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慕宇的人找到吴笙时,她已经可以自由地在街上闲逛,逛到一半,忽然迎面冲来一人,一边把她拉进怀里一边大喜道:“吴笙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吴笙无奈,等他激动过后,才慢慢道:“那个,小心我的伤口,就快裂了——”
张慕宇闻言连忙放开她,依旧握着她的双肩,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吴笙一笑,见他好像憔悴了许多,就不由温柔下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张慕宇自觉失态,认为吴笙在嘲笑他,万分关切的状态登时不见,原形毕露道:“我是怕万一你死了再有人杀我,就没人挡在前面了——”
吴笙道:“其实我当时只是脚滑了才扑过去的。”
张慕宇大笑,拉了吴笙的手往张府去,一边叫人告诉岑风,那人刚要走,张慕宇想了想,叫他顺便再告诉秦牧川,回头跟吴笙说:“岑云也很担心你。”
吴笙“嗯嗯”,觉得自己突然好重要。
到张府张慕宇把剑还给吴笙,然后还见到张慕辰和他妻子,好像听张慕宇说过叫刘什么,跟张家是表亲,很有礼貌恨我温柔地一个女人,跟大姐唐宁晓和二姐唐青婉在人前一样——想到二姐,她又想那天他们带着如月回苏州后是什么情景,以前认为哥哥会帮她隐瞒,现在看来,肯定告密了,还有年底的婚事——啊,张慕宇这次失败了,年底还是要成亲……
张慕辰见到吴笙有些局促,吴笙以为他是因为无欲蛊的原因看见自己会不舒服,就跟张慕宇说,张慕宇跟她说没事,早就解毒了,这才放心下来,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之后就再也不欠他了啊!
吴笙这辈子最怕的事就是欠债,一旦觉得欠人,不还清心里永远不能舒坦。现在好了,全都不欠了。
没过多久岑风就来了,但没有进府,只是让人通报约出去吃饭,可能他也觉得府邸里面规矩太多,不适合把酒言欢。于是三个人到了他们经常去的酒楼,点了些大补的菜式给吴笙,看得出来都很高兴。
吴笙看着岑风,心想,果然是像啊。以前偶尔见一眼萧漠的脸,还真是没有联系起来,现在仔细一看,眉眼神态都像,难怪自己第一眼见岑风就倾倒了……
岑风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也笑笑,道:“是他救了你么。”
吴笙闻言,回过神来嫌弃地向张慕宇道:“还不是你,竟然刺杀西王爷,还找了个对方的下手,你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张慕宇脸色一沉,有些惊讶道:“他告诉你的?”
吴笙点头,不想瞒他们,继续道:“不过我也就知道这些,再也没有了。”
岑风思衬片刻,道:“‘无天’是西王爷的人,这怎么可能。”
吴笙 道:“为什么不可能?谁说赏金猎人一定清高到不被权贵收买。”
岑风道:“‘无天’在京城行事处处违逆官府,西王爷还带兵追剿过他们的人马,没想到竟然是一路的。”
吴笙笑道:“这次多亏我吧。人家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只有张慕宇这样的傻子才会上当。”
张慕宇惭愧而怒,向吴笙幽幽道:“吴笙,别忘了你现在可受着伤——”
吴笙浅笑着回道:“依然十招解决你。”
张慕宇不满道:“不是吧,上次在擂台我们也打了二十多个回合被你暗算我才输的。”
吴笙不屑:“那是让你,给你留点面子。否则,你就是滚下台的。”
张慕宇不信,让吴笙现在出去打,吴笙答应了,两人撸起袖子就准备出去,岑风好不容易才劝住,四周坐着的人都跟看戏一样看着剑拔弩张的这对男女,实在无奈得紧。三人说着说着,就都笑了。
“吴笙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疯婆子,”张慕宇道。
“张慕宇就是个恬不知耻的大痞子,”吴笙道。
“疯婆子!”
“大痞子!”
“好了好了,菜都凉了。”就像张慕宇说的,岑风总是在是是非非中间,什么都不参与但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着还在争吵的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那顿饭全是吴笙爱吃的,连她都不知道岑风和张慕宇怎么就知道了她喜欢吃什么。隐约又觉得自己欠了他们,就努力地把菜都吃完,才对得起花出去的银子。
吃晚饭,张慕宇问吴笙想住在哪里,选择当然是张府和城西的宅院,又见岑风在一旁,就试探性地加上岑府。吴笙不喜欢大户人家的府邸,毅然决然地选了城西宅院,不然宁愿住客栈去。
张慕宇觉得在意料之中,并且告诉她她的东西都还留在宅院,让她好好讨他欢心,说不定自己一高兴吧就把那宅子赏给她了。
吴笙表示不屑,不过还是随着两人一起到了城西。张慕宇留下几个下人照顾吴笙,又吩咐他们去药铺抓些调养的药,就离开了,说还有些事要处理。吴笙知道他要处理什么,心想那个妖媚无方的“姜姑娘”和她身边的小跟班,应该接下来就惨了——终于到张慕宇证明自己不是个见色忘义大痞子的时候了。
岑风留下来,甚至亲自帮吴笙熬了中午的药,端进来的时候吴笙一回头,竟然自然地说了一句:
“漠——”
岑风一怔,吴笙立马笑道:“莫要这么周到,我不习惯。”
岑风笑笑,把药递给她。
吴笙很快喝下,又吃了下人送进来的甜枣,美滋滋地睡午觉。等她睡熟后,岑风才离开。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二十多天,岑风每天都来一个时辰左右,亲手为吴笙熬药,等她睡了午觉再走,张慕宇也偶尔会来看看,给吴笙带些小吃食解闷。因为养伤不能练功,能不能飞檐走壁地出去四处逛,所以吴笙也真的觉得很无聊。
期间秦牧川和岑云也来过两次,无非是看看吴笙的伤有没有好些,说些多多休息、好好照顾自己一类的话——吴笙恍然觉得,成了亲的秦牧川和成了亲的岑云好像都变了,变得像爹、张硕这一辈人一样,可能婚姻就是这么可怕……
在她养伤期间秦霜儿已经嫁了出去,然后每天看张慕宇急得焦头烂额,她真的有时候忍不住想告诉他:其实我跟你一样急,因为年底成亲的是他们两个。然而张慕宇一直坚信唐家小姐正在家巴望着嫁给他,吴笙表示有待证实。
已经是第二十五天,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被要求每天喝药。岑风走后,吴笙百无聊赖,就去院子外面练剑。张慕宇带来的几下下人也闲适地走走坐坐,不时看一眼练剑的吴笙,因为伺候这个小姐实在是太便宜,除了烧点水做个饭,就没有其他事做。
吴笙小心翼翼练完剑,生怕崩坏伤口。她看到一个下人起身往门口走去,以为是张慕宇来了,也没在意,后来那人久久没有回来,另一个丫头起身去看,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啊——”
吴笙连忙过去时,见后去的丫头坐在地上,满眼的惊恐,在她对面,先前开门的仆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身子横放,头被剃了出来,歪倒在不远处,两只眼睛还没有闭上……
吴笙皱眉,让人扶起吓坏的丫鬟,俯身看着仆人的伤口。伤口一圈十分平整,泛着浅浅的白色,那仆人死前应该还没来得及反应。割人头颅的兵器有许多,能做到这样的,吴笙想起了那个粉红衣衫的妖娆女子,就叫下人们都先出去,转而走进屋内,道:“姜文欣,你给我出来。”
“哟,不要叫得这么凶嘛吴公子——”一个婀娜的人影从阴影处走出,望着吴笙笑道。
前几次见面吴笙都是男装,因为不说话,也是在分不出男女,所以姜文欣打趣她。
吴笙不理会她的揶揄,冷冷道:“你来就来,何必非要杀人。”
姜文欣玩弄着手里鱼线一样的银丝,笑道:“行走江湖的,哪个没杀过人。”
吴笙道:“呸,也只有你才对一个仆人下手。”
姜文欣面色沉下来,冷眼看向吴笙,道:“张慕宇带人毁了我的地盘,杀了王五——他也是不会武功的,不还是被杀了?”
王五?吴笙记得那个总站在姜文欣身后的汉子,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仅仅是个仆人,不过听姜文欣的语气,也不是一般的仆人。
吴笙道:“你们违反交易在先,差点害死张慕宇,他追杀你们是应该的。”
姜文欣道:“是——不过不是我!”
吴笙道:“你是说,反水的只有那个叫铁风的面具人?”
姜文欣点点头,继而叹道:“‘无天’已经不在了。”
吴笙一惊,张慕宇的办事效率怎么变得这么高,这个么快就剿灭的整个“无天”?
“是,张慕宇?”
姜文欣沉下眼睑,道:“不是,不全是。”
吴笙道:“什么叫不全是。还是说有其他人追杀你们?”
姜文欣缓缓道:“铁风杀了会长。”
铁风是“无天”的二把手,他杀了会长,难怪姜文欣说背叛的只有铁风一人。
吴笙道:“你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姜文欣抬眼看着她,道:“我要你杀了铁风。”
吴笙自己坐下,一笑道:“不管是铁风还是几当家,都是你们‘无天’分内的事,关我什么事。”
姜文欣一笑,道:“当然关你的事,因为,铁风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吴笙一怔,道:“杀我,为什么?”
姜文欣走到吴笙面前,妩媚无比的眸子含笑凝视着她,道:“因为,他被下了杀你的命令。”
吴笙皱眉,如萧漠所说,铁风是西王爷的人,那么下诛杀命令的,就是西王爷,西王爷为什么要杀她?
姜文欣以为她怕了,浅浅一笑,继续道:“你也不必害怕,我既然来这里,就是背叛了铁风,我一定会帮你去杀了他。”
吴笙道:“你为什么杀他,因为他杀了你们会长。”
姜文欣目光中透出一缕难以察觉的哀伤,道:“先下‘无天’在他手里,我们都活不下去了。杀了他,‘无天’才能重新存活。”
吴笙心中冷笑,以姜文欣的为人,考虑组织存活是次,如今会长死了,再杀死二当家想自己接手‘无天’,只怕才是主要目的吧。她并不揭穿那个妖娆的女人,而是表示信服道:“你说得对,赏金猎人之中,绝不该有这样的败类。”
姜文欣一喜,缓缓道:“这么说,你相信我了。”
吴笙点头。
姜文欣又道:“他很快就会动手,所以我才这么急来通知你,你赶快做好准备——”
她话音未落,吴笙缓缓站起身,道:“已经来不及了。”
姜文欣一惊,回头看去,就在她身后,不知何时早就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面具下岑寂阴冷的双眸正冷冷看着她。
姜文欣不由叫一声:“会长——”
铁风闻言,冷冷道:“你不是想做这个位子很久了么,媚娘。”
媚娘是姜文欣在“无天”里的称号,当然得自她妖娆绝媚的姿态。
姜文欣往后退一步,继而鼓起气势,道:“你杀了黑风自立会长,我要为他报仇!”
铁风冷冷一笑,道:“就凭你。”
姜文欣举起银丝在手,防备地看着黑衣人,身子却移向一旁的吴笙,表示与她并肩作战。
吴笙一直仔细地盯着黑衣人,这时,才缓缓开口道:“是你,原来你竟然是赏金猎人。”
铁风似乎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当初把你当做普通的路人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他缓缓揭下面具,露出那张吴笙在半年前见过的脸,那时候她穿着男装站在路旁,他揭下蒙面布向她问话。
吴笙想了想,道:“好奇怪,你是西王爷的人,为什么追杀赵麟。”
铁风道:“这个你不必知道。”
吴笙微微一笑,道:“还是说,你的身份有很多。”
铁风不答,身旁姜文欣道:“还废话什么,杀了他——”
她话音未落,妖娆的身形已经一跃上前,手中数根银丝袭向铁风。铁风冷冷一笑,道:
“你找死。”
吴笙思衬片刻,也加入进去。姜文欣的武功不强,但也不弱,如果铁风真的一定会杀吴笙,那么她和姜文欣联手在这时候并不是不可取。
吴笙伤势没有完全好,不能倾尽全力,十几个回合下来反而姜文欣是主力,吴笙成了助攻,一点没有表现出急于保命的强悍。
姜文欣似乎有所察觉,以为吴笙在拖,她当然不会傻到一开始就做出头鸟,于是退了下来,逼吴笙迎难而上。
吴笙一跃往后躲开铁风致命一剑,拉起姜文欣跳出屋子来,奔向河岸,铁风紧追而出,不防吴笙回手抛出暗器,转身躲过后,一回头,两个女人都已经不见……
没过多久,一个绿衫和一个红衣女人一齐出现在来福酒楼,因为吴笙说打饿了,当然要吃点东西。酒楼人声嘈杂,反而掩盖了她们的行迹。
吴笙点了饭菜,看向姜文欣,道:“你带钱了吧。”
姜文欣一怔,随即点点头,依旧防备地看着四周。
吴笙让她安心,说吃完了再去找铁风打过,然后,“你不必去了。”
姜文欣不解,问为什么,难道吴笙自认为可以一个人杀掉铁风。
吴笙摇头,又点头,道:“赏金猎人行会里不是有个规矩么,一对一决战,输的那个人退出行会,把位子让给赢的人。”
姜文欣惊讶:“你,你要做‘无天’的会长?”
吴笙笑道:“不错,我早就想当赏金猎人了。”她注意到姜文欣复杂的神色,继续道:“姜姑娘,以你的武功就算没了铁风,想在‘无天’做一把手,也是难事吧。”
姜文欣不忿,闷声不答。
吴笙道:“实不相瞒,吴笙在许多年前曾拜师于一个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她是你的前辈,我想你应该知道。”
姜文欣道:“谁。”
吴笙道:“银蛇仙子薛莲。”
姜文欣一惊。
吴笙宽慰似的一笑,亲近道:“师父她老人家厌倦俗世退隐江湖,但本事都留给了我。现在的问题是,姜姐姐肯不肯当个引荐人,让我入会,然后的事,我就会一一处理好。”
她刻意亲近地叫姜文欣姐姐,这样明白的示好姜文欣岂会不明白,半晌,回道:“你既然是银蛇仙子的徒弟,入会也不是难事,我可以立即召集猎手,公开你的身份,只是——”
她停了下来,吴笙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姜姐姐放心,如果吴笙败了,绝对会拉黑风垫背,如果吴笙胜了,也绝对不忘了姐姐帮下的大忙。”
姜文欣微微一笑,两人举杯干杯。
几个时辰后,杭州城内“无天”眼线都知道了冀北银蛇仙子徒弟入会,挑战现在一把手铁风的事情。正如吴笙所料,竟然多数期望吴笙获胜。
吴笙随姜文欣到深巷里的聚集地时,居然发现这些人拿出自身积蓄在押注,而虽然大多数希望吴笙赢,但赌她赢的那边依然只有少少的几块银子。
吴笙略窘,看来期望和现实总是有一定距离,然后这些人很分得清期望与现实的差别。
她正看着,姜文欣叫了众人一声,大家聚集过来,都打量着吴笙细声谈论着,觉得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娃子虽然名号很响,但怎么能跟铁风相比?
吴笙也不多话,就听姜文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说话,老者可能是会中长老一类的人物,吴笙听他说他会通知黑风,然后定下决战的日期——这就是吴笙要的,现下她伤没好全,能多拖一天就是一天,事情公开了铁风反而不能暗地下手,因为“无天”虽然没落,但还是有很多忠义的人在。
大家商议完,就各自散开。吴笙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走向押注台,毅然决然地放下一大叠银票在吴笙的名字下面。
一个人说,那是前会长黑风的女儿,叫阿忆。黑风死的一个多月里,她从来没出过门,今天却来了。
阿忆又转脸看着吴笙,稚嫩的眼眸中有许多东西。
吴笙深吸一口气,冲着她捏起拳头,灿烂地一笑。
这样,就算成了“无天”之下的一名赏金猎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在萧漠的承诺之前,也在张慕宇的玩笑之前。她一个人,做了赏金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