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是江南巨贾,全国首富,所以除了婚礼的排场特别大,还给当日去门口口头贺喜的普通老百姓一人一两银子,这样一来,贺喜的不远好几里地外赶来,就为了那一两银子。秦家财大气粗,有的人贺了两三趟依旧给,乞丐来贺也给,看得吴笙也想着要不要去贺几趟喜,来改善那一下自己的伙食,因为,这次离开她又忘了带钱。
将近中午的时候,岑云的轿子从岑家出来,一路吹吹打打往秦府来。轿子晃来晃去,左右两旁马上四个送亲的男人,大概是岑家的平辈兄弟,一个就是亲哥哥岑风。观礼的人热热闹闹拥挤在两边,岑风俊美的面容带着礼貌地微笑,向大家微微示意。
抬眼不经意看到房顶的人影,他不由笑了。
吴笙站在一旁高高的房顶上,伸手跟岑风打招呼,笑容灿烂无比。
仿佛周围的喧闹都没有了,他好像能听到她说,你看我说了我要来吧!对的,她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肯定应该信守承诺。
岑风探下身子,对着轿子里的妹妹说了句什么,轿子一侧的布就被掀开,岑云撸开珠帘的脸露出来,冲房顶的人一笑。
那是个她羡慕的人啊。
有一身不凡的武功,独自走南闯北,潇潇洒洒,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除了吸引哥哥,也让她向往不已。可是,自己终究是自己,永远成不了她。
吴笙回应一个笑容,对两兄妹指了指秦家的方向,表示她会过去。岑风点头,那个人影就转身一跃,往前走了......
家丁出门让贺喜的百姓暂时退开,系着一朵大红花的秦牧川走到门外,等着接新娘的轿子。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向围得水泄不通的人表达谢意。目光扫过人群,随即微微一怔。
来了,真的来了啊。
吴笙从院墙旁的树上跳下来,笑道:“我要是贺喜,是不是也得一两银子?”
秦牧川道:“你可以得二两。”
吴笙道:“为什么?”
秦牧川笑道:“因为你的比别人重。”
吴笙哈哈大笑,道:“那就再多给一点,因为我有贺礼送的。”
秦牧川浅笑地看着她,就听人道:“新娘到——”
这声音拖得很长,长得像过了许久。众人看去,那顶红色的轿子停在了一旁,吹吹打打的声音依旧在。
秦牧川走向轿子,媒婆掀开轿帘牵岑云出来,她挡在脸前的珠玉发出风铃一样的声响,不过除了近在咫尺的秦牧川,别人都听不见。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直到媒婆把红绫的一头放到他手里,才与岑云一起往府里走去。
一旁的岑风下马走到吴笙身边,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吴笙道:“昨晚。”
岑风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吴笙道:“为什么?”
岑风笑笑。
吴笙宽慰他道:“我应该来呀,万一岑云不在,我可以再冒充一次。”
岑风咋舌,看着吴笙的笑颜,道:“一起进去吧。”
府内宾客满堂,吴笙看到了自家的哥哥和姐姐还有冒充唐雁行的如月,远远地微微一笑,就算打了招呼。唐宣见她大摇大摆地跟着岑家人进来,生一脸的闷气又说不出口,唐青婉便道:“哥哥,坐会吧。”
里面有许多人吴笙见过,大多数是那日西湖龙舟赛的公子哥们,还特地看了看作为未来姐夫的方淮,他好像也记得她,不时看看吴笙和一旁的岑风,只是站在两边,所以没有说话。
只是一直没见张慕宇,吴笙就问岑风,怎么张慕宇竟然没早早地来凑热闹。
岑风似乎忍不住笑了一下,告诉吴笙:“你不知道,他订婚了。”
吴笙假意:“啊?什么时候?”
岑风道:“就一个月前,我们刚回来就得知他爹已经给他定了门亲事,对方是江南总兵的三女儿。慕宇好像被吓到了,听说今天那个女人也来,他可能不敢来了。”
吴笙也不由笑了起来,原来被吓到的不只自己。但是张慕宇在怕什么,难道怕自己找个恶妻就不能再出去沾花惹草了?只是这样一来,如月就见不到传说中“恬不知耻的痞子”了。
岑风见吴笙笑得不停,又道:“我还从来没见过慕宇怕什么怕得像这个样子,好几天都没出门了。”
吴笙越笑,然后道:“他哥哥怎么样了?“
岑风道:“身子虚弱,应该也不能出门。”
吴笙就叹息了一声,看看四周,又道:“对了,这些公子不是成亲就是定亲,你妹妹都出嫁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岑风悠悠道:“我不急。”
吴笙凑近脸奸笑地看着他,挑衅道:“你不是,在等我吧?”
岑风也一笑,道:“是啊,我从还没遇到你,就开始等了。”
吴笙被这个答案逗乐了,伸手抓住岑风的手臂,道:“就这么定了!我想的是再玩两三年,就找人嫁了,你再等几年。”
岑风笑着点点头,道:“我一定等你。”
吴笙还没回话,喊拜天地的声音掩盖一切喧闹。秦牧川和岑云缓缓地跪下去,俯身向前......
岑风看着吴笙兴奋的侧脸,轻声道:“我一定等你,不管多少年。”
可惜,她没有听到。
吴笙学着司仪的样子,轻声喊着“二拜高堂”,秦牧川站起身,缓缓地转身,拜向高台的父母。然后,送入洞房......
所有的宾客入席,吴笙依然在岑风身边,周围全是杭州城的少年公子。吴笙听他们在议论张慕宇的婚事,偷偷瞟向不远处的唐青婉和如月,猜测哪个是方淮的,哪个是张慕宇的。
“我觉得黄衣服的好,看起来又温柔又漂亮。”
“我也觉得,那可能是张慕宇的,否则他肯定看不上。”
“不对不对,红衣服的娇羞动人,比黄衣服的好。”
......
吴笙暗笑,黄衣服的二姐,红衣服的是如月,吴笙今天穿的,是绿色。终于有人发现了吴笙,于是她听到一句:
“不对不对,还是这位姑娘更好看——”
又见她待在岑风身边,继续道:
“原来是岑兄喜欢的人,怪不得——”
“我就说嘛,岑兄一直不近女色,原来是有了意中人。”
岑风只是笑笑,并不否认。
吴笙却回道:“对啊,你们岑兄可是要等我一辈子的。”
原来她听到了。岑风笑着看着她,道:“嗯。”
这时新郎出来进酒,这群公子哥向苍蝇一样围了上去,不断递酒给秦牧川,秦牧川也笑着一一接过一饮而尽,就有人在一旁嬉笑说什么不要把新郎得软手软,脚新娘会不高兴一类的话,吴笙听不太懂,就问岑风新郎醉了怎么样,为什么岑云不高兴。
岑风一笑道:“等我们成亲你就知道了。”
吴笙若有所思,转身离开会,然后上前拨开众人向秦牧川进酒。
秦牧川照样接过她的酒一口喝下,然后有些诧异地看了吴笙一眼,吴笙拎着酒壶,又倒满杯子递给他,他依旧接过喝下。这样持续了四五杯,周围人都诧异,甚至忘了刚才自己还想这么做,转而劝吴笙不要把新郎灌醉了。
岑风也上前拉住吴笙道:“别让他喝了。”
吴笙递最后一杯给秦牧川,酒壶已经空了,笑道:“好好,那就别喝了别喝了——”
众人见秦牧川已经喝了太多酒,看起来摇摇欲坠,就没有再敬酒。不过秦牧川还是果然果然醉倒了,被下人搀扶着回了洞房。
赵远、张楚一行公子哥都说吴笙太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报仇。
吴笙诧异,说她是个报恩的人。
岑风只是笑笑,也不问吴笙为什么非要把秦牧川灌醉。吴笙一脸得意的样子,悄悄告诉他:
“我给他喝的是席上的清炖鸡汤......”
岑风了解,原来她就是怕别人把秦牧川灌醉,秦牧川知道她的好意然后配合着。难怪她说是她报恩的,这恩的源头还是张慕宇的恶事。
直到秦家散席张慕宇都没有出现,可想而知他有多么害怕见到唐家小姐。唐家人先撤了,唐宣临走时还不忘别有用意地回头看吴笙,吴笙只是笑,让唐宣又气又无奈,这一幕被方淮看见,就问唐宣认识吴笙,唐宣说见过,就没有下文。
唐青婉趁方家人走在前面,悄声对如月道:“你的小姐在看你。”
如月回头,吴笙正在对她挤眉弄眼地表示感谢,忍不住笑了。岑风问吴笙在做什么,吴笙说:“看,那是张慕宇的未婚妻,我先调戏一下。”
岑风闻言摇摇头,叹息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吴笙表示并不害怕,随岑风一起出府来时,天已经擦黑。岑风问她去哪里,她说住了客栈,但还有事没做,先不回去。
岑风点头,吴笙是江湖女子,女侠,所以永远不会出现送她回家的话题,岑风心里知道,道声好好休息,回岑府去了。
入夜,秦府的喧闹都停了下来,新房里灯影幢幢,安静无比,因为本来还有挑秤杆、立如意等许多复杂的步骤,都因为新郎醉得不省人事而跳过。
岑云还是新娘的打扮坐在床沿,看着自己醉倒熟睡的夫君,愣神不知在想什么。大红烛一直不断地流下蜡泪,在烛台上凝结好大一块,像沾染杂质的冰。
吴笙站在房前的巨大的槐木上,据说槐木招鬼,不适合栽种在院子里,不过秦家好像是摆了个什么五鬼运财术,所以不忌讳这些。她看着新房里除了灯影什么都没有,有些诧异,秦牧川明明没喝醉,怎么真的倒头就睡?
“吴笙?是你吧——你下来。”
吴笙一怔,低头看树下一个人影正抬头看着他,那不是张慕宇么?
“你怎么在这里?”
“我该问你吧,人家洞房花烛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吴笙跃下地来,伸手向张慕宇,让他看手里的东西,就是那天在济宁侯府侯爷给的南海夜明珠,这时候在夜色下发出明亮的光,十分美丽。她道:“我要送贺礼,白天一直没机会。”
张慕宇道:“所以你就躲在树上等?”
吴笙点头,道:“你来做什么?你也没送贺礼?”
张慕宇露出一副知我者吴笙的表情,又听吴笙道:“白天不敢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就掀开吴笙的手,回道:
“瞎说。”
吴笙道:“我刚才只见到秦霜儿一眼,她好像也在看那个唐家小姐。”
张慕宇立刻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道:“你知道什么。”
吴笙撇嘴:“我说你也真是,人家小姐都敢来见你,你还不敢见人家。”其实人家小姐也不敢,不过只有她自己明白。
张慕宇道:“那是,她肯定早就听说本公子才貌双全不可多得,早就想见了!”
吴笙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人家听说的,是你是个“恬不知耻地痞子”,这才是正当评价。
张慕宇看看她,吴笙道:“我说,要不,你像个办法退婚算了。”要是张家提出退婚,虽然传出去有损唐家河唐雁行的名誉,不过总比她自己逃婚好。
张慕宇一听,嬉笑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原来是担心本公子名花有主!放心,还是会给你机会的!”
吴笙咋舌,鄙视的撇嘴,要是张慕宇知道她才是唐家三小姐,估计这句话就说不出来了,道:“我对你可没兴趣。”
张慕宇轻哼一声,这时新房里传来一声响,随即一个声音道:
“相公你醒了。”
果然,一成亲就叫相公了。相公,吴笙又莫名想起,曾经在医馆,大夫跟她说,你相公体质很好。
“嗯。”秦牧川的声音。
“喝口醒酒汤吧。”
“不用了,我出去走走就行了。”
岑云还没回答,房门就被打开,秦牧川走了出来,吴笙忙闪到一旁,张慕宇见状,跟上去小声道:“你不是送贺礼么,躲什么?”
吴笙道:“这是送给岑云的。”
张慕宇一副终于明白的样子,抬起手来,吴笙这才看见他原来带了一壶酒。张慕宇得意地弹了弹酒壶,道:“你送新娘我送新郎,咱们走着瞧。”
吴笙轻哼一声,把他推了出去,随即听到:“慕宇——”
张慕宇气愤地回头看了一眼,向秦牧川笑道:“我来送贺礼,”
秦牧川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一笑,二人似乎真的像知己一样,走向一边小亭坐下,吴笙见他们倒了酒喝,但听不见说什么,就不再理会这两个男人。
屋内岑云依旧坐着,新婚之夜,夫君却不在新房,任是哪个女人,心里都不大爽吧。半晌,屋顶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打声,岑云回神,那声音停了,片刻又重新响一遍。
岑云站起身,抬头看去,屋顶的瓦片被人揭走了一块,露出一点点外界的亮光。见屋里的人在抬头看,一条向蚕丝样的线慢慢伸下来,上面吊着一颗极大的夜明珠,光亮胜过红烛,十分美丽......
岑云一笑,拿在手里,抬头看向屋顶,道:“吴姑娘,是你么?”
除了她,还有谁会做这样奇异的事情。
屋顶的人闻言,笑道:“这是贺礼。”
岑云咬唇,道:“谢谢你,吴笙。”
吴笙又是一笑,缓缓地将瓦片盖好,像一声飞鸟扑翅的响动,新房顶上就再没有声音。
“知道么,吴笙也在。”
秦牧川好像并不惊讶,而是笑道:“她能在敬酒的时候给我喝鸡汤,还有什么奇怪的。”
“喝鸡汤?”张慕宇不由一笑,道:“难怪你不醉也不饿,真有她的——”忽然看到新房传来不一样的光华,拍拍秦牧川,指着新房道:“你看,她在那里。”
秦牧川望去,屋顶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跳了下去。
张慕宇道:“她把东远候给的夜明珠送给岑云当贺礼——其实是送给你的吧,她觉得欠你的。”
秦牧川道:“她欠我什么。”
张慕宇笑道:“当日西湖,你为他披了一件衣裳。”
秦牧川也笑了,缓缓喝下一口酒,道:“慕宇,我们都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张慕宇道:“也不一定。成了亲,就好好待岑云,毕竟她是岑风的妹子。”
秦牧川点头,道:“我会的。那你呢,你也预备好好待唐家小姐么?”
张慕宇神秘兮兮地凑上前,道:“我都想好了。”
秦牧川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张慕宇道:“我是说,我让唐家小姐自己弃婚。”
秦牧川一怔,见张慕宇胸有成竹地喝下手里的酒,忽然觉得周身一冷。
夜色微凉。
吴笙在府外等张慕宇出来,一把揪住他,道:“你终于喝完了你这个酒鬼!”
张慕宇道:“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婆子!”
吴笙放开他,又替他平了平衣角,道:“带我去你家。”
张慕宇奸笑:“怎么想我家的床了?”
吴笙曾在张家住过一天,不过那段岁月不堪回首,她擂了张慕宇一拳,没好气道:“滚,我是去看看你哥。”
张慕宇道:“我嫂子在家呢。”
吴笙无奈,道:“跟你嫂子没关系,我就看看,求自己安心。”说完自己走在前面,张慕宇跟上,道:
“吴笙——”
吴笙回头。
“你还是不要去看了。”
“为什么?”
张慕宇站到她面前,道:“我哥中了无欲蛊。”
吴笙惊讶:“无欲蛊!那东西真的存在?”
以前听薛姨娘说过,无欲蛊是南疆炮制的一种蛊毒,中了这种毒的人必须无欲无求,尤其对于男女情爱,只要一有这样的心思,就会撕心裂肺地痛,伤及内脏......
可是,她去看有什么关系?
张慕宇道:“我哥还在解毒,只怕见不得你。”
吴笙思考片刻,不相信道:“你是说,你哥,那啥,我?”
张慕宇点头,道:“恐怕是的。”
吴笙道:“开玩笑吧,你怎么知道?”
张慕宇缓缓道:“我哥一提到你,就会疼痛不止。”
吴笙怔住,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毫无察觉?
张慕宇叹口气,道:“你虽然长得不好看,也不温柔,不过还是有点魅力,所以不要太奇怪,我哥眼光不像我,很低的。。”
吴笙真想唾他一口,不过没那个心情,就推开张慕宇离开。
张慕宇道:“你不是觉得你欠我哥哥么,你帮我个忙,我就替他把债收了。”
吴笙回头:“你?什么忙?”
张慕宇狡黠一笑,上前在她耳边道:“帮我逃婚。”
吴笙再次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