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济宁后，吴笙没按照一开始北上计划去冀北，而是一路南下回到苏州。
当出门觅食的如月时隔三个多月忽然看见自家小姐出现在“唐府”匾额下时，即便经常被她气得欲哭无泪，还是高兴得叫了出来。
吴笙，是唐雁行一笑，摸了摸如月的头道：“还不跟我进去？”
如月嫌弃道：“我可比你大一岁，不准乱摸。”
唐雁行更加用力地摸了一把，然后在护卫惊异地眼光下自己先跑进府里。
最先见到的人是唐青婉，就是唐雁行的二姐，彼时她正拿着本书在亭子里坐着，四周开满了木槿，阵阵清风掀动着她身上的轻纱，那场景真是美极了......
唐雁行想自己一辈子也摆不了这样的造型。毕竟只有唐青婉才那么喜好诗书一类，往往拿起书一读就是五六个时辰。
唐雁行叫了声“二姐”，唐青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雁行回来了。”
回答得很礼貌，加上她声音温柔，如果是张慕宇在这里，肯定已经酥了。不过他不在，所以唐雁行也很有礼貌地点头，后面如月刚刚赶上，见状忙叫了句“二小姐”。
唐青婉又是微微一笑，就低下头继续看书。
唐雁行挑挑眉，准备往里走，却忽然听二姐的声音又轻轻响起：
“雁行，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去书房见爹爹吧。”
唐雁行“嗯”了声，回头道：“哥哥和大姐呢。”
唐青婉道：“你去见了爹就知道了。”
唐雁行便往书房走去。书房外有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里栽满了木芙蓉，这个时候有的露出了一点点红色，有的还是花苞，有的已经开了。
唐雁行站住片刻，凝神望着满院的芙蓉树，然后深吸一口气呼出，敲开了书房的门。
屋内，唐潜正在看一卷长书，不知道都写了什么，看到唐雁行进来，就放下长卷坐了下来。
唐雁行道：“爹。”
唐潜道：“回来了。”
唐雁行道：“嗯。”
唐潜道：“这趟出去玩得怎么样。”
唐雁行笑道：“还好，挺好玩的。”
唐潜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缓缓道：“雁行，你十五了吧。”
那天赵麟为唐雁行庆生时唐宣也在，想必回来也讲了，所以唐雁行毫不避讳，回道：“嗯，过完不久。”
唐潜道：“是啊，都十五了。你哥哥二十二岁，你大姐十九岁，二姐十七岁，都长大了。”
唐雁行皱眉，道：“爹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个？哥哥和大姐呢。”
唐潜一笑，道：“在军营。”
唐雁行道：“大姐很少去军营吧。”
唐潜点头，道：“雁行，爹有件事想告诉你。”
唐雁行道：“嗯。”
唐潜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给唐雁行，唐雁行见是一幅画像，画的是个男子，当看清那个男子的模样时，她差点丢到地上——这不是张慕宇么！爹怎么有张慕宇的画像，给她看又是要做什么？
唐潜把女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心想，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爹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唐潜道：“爹，给你定了门亲事。”
“什么！亲事？”唐雁行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跟张慕宇订了亲？这个消息也太过惊悚了吧！
唐潜点头，道：“对方是杭州府尹的二公子，家世品学都与你相配。”
“不是，爹”，唐雁行努力咽了口唾，道：“那个，我才十五怎么就着急定亲了，大姐之后不是还有二姐么......”
她的大姐唐宁晓在一年前和唐宣手下一个将官定亲，据说是将军夫人的主意，看上那个将官文武双全又没有家事。但是二姐唐青婉直到今天都没谈过许给那户人家，怎么就轮到唐雁行了。
唐潜似乎知道他会这么说，递过来另一幅画像，道：“你二姐也订了亲，都是杭州人家。”
唐雁行疑惑而惊讶地接过第二幅，也是一个少年公子，她听到杭州的时候猛地想起岑风来，如果这个是岑风她当场撞死。不过好在不是，唐雁行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但是绝对不是岑风，也不是认识的张慕辰、秦牧川——他们应该排除，因为已经成亲了，总兵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出去当妾？
唐潜道：“这是方伯父的公子，以前来过我们家。”
“方伯父？”唐雁行道：“难道是那个方家兵器行的方伯父？”
唐潜点头。
方家兵器行是全国民间最大的兵器锻造和销售商，在各地都有分行，不过方家落座在杭州城里。等等，方？难道是当时西湖龙舟赛的时候和张岑两家一起排在前三，因为张慕宇的卑鄙计策才输了的那个方字旗？
唐雁行当时只在混乱中匆匆看了他一眼，隐约有些印象，所以刚才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爹，”唐雁行把画像还给唐潜，道：“为什么这么匆忙地给我们定亲，那个，对方都答应了么？”
唐潜笑道：“女儿都长大了嘛，是该有人家了。爹已经和方张两家说好了，不会赶得太紧，年底过门。你们三姐妹就一起出嫁吧。”
这还不紧？唐雁行嗫嚅道：“可是爹，二姐只怕都没有见过那个方公子吧——我也是！”
唐潜道：“我唐宣的女儿个个才貌双全，难道做爹的还能亏待了你们？”
唐雁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紧张道：“爹，那是不是也把我们的画像给了方家和张家？”她实在难以想象当张慕宇看到未婚妻的画像，发现是她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说不定会拿给岑风看，跟他说：“原来吴笙就是这个女人假扮的，来探探未来夫婿的样子”......这样，就惨不忍睹。她还答应了去杭州参加岑云和秦牧川的婚礼......
好在唐潜说：“没有，这两幅画像是我差人送来的。外面的人谁不知道唐家三位小姐个个貌美如花。“
唐雁行闻言松了口气，然后觉得今天的唐潜有点奇怪，从来没听他这样夸过自己的三个女儿，今天用了那么好词，什么才貌双全，什么貌美如花，让唐雁行惊讶不已。
唐潜拍拍唐雁行的肩，道：“雁行啊，爹知道你在外面行走惯了，不过女儿家始终是要嫁人的，不如趁现在选个好人家。爹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好。”
唐雁行似信非信地看着唐潜，就差说出来：“真的么？”
她是不会嫁的，绝对不会。
不过她不用说出来，一早就闹得不得安宁。别说她一贯反感被安排，不管是爹，还是他的将军夫人，就单说定亲的对象是张慕宇，她就宁愿和二姐换......
唐雁行一笑，说知道了，她考虑考虑。正准备出门，唐潜又叫住她，道：“过几天你和你哥哥二姐一起去杭州吧。”
唐雁行道：“嗯？”
唐潜道：“十月初四岑国舅的女儿大婚，嫁给江南巨贾的长子。“
唐雁行无语，只点了点头。岑国舅，江南巨贾，为什么不是岑邱元的女儿和秦远宁的儿子？她好烦，就像回到很久以前，每天遇到的每个称呼都是，大人、王爷、将军......他们活在这世上没有名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被挂上一个如何如何地头衔，看来爹如今依旧没有意识到，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这样的头衔造成的。
不过她马上要以唐家三小姐的身份去杭州，这可怎么好？
打开门，如月正在院中拨弄着几朵盛开的芙蓉，她天真单纯的脸与芙蓉的颜色交相辉映，甚是美丽。
唐雁行突然有了主意，就阴险地笑了，上前对如月道：“这花美么如月？”
如月点头，道：“嗯嗯，不然怎么能成为老爷最喜欢的花。”
唐雁行一笑，木芙蓉是唐宣最喜欢的花不错，不过却不是因为这花多美，而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就叫木芙蓉，那是十多年前冀北一带貌美的女侠客，也是唐雁行的亲生母亲......她摘下一朵花递给如月，道：“如月长得比这花还要好看。”
如月一喜，又有些羞涩道：“小姐，你说真的么”
唐雁行点头：“我总是气你，但我没骗过你吧？”
如月觉得她说的是真话，点头，满脸笑意道：“如月一直以为只有小姐长得比芙蓉花好看......”
唐雁行拍拍她的肩，无比坚定道：“你长得比小姐好看，你就是小姐。”
如月：“啊？”
......
两日后，启程往杭州的前一个晚上，唐雁行悄悄进了唐青婉的房间。
“你就不怕爹爹怪罪么？”唐青婉的声音。
“只要你和哥哥不说，爹不会知道的。”
“雁行——我——”
“二姐，虽然我们从小并不怎么熟络，现在都到出嫁的年纪了，你就帮帮我。”
唐青婉沉默片刻，道：“但爹是为了我们好啊。”
唐雁行想了想，故作神秘道：“二姐你不知道，我在外面事就听说那个张慕宇，那就是个恬不知耻的痞子，他肯定耍花样骗过了爹的人，我要想办法拆穿他。”
唐青婉沉吟，道：“好吧，不过哥哥那里——”
唐雁行宽心道：“这个你放心，哥哥那里我顶着。”
唐青婉终于点头，待唐雁行道了谢转身出门时，又犹豫道：“雁行，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方淮公子？”
唐雁行一笑，道：“没怎么听说，那就应该还不错。”
唐青婉放了心，微微一笑。
次日出发，唐雁行一反常态地带了丫鬟随行，不过唐潜并没有注意，只是叮嘱路上小心，让唐宣好好照顾两个妹妹，将军夫人徐氏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地安排儿女出发。
唐雁行和唐青婉一起道别：“爹，大娘（娘），我们走了。”
大姐唐宁晓也和未来夫婿一起站在唐潜身边，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唐雁行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唐宁晓和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将领，一个美貌一个英俊，本来应该很配，只是他看她的目光却没有一分多余的情感。唐雁行想，他定亲的是唐将军的女儿，而不是唐宁晓。
这就是现实，很多人的现实，可是她不要，许久以前她就发誓，绝对不要。
马车在不快不慢地走着，唐雁行回头看着踌躇不决的如月，道：“记住，你就是唐雁行。”
如月手里拿着唐雁行今早在晨露中采下的一朵木芙蓉，看着它美丽轻柔的花瓣自己强调道：“我就是唐雁行，我就是小姐，我就是唐雁行......”
天色快黑时，唐宣在前面的马上喊道：“青婉，雁行，快到了。”
前车的唐青婉应了声：“嗯。”
后车唐雁行应了声：“知道了。”
如月的芙蓉已经干枯了，唐雁行拍拍她的肩，道：“唐雁行，就靠你了。”
如月点头道：“放心吧，我就是唐雁行。”
唐雁行点头。
队伍停了下来，马车外人声息壤，想必到了方府门口。因为唐潜和方淮的父亲方曲天有交情，所以商量好这次过来贺喜先住在方家，等明日去秦家参加婚礼的时候，就能见到另一个，也就是张慕宇了。
唐宣下马和来迎接的方家人客套几句，就让后面马车里的两个妹妹下车，介绍到前车是二妹青婉，也就是方淮的未婚妻，后车是三妹雁行，许给张家二公子。
唐青婉先下了马车，上前向方曲天、方夫人和方淮行李，方曲天见儿媳不仅和传言一样貌美额而且温柔有礼，心中甚是高兴，方夫人亲自扶起唐青婉，爱怜之意溢于言表。
唐宣见状也十分高兴，等着三妹下来。马车安静良久，帘子终于掀开，下来的人低着头，有些怯意地向唐宣道了声：“哥哥。”
唐宣愣在原地。
唐青婉道：“雁行，过来见过方伯父和方伯母。”
唐宣回神，惊讶地看着二妹“三妹”，唐青婉冲他一笑，拉住了“唐雁行”的手。
“唐雁行”这才上前，欠身道：“雁行见过方伯父、方伯母，方公子。”
方淮笑着点头，说道：“好好，唐潜养出的女儿果然个个不错。”
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唐宣明白了怎么回事，忙笑道：“伯父谬赞了，小妹没怎么见过世面，还望伯父伯父不要见怪。”
方夫人笑着说哪里哪里，细细打量着两位小姐，靠近方淮耳畔轻声道：“还是咱们的好，三小姐虽然长得也不错，不过神韵差了几分。”
方淮一笑，道：“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方府，街上看热闹的人悉数散去。
一个拿着多干枯木芙蓉花的女子站在路旁，笑道：“好了，我就是吴笙了。”言毕转身离去。
深夜，方府。烛火不断晃动。
“你怎么能帮她骗我和爹？”
唐青婉慢慢地喝了口茶，道：“哥哥你知道么，我有时候觉得，即便不想承认，雁行才是我们四兄妹里活得最好的。”
唐宣一怔：“青婉——”
唐青婉缓缓站起身，走到惭愧低头的如月身边，道：“你别怕，我们不会怪你的。这几天，你就是我的妹妹。”
如月抬起头，感激地看着青婉，道：“二小姐，你真好，我替小姐谢谢你。”
唐青婉摇摇头，向唐宣道：“哥哥，明天就是秦家的婚宴，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唐宣无奈，转身出了房间。
如月小心道：“二小姐，你觉得方公子怎么样。”
唐青婉微微一笑，道：“还好。”
如月咬咬唇，不知道明天见到的张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他现在是唐雁行。
小姐说，她比木芙蓉还要好看......
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