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四人对峙。
张慕宇递过一个袋子,听响声就知道不是金子就是银子。
旁边一个打扮妖媚的女人一示意,她身后的汉子就接过张慕宇的袋子,打开看了看,向妖媚女人点头。
妖媚女人道:“这还是本姑娘第一次和官府的人正面打交道——张公子不怪罪吧。”她的声音柔媚至极,张慕宇肯定心都化了,一脸谄媚的笑。
“怎么会,姜姑娘行走江湖,小心是应该的。”
一旁的白衫公子轻哼一声,汉子看过来。
姜文欣妖媚一笑,继续道:“只是这事事关重大,我和老五也不能做主。”
张慕宇道:“没关系没关系,在下等着姜姑娘。”
“啧。”
姜文欣看过来。
张慕宇又道:“等姜姑娘联系好了,在通知在下,在下对姜姑娘随叫随到......”
“啧。”
三个人一齐看过来,白衫公子白了张慕宇一眼,很牛的看向别处。
姜文欣一笑,道:“那我们先告辞了。”
张慕宇连连答应,看着美人和那汉子越走越远,他转身向身边的白衫人道:“吴笙你是要干嘛!”
吴笙摇头道:“没,就觉得你太恶心了。”
张慕宇道:“就算恶心——能不能不要在有人的时候说出来。”
“我刚刚没说啊。”
“那你一直哼哼哈哈个什么劲?”
吴笙撇嘴,转身走,道:“这就是你的计划?难道找她们绑了唐家小姐?”
张慕宇道:“我是那种人么?”
吴笙:“嗯。”
张慕宇无奈,还是得解释道:“不怕告诉你,这件事如果做好了,不但唐家小姐不会嫁给我,我还能从此潇潇洒洒,肆意江湖。”
吴笙不想伤他,不过还是幽幽道:“以你的武功,肆意江湖会被杀掉的。”
张慕宇一时无言,道:“你都还活着,我怕什么。”
吴笙站住,转眼笑着看着张慕宇,道:“你不知道,女人本来就是一种武器。就像刚才的姜文欣,如果伸手杀你,你都不知道防备。”
张慕宇道:“胡说,本公子岂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人。”
吴笙嗤之以鼻。
姜文欣的确很美,不过现在的赏金女猎人比起她当年认识的薛姨娘还是差远了。在冀北的时候,薛姨娘被称作银蛇仙子,因为她总是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流下一条白蛇图记,后来人们见到这个图案就知道最好的赏金猎人到访。吴笙的剑法和飞镖都是薛姨娘传授,轻功也来自薛姨娘的夫君,她管他叫“九叔”,江湖上似乎没有多少人知道银蛇仙子和萧九郎的关系,更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个儿子——比吴笙大三岁,吴笙从小叫他哥哥,后来分开了,竟然还不知道名字——还有不少不怕死的汉子来冀北寻找传说中冷若冰霜又武功绝顶的美人,至于究竟找的是薛姨娘还是娘亲,吴笙也不知道。
而吴笙的娘,木芙蓉,曾是与薛莲齐名的赏金猎人。“银蛇仙子芙蓉面,郎求天仙鬼愁见”,那时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薛姨娘总是一笑置之,娘亲却深深地叹息——这时候吴笙就心里发堵,自己出去出去练剑。木芙蓉用的兵器是三丈长鞭,打斗起来如龙飞凤舞,美丽而可怕,只是吴笙一点都没有学。
她一直不明白,一个江湖侠女,怎么会为了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而变得每天幽幽怨怨,一点小事就神色黯然,潸然泪下?雁行雁行,不过期盼“雁行有时,望郎应时而归”……
那时候她就立下了今生的志向,一是绝不争名夺利,二是,绝不为了男女情爱哭哭啼啼,绝不。
后来,娘亲死了,于是她来到苏州,住进唐府。然后不久就听说薛姨娘和九叔一齐隐退,从此再无银蛇仙子和萧九郎的消息,而他们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吴笙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没有来苏州,而是跟着薛姨娘和九叔,会是什么样的?
姜文欣是现在的赏金猎人,他身边的王五也是,吴笙看不起他们,因为她见过最好的赏金猎人。
张慕宇忽然觉得自从自己跟吴笙提了找赏金猎人开始,她的情绪就有些很奇怪的变化。
吴笙忽然问他:“你知道银蛇仙子么?”
张慕宇点头:“听说过,好多年前的事了吧,现在江湖上那么多赏金门派,不过再也没有银蛇仙子的名号出现过。”
吴笙点头,道:“那,芙蓉面呢?”
张慕宇摇头,道:“没听说过。”
吴笙神色黯然。
张慕宇道:“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吴笙道:“我也想做赏金猎人。”
张慕宇笑道:“好啊好啊,咱们一起做赏金猎人。”
吴笙嫌弃道:“谁要和你一起。不但拖后腿还多个分钱的!”
下午听说唐家人已经回了苏州,张慕宇大松一口气,在街上走起路来都大胆很多。他找赏金猎人这件事是个秘密,并且嘱咐吴笙不要告诉别人,连岑风都不行,吴笙没有答应,张慕宇无奈,就说岑风除外。
于是在姜文欣传话找张慕宇的时候,岑风已经知道了。吴笙还是一身男装站在一边,不怎么说话。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张慕宇找这些人要做什么,也不怎么关心,因为她只答应张慕宇在这期间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虽然他无耻地说其实以他的功夫不需要保护,只是给吴笙一个报答张家的机会。
岑风知道吴笙保护张慕宇的事以后没说什么,只是叫张慕宇万事小心。
这天在酒楼见面的除了姜文欣,是一个戴面具的人,王五没有来,大概以他的身份不够这个级别的场面了。不知怎么的,吴笙看见那个面具人仿佛看见了暗影,但从身形以及露出来的部分五官就知道不是。
张慕宇告诉他,这个面具人是“无天”的二把手,“无天”是当下最好的赏金猎人组织,包括很多一趟人物下来就能赚几千两的猎手,虽然很诱人,但都是用命在拼,也都危险,而且他们往往收钱就杀人,惹下一身的仇杀。
所以吴笙在思考做赏金猎人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这个组织,觉得里面的人完全比不上当年薛姨娘的风采。她可能会另立门派,叫什么还没想好,不过赏金猎人这个行业没有响当当的名号是不容易接到活的。
她正在思考这些问题,张慕宇和那个面具人似乎已经谈妥了,两人站起身拱手客气地告别,面具人就和姜文欣一起下楼去。
姜文欣还是一贯妖媚地对张慕宇一笑,而她身边的黑衣人却走过时看了一身男装的吴笙一眼,那眼神,让吴笙觉得几分熟悉,绝不是暗影,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们走后,张慕宇让吴笙坐下来,跟她说晚上他们一起住客栈,吴笙说“嗯”,问他刚才的面具人叫什么名字,张慕宇说不知道名字,在江湖里被称作“铁风”,姓铁叫风也说不定。
那天晚上住在福来客栈,半夜果然有人袭击张慕宇,一群黑衣人大概十七八个,不过功夫都不是很高,吴笙没怎么出手,只用飞镖就赶走了。不过作为主角的张慕宇打得大汗淋漓,责怪吴笙作为保镖不合格,吴笙说她给个机会让张慕宇证明自己是可以肆意江湖的,张慕宇就暂时原谅了她。但是第二天客栈老板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住下去,怕给自己的客栈生意惹麻烦,张慕宇也似乎知道这只是开始,就答应了,带着吴笙离开客栈却没有回家,说自己在城西还有个宅子,是秦牧川以前送给他的,暂时住那里去。吴笙再次惊讶,有钱真是豪气,送东西都是送宅子。
城西的宅子环境不错,虽然不大,但门口是条小河,一座石桥横亘过来,很有几分诗情画意。二人安顿好,岑风就来了,张慕宇在补觉,岑风就和吴笙一起在石桥上走走闲聊。
岑风道:“吴笙,你对慕宇到底要做什么真的不关心么。”
吴笙道:“当然是真的。我关心这些做什么。”
岑风笑道:“你这样的人,很容易就助纣为虐了。”
吴笙也笑,其实之间的各种关系她真的没兴趣,不过爹把她许配给张慕宇,至少说明张家和唐家并不是对立的,所以,即便张慕宇暗地里做什么,她帮一下也无可厚非。
岑风想了想,又道:“认识这么久,都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
吴笙道:“你想知道么?”
岑风点头,道:“嗯。”
吴笙一笑,道:“我娘以前是个江湖女子,她身边的朋友也是,不过后来娘因为爹就不再抛头露面了。”
岑风道:“他们一起退隐江湖了?”
吴笙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清明的双眼眨了眨,继而点头。
午后的太阳将桥边柳树的影子投射桥面上,随着威风轻轻摆动。岑风侧脸看着身边的人,道:“吴笙,你以后也会退隐江湖么。”
吴笙想了想,道:“不会。”
岑风有些奇怪,道:“为什么。”
吴笙道:“江湖有什么好退隐的,又不是卸甲归田,我活得开开心心,干嘛要躲起来。”
她真的好不一样,对名利毫无兴趣,却又不喜欢隐逸的生活。
岑风微微一笑,听吴笙又道:“我这几天在想,也做个赏金猎人吧。”
“嗯?”
吴笙转头对着他,道:“我想做个银蛇仙子那样的女猎人,像她一样不求多少钱,但每一趟任务都是做很难很好的事,跟慕宇找的这些根本不一样。”
据说银蛇仙子和飞天萧九郎一起隐居了,吴笙的剑法、飞镖,还有轻功——岑风猛然醒悟,难道她就是银蛇仙子薛莲的女儿?
吴笙似乎没有注意到岑风的表情,自顾自说道:“银蛇仙子芙蓉面,郎求天仙鬼愁见。”
岑风闻言,不知吴笙重点在银蛇仙子还是芙蓉面,却似乎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难怪吴笙有这么好的功夫,又有侠义心肠,只是为什么薛莲和萧九郎隐居,而放任他们的女儿独自行走江湖?
岑风道:“听说银蛇仙子与飞天萧九郎一起退出江湖了。”
吴笙点头,道:“我也听说了,当时还不相信。”
岑风一怔,觉得前后逻辑有些混乱,如果吴笙就是薛莲的女儿,自己母亲的事怎么也靠听说?
吴笙觉得话题有些沉闷,就道好几天没练功了,顺便问岑风要不要和她过招,因为他们即便并肩作战,也没有面对面打过。岑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二人回到院里开始练功。
岑风曾接下过吴笙的飞镖,但那时候她明显也并不是想伤人的,包括和张慕宇在擂台对答案,也没有尽力。所以应对起来小心翼翼,防备她银剑之外突如其来的暗器,这不算卑鄙也不算暗算。因为暗器就是一门功夫,用起来光明正大。
张慕宇朦胧中听到打斗的声音,一个激灵起身飞速冲到屋外,才发现是二人在练功,自己觉得尴尬,就假意站在一旁看着。
吴笙还没有用暗器,只是和岑风比剑法,张慕宇心道,吴笙的功夫看起来和岑风不相上下,比自己,可能要高一点点......
岑风心道,她没有用全力,能一个人和那群黑衣人酣战,绝不是这个程度——忽然,吴笙看向岑风的眼眸里多了一抹异样,继而一声轻叱,猛地抛出一支暗器。
岑风一惊,这暗器来得太极,明显用尽全力,她要做什么!然后接下来就发现那暗器和自己擦身而过,随即身后一声巨响,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
张慕宇已经站了过来,三人背对而立,看向刚刚被吴笙击落在地上的箭头,好险,如果没发现,那这支剑此刻已经插在张慕宇的身上。
张慕宇喝道:“谁!给我出来!”
吴笙眯着眼,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流露在脸上,隐藏着的人,只有她懂得分辨。
暗影,那里绝对有一个暗影。
吴笙侧脸向张慕宇和岑风,轻声道:“你们先走。”
岑风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张慕宇道:“都追到这里了,还能躲去哪儿。”
吴笙摇头,道:“我是说,你们先走到一边。”
二人一怔。
吴笙继续道:“你们看不到他,但我能。”
二人终于点头,退开两步,背对着走到一旁屋檐下,一边防备四周一边担心地望着吴笙。
吴笙小心翼翼地拿着银剑,一步步向前走去。
须臾,一道黑影仿佛从虚无中出现一眼,随即又消失不见。吴笙转了方向,继续往前走去,没错,不管那人去哪个方向,她都能找到。
隐藏着的人似乎也很惊异这个女扮男装的人能看见自己,脚步在碎石上一不留神就踩出了响动,听到声音,岑风和张慕宇才确定原来吴笙面对的方向真的有人在。
吴笙嘴角微翘,脚尖一踮在跃向对方的同时抛出三支竹叶镖,那人连忙躲开飞镖,却赶不及逃离吴笙银剑的范围,眼看着被刺中,尽管往后躲了,还是被削下一大块衣服。
黑布慢慢飘落到地上,吴笙有一刹那的微怔,听身后的张慕宇叫好,回头看时,大叫一声:“小心——”
仿佛一瞬间,张慕宇和岑风各自挨了一掌,跌回院子里来。吴笙大惊,来的暗影,居然不只一个!
张慕宇到底做了什么,惹来这样的重视!
来不及多想,吴笙便欲上前,却被一个凭空出现得黑影拦住,只能和他打了起来。
岑风和张慕宇起身,却依旧分不清刚刚袭击自己的对手到底在什么地方。这就是暗影的实力,以前都没有仔细留意吴笙身边的那个黑衣面具人,看来除了朝夕相处的吴笙,其他人都没能找到分辨暗影的方法。
吴笙大叫:“看剑上的反光!”
原来如此,暗影隐藏身形的本事已经到了能找到合适的位子连日光下也不露出自己的影子,但是吴笙银剑的反光却只要是实体,就没办法躲开。如果有镜子,效果会更好。
然而此刻非但来不及取镜子,岑风和张慕宇的剑也不像吴笙的银剑那么光亮,张慕宇低头看看自己的剑,选择放弃,道:“看不见——”
吴笙心里着急,从说 出反光开始,攻击她的暗影越加用力,像要灭口一样,也不怪他,就像耍魔术的人被人揭开谜底,心里也会生气。这个暗影的武器是戴在手上的钩爪,一下下攻击着吴笙的银剑,仿佛把它当成了罪魁祸首。
刚才一个用弓箭,现在一个用钩爪,也就是说至少来了两个暗影。
岑风道:“去中间。”院中空旷,暗影藏身自然比别处困难,然而即便如此,这些暗影身法超乎寻常的快,一瞬间袭击过来,这点距离也是白搭。
张慕宇和岑风与另一个暗影隐隐暗暗地周旋着,一旁的对付吴笙的暗影却已经懒得隐身,光明正大地和吴笙对打。吴笙无奈,一边接钩爪的招一边留心弓箭的动向,从刚刚那一击看,弓箭手上功夫也很强,说不定还有其他兵器。
岑风接住了另一个暗影的招数,正在大家都松口气的时候,一支箭忽然射向张慕宇——竟然,弓箭另有其人!他一直就在暗处,等着岑风和吴笙被缠住,而张慕宇背对自己。
阻拦已经来不及,吴笙想都没想,转身抱住张慕宇,那支箭刚好射进她的背,然后从前胸贯穿出来,吴笙随着箭射出的方向往前倒去......
“吴笙——”张慕宇大叫一声,接住她的身体,却发现她又中了一掌。
她又为他挡了一掌,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洒在张慕宇浅蓝的衣衫上。
“吴笙——”
岑风愣在原地。
张慕宇扶着吴笙跪倒地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淡淡的眉宇深深蹙到一起,此刻身上有多痛,只有她知道。四周站了三个黑衣人,足足三个。
“吴笙,吴笙,你怎么样了——”
吴笙张了张嘴,张慕宇埋下头,听到她说:“小心——”
“吴笙!”
因为这声音不是来自张慕宇,也不是来自岑风。众人一惊看去,两队官兵鱼贯而来,直接杀向了三个黑衣人。
张慕辰和秦牧川一同出现,分别袭向两个黑衣人,黑衣人被官兵包裹退开,张慕辰蹲下身,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道:“吴笙!”
张慕辰抬眼看向哥哥,忽然站起身几乎疯狂地向几个黑人吼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张慕辰一怔,起身攻向黑衣人。
岑风静静地站着,看着已经闭上眼的吴笙,为什么,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张慕宇挡下那一箭。
吴笙,你心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三个黑衣人被众人围攻,也没有机会重新隐匿身形,招架起来也颇为吃力。官兵们奋力拼杀,张慕辰和秦牧川也拼尽全力,眼看黑衣人渐渐不支,平地却忽然一生巨响,随之满起一片浓烟,味道十分刺鼻,院中的人分不出敌我,都停下动作捂住口鼻。
等烟雾散尽的时候,意料之中的黑衣人尽数不见,而一起不见的,还有倒在地上的吴笙。
岑风道:“这次来的,一共是四个人,他劫走了吴笙。”
众人不语,吴笙的银剑还落在原地,反射出微微的光。
张慕宇把它拾了起来,缓缓道:“查,一定要查出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