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陶朱他们都陷入沉睡中,只有莲仙,大概是被白氏郎白天说的话搅得心烦意乱,辗转反侧,无法入睡,遂起来锻炼脚力,虽然仍走不了多远,但一天比一天要好些,白氏郎正坐在对面的屋顶上想事情,见莲仙打算出门,门口就是楼梯,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去,她现在身怀六甲,有个闪失那可是一尸两命,连忙飞身过去,抱起她下楼,正好他有话和她说,将她放在桃树下的花坛上,隔了一点距离坐在她旁边,他想了一下午,王母只给了他一年的时间,要他把放走的那些妖怪抓回来,时间很紧迫,他必须出发了,但这头的事又叫他放心不下,他这一辈子的担心都付在了身边这个女子身上,絮絮叨叨地道:“你的腿伤逐渐好起来,我便要忙我自己的事去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让我担心,腿若感觉到痛就少动弹,欲速则不达,一定不要勉强,摔着了就得不偿失了,外头不安全,无事便不要出去了,对陌生人要留个心眼,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还有,你最近胃不好,千万不要吃凉性的东西,比如西瓜,柿子……”
仿佛有数不清道不尽的担心,多希望能留下照顾她,可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能总逗留在她的世界,迟早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莲仙并不清楚他这份担心包含多少分量,只从他的话里听出他要离开很久,也开始了叮嘱模式:“你不要担心仙儿,仙儿身边有这么多朋友,他们会照顾仙儿的,倒是你自己,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争取早点回来。”
白氏郎心不在焉地点头,忍着心痛,旧事重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陶朱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不要再一味拒绝他,免得造成终身遗憾。”
“仙儿说了,仙儿担心陶朱会后悔,所以想多给他点时间考虑。”莲仙真的很不喜欢他怂恿她接受别人,尤其是他一有时间就这样,让她有些不堪其扰,忽然想起什么,问白氏郎:“是不是你要积的功德已经积完,这次是回天庭去,然后与她们……你希望仙儿赶在你前头成亲,是不是这样?”
白氏郎觉得她这样想也好,将错就错,“是,我这次离开就是回天庭复命,过不了多久就会与联星姐妹完婚,以后就很难下凡了,所以我希望在我还是自由身的时候,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样子,让自己死心,去过自己的日子。”
莲仙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裙裾,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一面为吕洞宾即将重见天日高兴,一面为自己和白氏郎感到难过,纠缠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她放弃陶朱,让白氏郎替她拿到留魂珠,救醒何仙姑,问清楚她的身世,或许她和白氏郎还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么做有些丧失尊严,白氏郎娶了联星姐妹后,她们就是名正言顺的白夫人了,莲仙想和白氏郎在一起必须经过她们同意,且不说联星姐妹会不会接受她,就算会,终日活在她们的仇视下,日子也了无生趣,第二条路自然就是接受陶朱,无论她和白氏郎是不是兄妹都好,洗尽前缘,安心和陶朱过日子,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抉择,不明白为何她的人生里这么多抉择。
“十天,你有十天时间考虑,十天过后,我恐怕很难抽出时间参加你的婚礼,也就无缘目睹你盛装出嫁的风姿。”白氏郎故意这么说,用极尽感伤的语气道出这番话。
“仙儿会好好考虑的。”莲仙头脑里乱成一团浆糊,只能如此答复,白氏郎见她不再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说明她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心松了松,见天就快亮了,说送莲仙回房休息,莲仙说她不困,让他再陪她一会,莲仙曾经说过不会再贪恋和他在一起,可想到这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独处时光,心不由己地食言了,她的挽留让原本已经站起来了的白氏郎重又坐了下去,两人抬头望着头顶纷扬的花瓣出神。
三月桃花,两人一马,走遍天涯,终成虚话,这是莲仙的心境,白氏郎的心境则是:原想余生长伴琴棋书画诗酒花,奈何逃不过爱恨痴嗔怨怒杀。
不见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等对方坐在身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哪怕静静坐着也是一种幸福,坐到最后,莲仙已经腰酸背痛,可还舍不得回去睡觉,如果是在以前,她可以投进白氏郎怀里,拿他当软垫,现在不行了,先不说人言可畏,就是她自己心里那关也过不去,从她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的那天起,一道无形的墙便拦在了他们中间,把他们变成了一对不像陌生人又和真正的亲人相差太远的那种奇特关系。
陶朱睡在莲仙隔壁,醒来发现莲仙不在,急忙出门寻找,刚下楼,遇上白氏郎正要抱着莲仙上楼,白氏郎解释说看到莲仙在院中睡着了,怕她着凉,所以把她抱回房间,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当时白氏郎看到莲仙不停地抻着身子,猜想她是坐久了腰酸背痛,可又因为不想和他分离所以忍着不说,他看莲仙看得很通透,如果他看联星姐妹也能如此就好了,或许不是他看不透她们,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她们身上吧,话题扯远了,有孕之人最忌劳累,即使白氏郎想和莲仙多待一会,却也不敢由着自己性子来,悄悄在莲仙后背一点,令她昏睡过去,刚要带莲仙上楼,没想到陶朱会于此时出现,不想他多心,所以撒了个善意的谎,至于陶朱信不信,那就由他了,陶朱自然相信他说的话,只是他觉得白氏郎处理他自己和莲仙的关系处理的不是很妥当,他和李斜阳一样,觉得白氏郎应该避嫌,可不准白氏郎看莲仙又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他拐弯抹角地道:“以后莲仙姑娘有什么事,请您通知玉儿,让玉儿代劳。”
白氏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落寞,声如蚊呐地道:“我要离家一段时间,以后她就全权交由你照顾了,希望回来之日便是你们好事之时。”
陶朱愣了愣,顿感心里轻松不少,虽然白氏郎不在他未必就有机会,但至少莲仙眼里不会完全无他,如果一直不受打扰的话,或许会有金石为开的那天也未可知。
白氏郎把莲仙交给陶朱,暗淡如蒙尘的目光深凝了一眼莲仙的睡颜,叹情深,恨缘浅,心如枯槁,转身离去。
一个人要进去,另一个人就不得不离开,可白氏郎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离开的人是他?
月罗国。
楚珊瑚找了个隐蔽之处躲起来,等天黑透时,又偷偷飞回皇宫,此时李吟潇刚刚大宴宾客回来,有些醉意地向新房走去,楚珊瑚飞身落在他眼前,压低声音请他跟她走一趟,不等李吟潇答应,一枚利箭突然射向楚珊瑚,楚珊瑚着急躲开,往前一扑,将李吟潇扑倒在地,重重压在了他身上,惊慌过后,四目相对,都有些羞赧,楚珊瑚最先回过神来,爬起身,又拉起李吟潇,求他跟她走一趟,就在这时,一记玄光打在李吟潇后背上,李吟潇昏倒在地,楚珊瑚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他,一个身影缓缓在他们面前降落,声音冷得像从地狱飘来:“你想带他走?问过我没有?”
楚珊瑚探了探李吟潇鼻息,他的呼吸平稳,看来是被点去昏睡穴,没有生命危险,楚珊瑚松了口气,心知不摆平李迎风,她带不走李吟潇,将李吟潇放下,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杀气腾腾地对李迎风道:“今天我和你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李迎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楚珊瑚忽觉身后站了个人,迅疾转身,一把剑从她的心房穿了过去,剑的那一端是李吟潇的手,他的目光呆滞,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鲜血自楚珊瑚嘴角汩汩流出,她手中的剑无力握住,掉落在地。
古清菡听到说话声,跑出新房,侍卫跟着她一块跑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李吟潇将剑从楚珊瑚身体里抽了出来,重又倒回地下,古清菡奔过去,将他揽进怀里。
楚珊瑚捂着淌血的心口,身子摇摇欲坠,李迎风走到她面前,冷笑问:“被心爱之人刺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楚珊瑚原本快要支撑不住,可怒意让她又有了动力,一翻掌,使足所有力道朝李迎风肩头击去,李迎风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两手一摊,笑得得意,“没事,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亮出来。”
楚珊瑚出了一掌,伤势更重,脸色白的像天上的月亮,犹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提复仇了。
李迎风对着李吟潇一亮掌,取出了李吟潇体内的失魂珠,他要让李吟潇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继而达到颠覆月罗国,取而代之的目的,他的野心膨胀的越来越厉害了。
李吟潇睁开眼睛,脑袋空白地看了看四周,忽然惊恐地瞪圆了眼珠,只因看见楚珊瑚在他面前倒了下去,一把坐起身,踉跄爬了过去,抱起楚珊瑚,不敢置信地哭喊:“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太医,太医!”
楚珊瑚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用手指了指李迎风,便晕了过去,李吟潇怒瞪李迎风,问他对楚珊瑚做了什么,李迎风故作委屈地道:“你别冤枉我,大家都看到是你自己杀了她,不信你问他们。”
李吟潇目光看向那些侍卫,侍卫们一个个点头,李吟潇摇头说不可能,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事,可因恐惧什么也想不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楚珊瑚弄进了房间,古清菡看着他把一身是血的楚珊瑚放在他们的新床上,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压低声音怒问李迎风:“为什么要让他清醒过来?你把她带走,我和吟潇在一起,这件事不就解决了?”
李迎风原本是想像她说的这么做,可心里憋着一股气,觉得李吟潇得到了他没得到的,不想让吟潇好过,所以让他恢复神智,他若沉浸在悲伤中无可自拔,得到他的江山便轻而易举,是的,李迎风已经不满足当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护国法师,嬉笑着对古清菡道:“你想当皇后嘛,当我的不也是一样,看在你我同坐一条船的份上,我会好好待你的。”
古清菡愤愤地道:“你这个骗子,你说我帮你把楚珊瑚赶走,你就助我成为吟潇的皇后,和他永远在一起,你想食言?”
李迎风还想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古清菡赶忙与之保持距离,老太后由人搀扶着风风火火赶了来,身后跟着几名太医,原本大宴宾客后,老太后有些累便上床休息了,忽闻楚珊瑚在太子新房闹事,吓了一跳,连忙赶了来,古清菡迎了过去,众人蜂拥似得进了寢殿。
楚珊瑚惨白着脸躺在床上,一身黄衣变成了红衣,鲜血泼墨般染的到处都是,触目惊心,李吟潇扑在她的身旁,泣不成声。
太医跪在床边为楚珊瑚诊脉,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齐皆跪倒,灰着脸摇了摇头,李吟潇慢慢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摇摇晃晃地起身,将身上的喜服一把扒下,悲痛地问:“皇奶奶,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么?为什么我睡了一觉,什么都变了?”
老太后紧紧抓着李吟潇双手,竭力安抚他的情绪,“潇儿,你冷静下来听哀家说,前几天你无缘无故突然陷入了昏迷,群医束手无策,李天师说冲喜可以让你醒转,所以哀家……”
李吟潇看了看一身喜服的古清菡,激动地喊了起来:“就算是冲喜,为什么不是珊瑚?除了她,我不要娶任何女人!”
古清菡觉得难堪,含泪跑了出去,老太后顾不上追去安抚她,下令其他人都退下,这才为难万般地对李吟潇道:“哀家突然改变主意,是有原因的,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珊瑚,珊瑚她其实不是人,是一只鸟啊,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李吟潇惊了一惊,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被拆穿,为楚珊瑚说好话:“她单纯善良,就算她是异类,潇儿也喜欢她,非她不娶。”
老太后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爱楚珊瑚爱的如此之深,如果他们不是命格不符,成全他们也无妨,可他们偏偏不能在一起,如今楚珊瑚又出了事,这个残局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