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两次解救了我,得罪了有钱和有权的人,就是我们不主动走,宾馆里也会辞退我们了。我们回到村里后结了婚,春光就住在我们家了,为了住在我们家这件事,他还同他的父亲以及两个哥哥大吵了一顿。你也知道,在我们那个地方,男方住到女方家里叫招男,北方人叫倒插门。一般的男人是不愿意干的,但春光为了照顾我和妈妈,无怨无悔地这样做了。
一个大学毕业生,自愿回到农村发展,而且还愿意到女方家当招男。这也算是一件移风易俗的事情了,所以当时县里和乡里都挺重视这件事,不到二个月,村委会改选,春光就被选为村委会主任。春光是个细致的人,也是一个满怀激情的人,他熬了几个夜晚,写出了一个村里的五年发展规划。他把山沟里的土地划分为三个部分,旱涝保收的水田种植杂交水稻,第二层的旱地种植大棚蔬菜,山坡上种植果树,水库里养鱼。他还计划建一个包装加工厂。为了实现村里的发展规划,春光把自己多年积存的十八万块钱全搭进去了。现在村里的五年,十年发展规划都早已经完成了,你有时间到我们那个山沟里看看吧,那真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世外桃园,现在去游览九峰景区的人,也都要到我们的山沟里来看一看,这样我们出产的柑桔,梨子,猕猴桃,草莓都给游客们买走了。因为干出了成绩,春光受到了县里的表扬。春光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从不多拿村里的一分钱。村里大变样了,乡亲们也摆脱了贫穷的日子,但春光并不满足。他说还要走出山沟,到大城市里办公司。从去年开始,他在村里组织了十个种菜能手,到这里承包了百十亩菜地,我们虽然是个体承包,但统一种植计划,统一质量要求,统一价格,避免恶性竞争,他的目标是要办一个集种植,运输,加工,销售一体化的公司。你也看到了,在这里种菜,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春光说,我们家带个头吧。说心里话,为了支持春光的工作,我个人吃点苦不算什么,但就是怕耽误芳芳的学习。好在芳芳还挺争气的,虽然路远一点,但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前几名。
今年三月分,村里的书记汪叔到到这里找到春光。说县里镇里都来人找了他。有一个什么外商到九峰来玩的时候看上了我们这里的绿水清山,要投资在我们那个山沟里建一个高标准的度假村别墅区。县里镇里对这个项目都很重视,说与县委发展旅游产业的思路正好不谋而合。春光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们全村人辛辛苦苦地干了十年,才把一个穷山沟建设成现在这个环境优美,农业产业配置合理的新山村,他们来建什么别墅区,那不把我们的家园给毁了吗?汪叔说,我也是不同意的,但县委镇委对我的压力很大,一定要我保证局部利益要服从全局利益。春光说,什么大局,什么全局,无非就是要在风景优美的地方给有钱人建一个吃喝玩乐的安乐窝,所谓全局利益,就是小老百姓的利益要服从有钱人的利益。他还说,这种牵涉到全体村民利益的事,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也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决定的,必须召开村民大会讨论,由村民大会决定。那次春光跟汪叔一起回去了,回去后就召开了村民大会,村民大会一致决定不同意征地,不同意在这里建别墅区。听说县长镇长都找春光谈话,要他做好村民的工作,春光说,我不会去做这个工作,只要我活着,我也不会同意。县里准备承包别墅区建设的凯园建筑公司的老板还去拜访了春光,想贿赂他,春光一口就拒绝了。没想到的是,几天后春光骑着他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出去办事,就在一段人烟稀少的公路上被一辆车撞死了,撞死春光的到底是什么车,谁也没有看到,只是在交警人员勘察时,才估计是一辆载重大卡车。我那次回去,一看到春光被撞死的惨状,当时就昏过去了。刘同志,那真的是万箭穿心呀!春光是硬生生地被一辆汽车从胸脯上辗过去,整个身体差点断成了两截呀!在医院里,我躺在床上,觉得我的世界末日到了,天塌下来了,没有了春光,今后我活着还有意思吗?县里镇里的领导都来看望过我,表示一定要严惩肇事司机。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我去过县里镇里的公安局交警队,他们都只是在敷衍我说“正在调查”。那帮人也许以为,除掉春光后,征地建别墅区的事就没有人敢阻拦了,没想到春光的死,激起了村里人的愤怒,村书记汪叔也豁出去了。他说:“他们以为把春光弄死了,我们村就没有人了,我就是拼着这个书记不当,也不能让他们把家园给毁了”。村民们组织起来,派人放哨,防备有推土机挖掘机进山沟来糟蹋土地。他们也给春光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全村男女老幼上千口人,包括在外地打工的人也都赶回来给春光送行。据村里老年人说,那是村里几十年来没有过的大场面。他们把春光安葬在山腰上,修建了一个很气派的陵园。他们说,就让春光在天上帮我们守护这片土地吧。
说到这里,汪霞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抬头遥望着城市的方向,庞大的城市笼罩在一片迷迷蒙蒙的烟雾之中,显得陌生而又神秘。汪霞那双本应妩媚而多情的眼睛里,此刻显露的却是痛苦而仇恨的光芒。她说:“我现在活在世界上就是两件事,一件事就是不能让春光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第二件事就是把芳芳抚养成人,春光生前别提有多疼爱芳芳了,他可不允许芳芳受半点委屈。”汪霞叹了口气,双手夹在两膝中间,眼神变得十分迷茫,半响,她才有些羞却地转向刘林说:“刘同志,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是有文化懂法律的城里人,你能帮我写一份申诉材料吗?芳芳现在放假了,我想先上省里上访,省里不行就上北京。”
刘林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一个平民女子的上访之路,简直比徒手攀登喜马拉雅山还难。.他低头凝眉思考了好一会,才对汪霞说:“小汪,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但是你这样单枪匹马去上访,是不会有结果的。春光是以交通肇事案这种形式被害死的,只要肇事司机没有被抓到,这个案子就有理由被挂起来。我在省里和县里都认识一些人,我先帮你去打听一下情况,再决定怎么走,可以吗?”
汪霞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刘林面前:“刘同志,春光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们孤儿寡母,又最怕耽误了芳芳的学习,有冤不知道到哪里去申诉,刘同志能帮春光伸冤报仇,我们全村父老乡亲都会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刘林一拍大腿霍地站了起来,大声喊到:“汪霞,你给我站起来!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只能上跪天地神明,下跪祖宗父母,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跪下了呢?”
汪霞嚎啕大哭起来:“我现在每天晚上一闭眼,就看见春光满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我是走投无路啊,要不是因为芳芳,我早就跟随春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