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仙一见何仙姑,便紧搂着何仙姑不放,好像这样搂着就永远不会与她分开似的,只有面临生离死别,那种不想放手的念头才会放大至极限,个中滋味实非常人所能理解,何仙姑还以为莲仙即将出嫁,所以舍不得她,放下手中奏折,安慰道:“傻姑娘,出嫁是好事,你盼了这么多年,不就盼着嫁给白氏郎么?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该开心才对,再说,你又不是嫁到天边去,你想见我随时回来,皇朝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莲仙闻言有如吞了黄连,满口满心的苦涩,泪悄无声息滴在何仙姑衣服上,半晌,平顺了呼吸,才轻轻悠悠像梦呓地道:“仙儿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都不能回来看娘亲了。”
何仙姑曲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以为她和白氏郎婚后要外出游玩,有些不开心地道:“你们刚刚成亲,我可以允许你们随心所欲一段日子,但你们也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还指望你夫君帮我分担一些国事呢,否则要他这个女婿做什么?你可不能有了丈夫忘了娘,督促他帮我一点,听到没有?”
莲仙心在滴血,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最亲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你却不知他(她)的内心正经历着痛彻心扉的煎熬,这或许源于当事人隐瞒的太好,如果再加上一些特定情况,自然更容易蒙蔽过去,当下就是这样,何仙姑完全没有起疑,继续劝说:“如果舍不得我,干脆就不要出门,外面的世界太乱,哪有在家待着舒适,还省得我们几个长辈牵肠挂肚,你说呢?”
莲仙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头,何仙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将她往外推,“你看,娘亲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只有处理完了,才能参加你的婚礼,快,去忙你自己的去,别再哭了,面容太憔悴了,出嫁那天就不漂亮了。”
莲仙还是死死地环着她的腰不肯松手,她还有很多话和何仙姑说,“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娘亲要想有人帮您,不如考虑给仙儿添个皇弟?”
何仙姑再次误解了她的意思,“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和白氏郎去过二人世界,丢下我和皇朝不管是不是?你倒是说说,你让我上哪给你添个皇弟?”
“有个人对您一往情深,您不是不知道吧?”莲仙话未落音,何仙姑的神色突然难看起来,不悦地道:“好啊,你知道了他是你亲身父亲,心就向着他了,是吧?你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仙儿没忘,只是……”不等莲仙说完,何仙姑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别再说下去了,我一个人生活挺好的,这皇朝又不是深山野林,我还怕孤单寂寞么?等你有了孩子,我就更不愁了,这回一定要好好教,不能把他教得像你这样不孝。”
莲仙听到孩子两个字就痛不欲生,一直苦苦压抑着悲伤,不让它发泄出来,这回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何仙姑一愣,以为是自己说她不孝才令她这么伤心的,无奈解释:“娘亲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认真了?你有没有孝心我还不知道?好了,不要哭了,我现在还正当壮年,国事你们不用操心,等你们玩够了,再回来帮我,可好?乖,去找小倩去,好好研究一下婚礼的装扮。”
一说再说,莲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出门前仍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等她离开,何仙姑不由得摇头苦笑,从来不知道莲仙这么黏人,却不曾料到,这样的时光弥足珍贵,以后她求也求不到了。
莲仙没有去找乐小倩,而是将自己反锁在房中,有些话她说不出来,只能用写的了,哆嗦着提起笔,写下装心哥哥四个字,就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似的,再也写不下去,爱之深,痛之切,一想到白氏郎在外忙碌,憧憬着他们以后的幸福,而她却在房里写遗书,便恨不得即刻死去,好过承受这种看不见的凌迟,也想埋怨上苍的不公,然有果必有因,埋怨上苍也无济于事,悲苦的泪像长江水一样流淌不息,也不知哭了多久,头昏脑涨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白氏郎兴冲冲地进房,莲仙本能地抓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紧张,除了开头写的那四个字,后来她根本就没有动过笔。
“手里藏的什么?”白氏郎好奇地问,莲仙不动声色地将纸丢进了纸篓,轻描淡写地道:“仙儿随手写的。”
白氏郎有一个惊喜要给她,无暇深究,拉过她就往外跑,莲仙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她记得她进门前日头还很高的,原来她竟在房里枯坐了几个时辰,白氏郎可能觉得莲仙跑得太慢,一揽她的纤腰,两人腾空而去。
尚未到湖边,莲仙便发现湖里飘满了河灯,烛光熠熠的,白氏郎带着她落在湖中心一艘精致的画舫上,指了指面前的湖面道:“你看。”
画舫四周河灯随水漂流,但在画舫前端的河灯却一动不动,它们排成了五个唯美的大字——莲仙,我爱你,烛光与月光交相辉映,照的湖面美如仙境。
“每个河灯下面都用线绑了块小石头,防止它们飘走,本来我想多摆几个字的,不过时间有些不够,下次再补,怎么样,喜欢么?”白氏郎深情地看着莲仙,烛光好像跑到了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莲仙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表白方式,热泪盈眶地道:“谢谢装心哥哥,仙儿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
“你看你,又哭了,我花费这么多的心力可是为了让你笑的。”白氏郎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叹气,“遭了,娶了个这么爱哭的娘子,以后我可有的罪受了。”
莲仙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她的话却是认真的,“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仙儿身上的缺点很多……”
“打住,谁人身上没有缺点,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白氏郎把话题引开,免得打破眼前这美好气氛,伸手一捞,捞起两盏河灯,递了一盏给莲仙,“听说用河灯许愿很灵的,我们试试。”
两人跪坐在船头,闭起眼睛许愿,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莲仙一定会和白氏郎一道虔诚许愿,不过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偷偷打开秀目,只见烛光打在白氏郎脸上,带着一丝梦幻色彩,他的嘴角含笑,是那样的英气逼人,他一定是在祈求愿他们能够长相厮守,所以才会笑的这么明媚,莲仙心如刀割,一不留神,手中河灯翻下湖去。
白氏郎闻声睁开眼睛,捞起已然熄灭的河灯,莲仙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软瘫在地,白氏郎恐她多想,连忙宽慰:“没事的,我们情比金坚,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受到影响的,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莲仙闻言张臂紧紧抱住了白氏郎,好像他下一刻就会飞了似的,她现在哪有睡意,即使和白氏郎在一起会让她更痛苦,她也不想和他分开,“这儿这么美,仙儿不想回去。”
“在这里坐一夜会冷的。”白氏郎担忧地道,想了想,扶莲仙起来,走到舱前,一挥袖,舱里顿时变得像个小房间一样,枕头被褥一应俱全,莲仙靠着船舱坐下,白氏郎为她盖好被子便往外走,“我在外头守着,你尽管安心睡觉。”
莲仙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白氏郎从她的力度感觉出她的决心,在她身边坐下,调侃地问:“你不是不习惯我们独处一室么?”
如果是在以前,莲仙再舍不得他也不会这么黏他,因为现在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才会如此依依不舍,她的脸皮薄,被白氏郎一问,顿觉十分尴尬,羞红着脸放了手。
白氏郎反倒抓住不放,两人四目相接,一种别样的情愫在两人心间衍生,白氏郎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地俯过身去,莲仙不禁有些后悔刚才拉住他了,联星的诅咒里不准他们有肌肤之亲,她留下白氏郎岂非害了他?就在莲仙举棋不定的时候,两片柔软的唇瓣附了上来,莲仙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不能陷下去,否则恐怕就控制不住局面了,可是推开他又觉得对不起他,他用他的方式表达他对她的爱,她若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想到这,推拒的手无力垂下,白氏郎虽然有些意乱情迷,却没有忘记分寸,适可而止,依依不舍抽离唇瓣,莲仙浑身瘫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为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正人君子而感到欣喜,有多少欣喜就会有多少遗憾,不免又暗自神伤起来。
白氏郎没有察觉,兴奋地计划着明天的行程:“我们明天在城里逛一圈,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还没逛过城中的大街小巷?”
莲仙点头,何仙姑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精心训练了十二花使做她的婢女,从此她便失去了自由,只能往返皇朝与邀月宫,鸟关久了自然向往天空,所以她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去大江南北游玩一番,可惜这终究是个奢望,从前不可能,以后也不可能了。
“那好,我们就把此地当做我们的第一站,然后往周边扩散,让我们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顿了顿,兴奋中加了些感情道:“其实这些年我的足迹已经踏遍了半个江湖,不过有你陪着和没有你陪着那感觉肯定是天壤之别,再走一遍也甘之如饴。”
莲仙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承受不起一根稻草的重量,吁着气道:“仙儿累了。”
“那睡吧。”白氏郎在莲仙耳旁打了声响指,莲仙即沉沉进入梦乡,白氏郎环着莲仙躺了下去,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柔声道了句做个好梦,含笑幸福地闭起了眼睛。
时间在睡眠中悄无声息地溜走,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莲仙一睁眼,便看见身旁的白氏郎,眼眶顿时又湿润了,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就是一睁开眼睛,自己最爱的人就躺在身边,虽然他们还不是夫妻,但她已经尝到了和爱的人做夫妻的滋味,该知足了。
白氏郎忽然睁开眼睛,送上甜甜一笑,“娘子,早安。”
短短四字像像钉子似得钉在莲仙心上,莲仙心里即痛又甜,赶忙起身,否则只怕又要下一场泪雨了。
两人牵着手沿着湖边走,一个心花怒放,一个满心苍凉,走到一座农舍前,莲仙忽见院中一棵树上吊着一个男子,惊呼出声,白氏郎也大吃一惊,拈花指一弹,一记玄光过去,男子落下地,白氏郎探了探他的呼吸,还有气,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救醒了过来,等他恢复意识,急忙问:“兄台何事想不开?”
男子泪眼婆娑开了腔:“我的娘子死了,我也生无可恋了。”
白氏郎和莲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里,一个女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莲仙由这件事想到了自己,鼻子又泛起酸来,为什么人世有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呢?
只听男子断断续续地道:“我娘子来我家时才五岁,父母仙逝后,我们相依为命,现在她也走了,我们又没有孩子,我还有什么留恋的,不如随她去了,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白氏郎快速奔进门,替床上的女子把了脉后,迅疾扶她起身,与她面对面坐着,逼出体内的元丹,元丹盘旋在女子头顶,不一会儿,女子半青半白的神色恢复了红润,白氏郎收回内丹,正要开口,女子的丈夫显然是看呆了,膛目结舌地呆站着,白氏郎拍了拍他的肩,“你娘子得了肺病,痰堵于喉,以致晕厥了过去,但并没有死,刚才我已经用我的办法治过她,我再给你开一张方子,按方子调养她会逐渐好起来的。”
写了张方子递到男子手中,男子怔忡地接过,直到白氏郎和莲仙出了门,才如梦初醒,追出门,千恩万谢。
从农舍出来,白氏郎为能救下两条性命欣喜不已,可惜他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爱的人,莲仙由刚才的事想到另一件事,她一直在伤怀她没有办法陪伴白氏郎,还不曾想过她离开后白氏郎会怎么样,刚才那对夫妻的事令她升起无限的担忧,脱口而出:“装心哥哥,如果仙儿以后不幸发生什么事,你千万别像刚才那……”
“不要做这样不吉利的假设。”白氏郎急急打断她的话,看着莲仙越来越伤感和萎靡的样子,揪心不已,“你是不是觉得幸福来的不容易,所以总担心失去?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再没有什么力量能拆散我们,我向你保证,不要去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你看周围的风景多好。”
说完,闭目深吸口气,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侧过头看莲仙,柔声道:“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惜取眼前人,眼前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莲仙幡然醒悟,她这样郁郁寡欢只会让白氏郎跟着她不快乐,能够相守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最后留给他的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那会更遗憾的,想到这,从悲伤的泥沼中挣脱出来,露出久违的笑脸,挽住白氏郎的胳膊,“装心哥哥说的对,有花堪折直须折,我们走。”
两人欢笑着往城里冲去,穿梭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吃冰糖葫芦,看杂技,品美食,玩得不亦乐乎,莲仙看起来忘记了所有的悲伤,看杂技时随着众人一起鼓掌喝彩,手都拍疼了,白氏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莲仙像下山的强盗,但凡没见过的东西都央求白氏郎买下来,很快白氏郎就没办法牵着她的手了,他手中提着,肩上扛着,脖子上腰上都挂满了,活像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两人直累得筋疲力尽,才回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