,向潇漠道:“这样说你是一片好意。”
潇漠道:“九殿下跟我回王府,我至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你交给别人,你以为,他们会留下他的性命么。”
吴笙道:“你会保证他的安全?笑话,一个连毒害亲兄,意图谋反的人,还会轮到你来保证。”
潇漠道:“吴笙,你该信我的。”
吴笙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潇漠摇摇头,继续道:“我只想告诉你,西王爷让我加在药汤里的药,我一次都没放过。”
赵麟道:“你撒谎!我父皇明明已经病重了!”
潇漠淡淡一笑,道:“九殿下,能接触到皇上饮食的皇子,并不止你一个。”
赵麟一怔,似乎自语道:“七哥……”
吴笙惊讶:“太子?你是说皇上的病是太子下的毒!”
潇漠点头,道:“想谋夺皇位的,可不是王爷一个。”他看着吴笙,缓缓道:“吴笙,皇上危在旦夕,现在是紧要关头,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是九殿下继位,会比太子是个更好的选择么。”
吴笙沉默,良久,才回道:“你的意思是,先借王爷之手让麟儿继位?”
潇漠微微一笑,仿佛赞赏吴笙的聪慧,道:“没错,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吴笙,你明白么。”
吴笙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剑却缓缓放下来,道:“即便麟儿继位,你们能拿西王爷怎么办。”
潇漠笑道:“方法很简单,我是暗影,暗影最擅长地,就是解决不该活着的人。”
吴笙微微蹙眉,不知该不该信他。
眼前的人从小陪伴她,即便父母之仇在身也不肯杀她,但是却骗过她——吴笙咬咬唇,终于轻叹一声,道:“好吧,我相信你。”
赵麟不由看向吴笙,身后的阿忆拉住吴笙的衣角,吴笙只是对她摇摇头。
她说相信潇漠的音调有些幽怨,如同当日在济宁医馆,她对着潇漠说:“我说,就算你总不理我。我也没法对你不好了。”
“为什么。”
“我被你美色征服了,等哪一天不再戴面具了,我就再也不离开你。”
现在的潇漠依旧戴着作为暗影的面具,但吴笙依旧选择相信,将自己的心附在他身上。
潇漠点头,像赵麟道:“九殿下,跟我走吧。”
赵麟拉着吴笙的手不肯松开,吴笙对他温柔地一个笑容,道:“去吧,相信姐姐。”
赵麟终于点头,缓缓向潇漠走去,潇漠拉起赵麟的手,他瘦弱的小身子明显微微一颤,回头看着吴笙,见吴笙对他浅浅一笑,也回应一个笑容。
潇漠向吴笙道:“吴笙,等我做完这件事。”
吴笙点头,这句话他曾在山洞里说过,她相信他。
两个人影消失在黑暗里,阿忆上前,望着潇漠和赵麟离开的方向,道:“吴姐姐,那个孩子是因为你,才跟着他走的。”
吴笙点头,她知道。
阿忆似乎轻叹了一声,沉吟道:“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否则,那个孩子就太可怜了。”
吴笙皱眉,随即让自己恢复过来,向阿忆道:“我们回去吧。”
赵麟已经回府,西王爷的人不会再留在客栈的。
吴笙与阿忆回到客栈,收拾好被翻乱的东西,就各自睡了。
这一夜谁都睡得不安心,赵麟临走时那个不愿意但是狠下心接受的眼神一直徘徊在吴笙的脑海里,假如潇漠真的又骗了她,那赵麟怎么办,她要怎么再去面对他?
两日后,天色微明,京城街头忽然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临死前下旨将皇位传给最受宠爱的九皇子赵麟,圣旨由西王爷亲自颁发,三日后新皇行登基大典。
吴笙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是真的,赵麟真的凭借西王爷登上皇位,那个聪慧可人,又有些忧郁但是善良的孩子,当上了一国之君。
这样一来,太子就是输了,那他手下的人——吴笙不由隐约担心起来,别人不清楚,而张慕宇却一定属于太子一方,还有岑风,太子是他表弟……
吴笙决定去查探清楚,出门却遇到了岑风,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客栈外,像那夜偷听完暗影谈话回来站在方淮门外的吴笙一样,静静地等待吴笙出现。
吴笙也站在门口,与岑风四目相对,良久,她道:“你怎么来了。”
岑风道:“来京城办点事,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吴笙心里莫名不安,吞吞吐吐道:“呃,你,你们还好么?”
岑风淡淡一笑,道:“还好,你呢。”
吴笙也一笑,却僵硬无比:“我,我很好。你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么。”
岑风摇摇头,道:“没事。”
吴笙安心下来,对岑风欣然一笑。
“吴笙。”
“嗯?”
“你认识唐宣的对吧。”
吴笙点头。
岑风一笑,道:“他爹是江南总兵,你知道么。”
吴笙点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也是她爹啊。
岑风道:“吴笙,唐家人不可信,你以后不要再跟他们有来往了。”
吴笙一怔,道:“你说什么,我——我想问唐家人怎么了?”
岑风上前,静静地看着吴笙,他的脸真的和潇漠像么,吴笙忽然不是那么确定,只听他道:“你知道么,就是因为唐家人反复无常,转投了西王爷,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才会被囚。”
吴笙大惊:“岑皇后和太子赵岑被囚禁了?”还是因为爹和哥哥反水?
岑风点头,道:“成王败寇,留下性命已经不错了。”
吴笙道:“那你们,会怎么样?”
岑风道:“你放心,我们没事。”
吴笙看到他的眉宇间尽是憔悴,想来这几天绝对不好过,却不愿意让自己担心。他一直等在客栈外,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吧。吴笙道:“岑风,记不记得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利用我。”
岑风道:“嗯。”
吴笙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如果有人利用我,我的价值到底在什么地方。”刚才岑风告诉她不要再和唐家的人来往,显然是不知道她唐家三小姐的身份的,然而吴笙并不确定,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只想告诉自己,她地父亲和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岑风想了想,道:“如果有过,那就是赵麟对你的重视,你的武功,还有——”他看着她淡淡一笑,继续道:“那个保护你的暗影。”
原来就这些,原来岑风和张慕宇所利用的不过这些,吴笙不由苦笑,他们果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都不知道!
知道吴笙就是江南总兵三女唐雁行的,自始至终,只有潇漠、西王爷和赵麟。他们利用了她多少,只怕数也数不清。唐潜身为江南总兵,手握六十万精兵,任是哪一方都回把其视为重要的争夺对象,岑风说唐潜反水,也就是说唐潜本来是太子这边的,却不知为何突然投向西王爷,爹虽然总在权衡得失,但也绝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吴笙心头猛然一惊,难道,是因为她?
吴笙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岑风离去后很久,她依旧站在原地。直到街上逐渐热闹起来,来来往往地人络绎不绝,不时扭过头看着这个痴傻一样的女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皇刚刚登基,皇宫中就突然传出旨意,招吴笙觐次日见。
吴笙随着太监走上长长地龙梯,踏进后殿时,龙椅上坐着的赵麟正端端正正地在等她,见吴笙进来,他不由一笑,叫了声“笙姐姐”。
赵麟虽然身上依然穿着孝衣,脸色却很红润,像女孩子上了脂粉一样。吴笙见他没事,还可以下旨招自己进宫,也放心许多,便回应一个笑容,由于在皇宫里,吴笙不敢上前,道了吾皇万岁,叩谢隆恩,坐在太监搬来地凳子上,对于臣子,这已经是荣宠,何况吴笙只是个无官无职地闲人。
赵麟让所有人退下,这才喜笑颜开地走下龙椅来,也不说话,就靠到吴笙身上,吴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听赵麟感叹道:“笙姐姐,自从母妃死后,就没人对麟儿这么好过了。”
吴笙一笑,道:“傻麟儿,你现在是皇上了,以后万千臣民,三宫六院,对你好的人多着呢。说不定,你比姐姐还要先成亲,先有孩子——”
赵麟闻言,脸色似乎更红了,一抬头,一股香味便飘了上来,真的就如胭脂一般,十分好闻:“笙姐姐笑话我——”
吴笙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被人笑话?”
赵麟撇嘴,伸手钩住吴笙的脖颈,将头靠在她心口,好久,忽然沉寂下来,道:“笙姐姐,我做了皇上,就娶你当皇后。”
吴笙险些把他推倒在地,惊笑道:“你让我做皇后!”
赵麟点头,吴笙赶紧让他“呸呸呸”,道:“君无戏言,还不快收回去!”
赵麟这才一笑,反而嘲笑吴笙道:“对了,我们笙姐姐喜欢的是暗影,怎么可能嫁给麟儿?”
吴笙一副教训“小孩子别学坏了”的模样,戳了戳赵麟光滑的鼻尖,笑道:“刚当皇上就开始拿姐姐开涮。”
赵麟依旧笑着,吴笙收回手,指尖好像染上了什么,她无意搓了搓手指,才重新和赵麟说话。
吴笙在皇宫待了一个上午,直到赵麟命人送她出宫,那个年仅十岁的孩子一直在笑,吴笙放了心,看来西王爷果然没能怎么为难他,只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于是她只好安心地回客栈去。
这几天再也没人来找过他,好像一瞬间所有地事情都平息下来,不过能猜到岑风和张慕宇一定还在为太子和皇后的事奔走忙碌,吴笙有时会想,如果他们知道皇帝驾崩前是她把赵麟这个王牌还给西王爷,不知道会不会恨她。
其实吴笙有些不能理解张慕宇为何一直对谁主天下的事那么上心,毕竟他只是个杭州府尹的二公子,与太子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像岑风,太子和皇后地荣辱,就是岑家的荣辱。
已经时二月初,春意萌动的季节。
新皇登基后各地官吏都要进京朝拜,就在吴笙入宫后第三天,她在宫门外等到了唐潜和唐宣。
三人行到僻静处,四下无人之际,吴笙才叫了“爹”和“哥哥”。本来以为他们会为自己一声不响就逃婚出走而生气,唐潜却只是细细看了看她,道:“没事就好。”
果然,有人告诉他们自己会出事么。
唐宣道:“雁行,你要是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家吧,你两个姐姐也很想你,还有,你的亲事已经取消了。”
当初唐宣在京城见到赵麟对吴笙的好,回苏州后唐潜就定下了唐雁行和张慕宇的婚事,为的只是想让她撇清与西王爷府的干系吧,如今张慕宇一方已沦为西王爷手下败将,唐雁行自然也不用再嫁给张慕宇。
吴笙道:“那二姐和方公子亲事呢?”
唐宣道:“青婉和方淮相互喜欢,下个月就成亲了。”
吴笙点头,心里有了些微微的笑意。唐潜看着女儿,似乎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几个苏杭的官吏说这话走来,同唐家父子打招呼,三人便不再说话,唐宣道了别,与唐潜随众人离开。
那时不知,这一走,便是永不再见了。
吴笙看着几趟马车远去,心里暗暗决定,等确定岑风、张慕宇还有赵麟无事,她就回苏州家里,永远不再离开,爹,哥哥,大姐,二姐,甚至大娘……
这一刻,比起所有的江湖志向,对这些人的亏欠、愧疚,充盈了她的内心。况且潇漠早就答应她,等办完了这件事,吴笙想去哪里,他就陪她去哪里。
吴笙浅浅一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停住,一种让他因为潇漠而敏感的影子,静静地藏在墙后。吴笙戒备地握住袖里剑柄,等着那人走出来。
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