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郎卸货时,莲仙望着寂静的夜空,心头骤觉空荡荡的,心境回到昨晚,忧伤弥漫,一包糕点忽然递到她面前,白氏郎宠溺地道:“你买了那么多,我又背了那么久,可要把它们全部吃完才行。”
莲仙说她想喝酒,白氏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留到明晚再喝吧。”
莲仙一想到明天就是婚期,就是他们的分离之期,不舍和恐慌加剧,心头像被五岳三山压着一样透不过气,她想喝酒,虽然醉了时间很快过去,有些可惜,却比这样如坐针毡来得好。
一挥袖,几个酒坛摆在船上,白氏郎不好阻拦,刚想弄两个杯子来,但见莲仙拎起酒坛,咕咚咕咚往嘴里灌,白氏郎见状连忙将酒坛夺过来,“别喝醉了,如果明天醒不过来,就遭了。”
莲仙好似充耳不闻,拿过另一坛酒接着灌,白氏郎再次将酒坛夺过来,然后把它们全都丢入湖中,莲仙酒量浅,已经有些醉意,躺倒在白氏郎臂弯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装心哥哥,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好,我许你永远,永远不分开。”白氏郎无奈附和,莲仙弯起唇角甜甜笑了,闭起秀目,睡了过去。
白氏郎不明白莲仙为何如此患得患失,却也知她是太过爱他的缘故,暗暗发誓以后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来回报她的深情,一阵凉风刮来,恐莲仙着凉,抱起她往画舫里走去。
第二天,莲仙觉得口干舌燥,昏昏沉沉醒来,想起身又觉得手软力乏,推了推身旁的白氏郎,“装心哥哥,我想喝水。”
白氏郎起身倒了碗水递到她面前,莲仙就着碗喝了一口,抬头看白氏郎时眼睛蓦地瞪圆了,白氏郎只着里衣,再看自己,也是如此,头更晕了,后悔不该用酒麻痹自己,以致发生这样的事,联星的诅咒萦绕耳畔,惊慌失措,失声哭道:“对不起,装心哥哥,仙儿害了你。”
白氏郎刮了刮她的琼鼻,含嗔带笑地道:“你的确害苦我了,昨晚我可被你折腾的够呛。”
莲仙又是担忧又是羞涩,将脸埋进腿弯里,但听白氏郎往下道:“昨晚你将灌下的酒全都倒在了我们的衣服上,我生平第一次洗衣服,还是在三更半夜,其实为你做什么我都没有意见,不过醉酒伤身,以后还是不要贪杯为好。”
说完,起身到船外收衣服,莲仙趁机看了看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继而十分感伤地道:“你的坐怀不乱救了你自己,仙儿没有福气,配不上这么好的你。”
两人穿戴好,上了岸,白氏郎牵起莲仙的手往皇朝方向走,莲仙像钉子钉在地上似的没有动弹,白氏郎催促道:“仙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就错过吉时了。”
莲仙心想,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勇敢地走下去,成了白夫人,总比无名无分来的好,想通了,便随白氏郎而去,李斜阳和乐小倩正等着给他们穿婚服,莲仙和白氏郎依依不舍分开,莲仙一进长乐宫,却弄晕了等着给她换衣服的乐小倩和几名宫女,然后去了皇朝的库房,取了一个盒子,又回到了长乐宫,坐在案前,含泪将实情与想说的话写下,将遗书折起来放进衣襟中,然后打开了取来的那个盒子,里面是一颗圆珠,名曰“长眠丹”,此丹如果全身器官完好无损的人服下,不进寒冰洞也可保躯体常年不腐,她想以这种方式陪伴白氏郎,给他一点活下去的信念,服下了长眠丹,长眠丹会在两小时后发挥效用,这些时间够她拜堂,对她而言这就很好了。
联星的身影在屋子的角落现了现,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转瞬又没了踪影。
莲仙唤醒乐小倩等人,催她们赶快给她妆扮,乐小倩问莲仙刚才为什么把她们弄晕过去,莲仙搪塞了过去,乐小倩将心思放在了手中事上,也就没有起疑。
白氏郎准备就绪后,就在院中等候,也不知是不是他太心急的缘故,等到花儿都谢了心都枯萎了之际才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去,一身锦衣华服的莲仙拖着长长的裙裾款款走出,两边云鬓上的步摇随着她莲步的移动轻轻摇曳,白衣的她仙姿楚楚,却少了分烟火之气,红衣的她丰神灵逸,多了几分英气,美得夺目,白氏郎眼里大放异彩,多年的夙愿得偿,可谓是心花怒放,朝莲仙伸出了手,莲仙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朝拜堂的圣殿走去,空中乱红飞舞,白氏郎感受到的是春风得意,莲仙却只觉得苍凉,脚踩在落花之上,就像踩在她的心上一样,她觉得自己就像脚下落花,终逃不过被践踏的命运。
一个身影立在梁柱后看着他们,竟是许久没有露面的惠仁,分别一月有余,惦记莲仙近况,所以前来看看,谁知一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没有上前打扰,黯然离开了,似乎终于找到了让自己死心的理由,回牡丹县后,他下决心剃去了长发,披上了袈裟。
从此,你有你的卿卿我我,我伴我的青灯古佛,不再奢求朝朝暮暮,唯愿你余生幸福。
无独有偶,冷焰在白氏郎有了美满归宿后,也对红尘失去了一切热情,她答应白牡丹不会做傻事,所以最后亦选择了皈依我佛,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来了,来了。”众人翘首以盼,一见一对新人身影,齐皆欢喜不已,白牡丹吕洞宾坐左侧,何仙姑与同华上仙坐右侧,坐定后,李斜阳朗声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拜过天地和高堂,白氏郎和莲仙给两方父母敬茶,白牡丹吕洞宾饮过茶,语重心长对白氏郎道:“幸福来之不易,切记珍惜。”
“是。”白氏郎郑重答应,莲仙的心不免又疼了疼,白氏郎扶她转到右侧,双双跪下,白氏郎端茶递给何仙姑:“娘亲喝茶。”
何仙姑含笑接过,莲仙将茶递给同华上仙,来的路上她想过了,有些事不做就再也没机会做,尽管感觉有些别扭,还是鼓起勇气道:“父王请喝茶。”
同华上仙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接过茶盏后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显然是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之处,惊讶地问:“你,你叫我什么?”
“父王,请喝茶。”莲仙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同华上仙听了个一清二楚,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这一幕无疑是锦上添花,众人都觉得莲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口深明事理,却不知莲仙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若非没有办法莲仙一时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何仙姑执起莲仙的手,女儿出嫁娘亲总是最不放心和依依不舍的那个,“从今天起,你就为人妻,和以前不同了,既要照顾好丈夫,也要伺候好公婆,责任重大,知道么?”
莲仙饱含辛酸地点了点头,意识有些模糊,想来是长眠丹开始发挥效用了,还有一礼尚未完成,可是她却有些坚持不住了,白氏郎扶她起身,莲仙强撑着站定,李斜阳高喊一声夫妻对拜,白氏郎含笑弯下了腰,莲仙却眼前一黑,歪倒下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现场乱成一团,众人齐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莲仙倒地时那纸遗书从衣襟里露出了一角,乐小倩抽了出来,打开草草看了一遍,惊骇地道:“原来小姐姐中了张联星的诅咒,她和白氏郎成亲就会没命,如果不成亲,她只有五年阳寿,而且,不能与白氏郎有肌肤之亲!”
“这个傻孩子怎么不早告诉我们,或许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呀。”白牡丹心痛地责怪莲仙,同华上仙紧紧抓着莲仙一只手,胆战心惊地道:“我们才刚相认,你不能有事,否则你叫父王怎么活?”
“解铃还须系铃人。”何仙姑咬牙切齿,风驰电掣往外冲去,白牡丹想着多个帮手多分胜算,一道而去。
莲仙在众人的连番呼喊下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白氏郎瞬间泪如决堤,“我真傻,我这才知道你这些天的患得患失是为了什么,你不该把这些苦难一个人扛,你还有我啊,就算没有解决的办法,也应该由我来做选择,就算我们一辈子只能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我也要你好好活着,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你知不知道?”
莲仙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吃力地道:“没有拜堂成亲就不是夫妻,仙儿想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惜仙儿不争气,连最后一礼都完成不了。”
事已至此,白氏郎和她争论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已无济于事,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鼓励她坚持下去,“别说话了,保存体力,会有办法为你解咒的,一定会有的。”
“我想去看看我们的新房。”莲仙央道,白氏郎连连答应,抱起她往外走去,乐小倩鼓动余下的人道:“我们去找张联星,她不说出解咒之法,我们就杀了她!”
白氏郎带着莲仙往他们的新居赶,白氏郎不停说话,旨在防莲仙睡过去,“仙儿,你说过你想我陪你去看外面的世界,既然是这样,你就要坚持下去,不能一个人离开,我们是一体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还记得我们许下的诺言么?同心生死约,你走了,我一个人苟活,是对你不忠,可你说过,我还有父母要赡养,我又不可以对他们不孝,这该怎么办呢?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好好活下来,陪伴我走完这一生。”
“仙儿何尝不想?”莲仙泣不成声,白氏郎快速接过话茬:“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如愿,相信我,过了这一关,前途就是一片坦荡,我们要的一切都会实现,游荡江湖,共看日出日落,再然后儿女绕膝,你教他们读书,我教他们练剑,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好么?”
莲仙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画面,他们的新居前,她和白氏郎正陪他们的儿女玩老鹰抓小鸡,那一双儿女和他们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一家四口玩的非常开心,欢笑声响彻云霄,莲仙像花儿盛开一样绽出一个绝美笑颜,白氏郎见状心头一喜,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正要继续往下说,莲仙的笑容忽然像失去水分的花儿,逐渐枯萎下去,白氏郎慌了神,却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莲仙阖起秀目,手臂重重滑了下去。
红尘画卷,画着谁的生死之恋,多少难解的缘,最后都随风消散在这冰冷的人世间。
“仙儿!”白氏郎一声凄厉呼喊,五内如焚,鲜血自嘴角溢出,抱着莲仙直挺挺跪了下去。
联星正哼着歌在野外采花,一个身影如燕子般朝她急掠而来,联星往旁边一躲,何仙姑急火攻心,发疯般再次扑向她,再加上有白牡丹相助,何仙姑轻易制住联星,五指钢索一样死死掐住联星脖子,双目里的火焰几乎可以将她烤焦,阴气森森地道:“本宫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把解咒的方法说出来,否则你别想活着离开!”
联星被她掐的双眼翻白,白牡丹连忙让何仙姑松手,何仙姑一亮掌,一粒丹丸丢入联星口中,这才松了手,冷冷地道:“用解咒的方法换穿肠散的解药,痛快点。”
联星咳嗽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漫不经心道出一件惊人的事:“其实我根本就没在她身上下诅咒,我哪有那么厉害,她真傻,居然信以为真。”
何仙姑白牡丹对视一眼,何仙姑驳斥道:“你休想骗我,如果你没下诅咒,好好的仙儿怎么会晕倒?”
联星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刚才我话还没说完,我骗她只是想让她证明给我看,她爱白氏郎爱到什么程度,可不可以不顾自己性命,我告诉自己,如果她可以做到,我就从此不再与她相争,谁知你那个傻女儿却自寻死路,服下了长眠丹,她以后可真要长眠了。”
何仙姑目瞪口呆,不堪遭受如此打击,差点背过气,同华上仙亦是悲痛欲绝,捶胸顿足:“怎么会这样?”
联星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没有向何仙姑要解药,她想死,就不用解药,她想活,就自然有办法活下去。
“怎么办?”乐小倩急得团团转,众人皆是一筹莫展,何仙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长眠丹不是毒药,它只会让人一直沉睡下去,仙儿沉睡也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白氏郎能够让她醒来,相信这一次也可以,总要给自己一个希望才行,快去找氏郎,我怕他想不开,一定要说服他活下去。”
李斜阳说他去,闪身到了桃源谷,白氏郎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空洞地看着怀里的莲仙,活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李斜阳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以三寸不烂之舌展开他的劝说:“公子,你听我说,莲仙姑娘没有死,联星的诅咒是假的,莲仙姑娘被她摆了一道,服了长眠丹沉睡过去了,我听说她以前也昏迷过一次,是你唤醒她的,她这次能不能醒来依旧靠你,你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白氏郎似有所触动,缓缓抬起了眼皮,李斜阳见他目光里似有了些神采,再接再厉:“你们的好日子没有结束,只是延迟了,风雨过后才有彩虹,公子,打起精神来,我们都相信你可以再一次化腐朽为神奇的。”
白氏郎看向莲仙,生无可恋的神情褪去,胸膛凝聚起一股坚定的力量,蠕动着布满鲜血的嘴唇道了一句我知道怎么做了,随即抱起莲仙,缓缓往桃源谷外走去。
江湖中自此出现一对神仙眷侣的身影,一个恰巧见到他们的书生是这样对外描述的:在微波荡漾的湖心,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怀中抱着一个清丽可人的女子,这个女子不知为什么始终闭着眼睛,可能因病离去了,但是她的相公却对她不离不弃,将她带在身边,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恋啊。
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妇孺皆知,村民争相前往一睹究竟,又不敢上前打扰,凭着所见发挥联想,一时间白氏郎的情深万人称颂,久而久之,自然传进了白氏郎耳里,白氏郎将莲仙揽紧了些,柔声对她道,我的情深是为了梦想成真,有一天江湖上会传言你醒来的消息,我们会如愿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你说对么?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但白氏郎相信,终有一天,莲仙会睁开眼睛,巧笑嫣然回答他一个“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