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回到了女儿的别墅,心里竟有些魂不守舍的感觉。女儿的小别墅内装修得富丽堂皇,清一色的紫檀木地板,意大利的红木家具,听说客厅里的那盏枝形水晶吊灯,就要二万多元,那套真皮沙发要十多万元,进口的意大利浴缸要五万多元,珠光宝气,极尽奢华。刘林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现在他倒觉得那间简陋的田间小屋充满着无限的吸引力。他叫保姆带着小外孙女到附近去玩,自己一头倒在床上,眼睛望着卧室里金碧辉煌的吊顶和吊灯,想理清有些纷乱的思绪。一只闯进房间里来的蜜蜂,在洁净得几乎无形的不锈钢纱窗上不停的扑腾,发出“嗡嗡,噗哧,嗡嗡,噗哧”的噪音。刘林下床来打开了纱窗,用手协助蜜蜂飞出了这个牢笼。刘林自信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心爱的妻子已经离开两年多了,还没有一个女人真正扰动过他的心境。但现在,这个田间女人俏丽的身影却悄然地烙印在他的心上,就象大热天碰到了山涧里的一股清泉,或者象冬天沉睡的土地上刮来了一股温暖的春风。他的心里就象飞进了一窝蜜蜂,“嗡嗡嗡”地不得安宁。
第二天是星期一,外孙女上幼儿园去了。吃过中饭,他睡了一会午觉,平时,他该上网去了。但今天他静不下心来,好在今天是阴天,他于是又信步走出了小山口,就象一艘航船在茫茫的大海中看见灯塔一样,他的脚步又自然而然地走向田间小屋去了。刘林自从二十多年前父亲母亲去世后,就很少回到家乡了,因此他相信同这位年轻漂亮的老乡之间一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来到小屋前,没有见到小汪,只有她的女儿芳芳在门前的小坪上做作业。刘林自己在门前找了一把小靠背椅坐了下来,便问:“芳芳,怎么没有去上学呀?”
“放假了。”芳芳抬起头来,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视着刘林:“那位小妹妹呢,怎么没来?”
象芳芳这个年龄,正是天真烂漫的儿童时代,在这人迹罕至的菜园里,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小朋友来跟她一起玩耍啊!刘林伸出手去爱抚地摸了摸芳芳的头说:“茵茵上幼儿园去了,你上过幼儿园吗?”
芳芳摇了摇头。
“你上学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芳芳点了点头说:“远。”
“谁送你上学呀?”
“以前是爸爸,现在是妈妈。”
“芳芳,你爸爸呢,你爸爸怎么回事?”
“我爸爸死了,是被坏人害死的。”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小汪一提老公,便悲伤得不能自己。
“害死你爸爸的坏人被抓起来了吗?”
芳芳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你问我妈妈吧。”
刘林知道,妈妈为了怕影响女儿的学习和心理上的健康成长,不愿意把爸爸的事过多地告诉女儿,看来小汪是个心思缜密明白事理的女人。
“芳芳,你上几年级了?”
“五年级。”
“你在做什么作业呀?”
“写作文。”
“喜欢语文课吗?”
芳芳点了点头。
“你写的作文能给我看一看吗?”
芳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作文本递给了这位和蔼可亲的伯伯。
芳芳正在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刘林记得,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也写过这个题目,他至今还记得开头的几句话:“我今年七岁,家里有爸爸,妈妈,姐姐,妹妹-----。”芳芳的作文开头是这样写的:
“我虽然没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也没有许多好玩的玩具,但我也曾经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我家有爸爸、妈妈、外婆、大姨。但是不久以前,我爸爸回老家去看望外婆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有一天,妈妈抱着我,流着泪告诉我:‘爸爸再也不能回来了,他被坏人害死了。”
刘林的心被芳芳的作文给震撼了,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人破坏了孩子心目中曾经很幸福的家。
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他看了刘林一眼,就急急忙忙地对芳芳说:“你妈妈的车在市场那边被城管给扣起来了,你先到我家跟元元一块做作业,我去找你妈妈去。他妈的狗日的城管,他们要敢欺侮你妈妈,我跟他们没完。”
刘林立刻站了起来说:“走,我也跟你一块去。”
中年女人用警惕的目光望着刘林问:“你是谁呀?”
刘林说:“我是小汪的老乡,走,我帮你去看看。”
中年女人说:“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摩托。”
刘林坐上了中年女人用来拉菜的三轮摩托车,向城里风驰电掣地开去。刘林内退下来后,就迷上了上网。好在有了网络,他可以同世界保持着联系。如今的网络,既是知识的海洋,也是民意表达的晴雨表。城管,这个近年来被媒体和网友们口诛笔伐得非常多的一个群体,只是表明了当今社会在权威与自由之间,秩序与自由之间如何选择与平衡。刘林早就想就这个问题写一篇博客文章,今天正好是一个现场调研的机会。
摩托车直接开到了红星大市场管理大楼的门前。刘林跟在中年女人的后面,咚咚咚地跑步上了二楼,在二楼的一排房间里,有好几间都有城管队员正在跟被他们带来的小商小贩们争吵理论。他们俩一间一间地看过去,最后在挂着队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看到了小汪。那个队长正拿着一枝笔轻松地敲打着办公桌,好象公事公办似的盯视着小汪,但那眼睛里分明有一种贪婪而淫荡的光在上下地扫视,最后竟聚焦在小汪那饱满而坚挺的胸部上。小汪正满脸通红地站在他的面前,见中年女人进来,立刻见了救星似的叫了一声“袁姐”。袁姐气冲冲地走进去,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队长模样的人:“喂!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们家小汪又犯了你哪一条哪一款?”
队长是一个红光满面,身宽体胖的中年人,看来也是一个在三教九流中摸爬滚打身经百战的人,他没有被激怒,而是依然轻松地敲打着办公桌说:“占道经营,罚款二百。”
“小子,我们起早贪黑地卖点小菜,赚钱那么容易吗,动不动就是二百?”
“我们也不容易啦!这么大个城市,这么多的人,没有规矩能行吗?”
刘林心想:管理是必须的,但时代在变,人们的自我维权意识在逐步觉醒,用旧的办法恐怕不适用今天的时代了。
“不就是二百嘛,来,给你,然后给开个收据。”刘林掏出了二百元,丢在了办公桌上。
队长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半道里杀出来的程咬金,突然站了起来,大叫一声:“哎哟,你是刘书记,不,不,是刘厂长吧?”
刘林这时也认出是谁了:“嗬!原来是张强,怎么,你小子发福了,当队长了,成精了?”
张强嘿嘿地笑着说:“哪里,哪里,在刘厂长面前,我哪敢成精啦,混碗饭吃,混碗饭吃。”
在计划经济时代,国营企业的员工与公务员待遇一样,刘林所在的工厂在省城里牌子大,效益好,不少省市厅局级干部的子女都被安排在工厂里。改革开放后,这群干部子女都象冬天里的候鸟,纷纷迁徙到了气候温暖水草丰茂的地方。这个张强从进厂就是个不愿正经干活的主儿,有一年因为把人打伤,被劳教一年,刘林在车间当支部书记那会,在他身上搞帮教没少下功夫。劳教出来后,这小子就调走了,现在一转眼都当上城管队长了。
张强毕恭毕敬地抽出一支大中华烟,双手送到刘林面前:“刘厂长,我那会在您手下做事,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你出息了,瞧,出手都是大中华了。”刘林接过烟说。
“朋友送的,朋友送的。”张强象个橡皮泥似的不愠不怒,依然嘿嘿地笑着说。
“张队长,这位小汪是我的老乡,今天她在你的手里犯了什么事?”刘林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地盯视着张强问。
张强满脸谦恭地说:“没有大事,没有大事。只是今天我们接到通知,周副省长要来红星市场视察,要我们清理好道路,整理好市容,可你这位老乡在人行道上卖菜,我上前去要她离开,哪晓得你这位老乡的脾气比我还拧,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人行道上卖水果的卖烤红薯的不是多得很吗?还有人行道上小车摩托车跑来跑去,走路的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为什么又没有人管?”
张强委屈地说:“我的刘厂长,不是不管,是我们人手太少,管不过来啊!”
刘林笑着说:“张队长,我的这位老乡罚款交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张强连忙把丢在桌上的二百元钱硬塞进刘林的衬衫口袋里:“刘厂长,我哪敢收你的钱啦,下回我请你吃饭,把你这位漂亮的老乡也带上,行吗?”
刘林拍了一下张强的脑袋:“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没正经。好,你要说话算数,下次记得请客。”
张强恭恭敬敬地送他们三人一直到楼梯口,还把手举在头顶上敬了一个礼:“刘厂长,再见!”
一下楼,袁姐惊讶地说:“刘哥,你真牛啊,这小子在我们面前神气活现得是个大爷,在你面前怎么变成孙子啦!”
小汪满脸通红地道歉:“刘同志,真对不起,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今天下午只是想早点回去,在人行道上,有几个老太太硬要拦下我的三轮车买菜,就被那个什么队长给碰上了。我也知道,这些个城管,是我们这些乡下人招惹得起的吗?”
袁姐说:“那小子一天到晚装模作样地在你的摊位面前转来转去,还几次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接着,她又笑嘻嘻地搂住小汪的肩膀:“也真得怪你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靓,这么嫩,是男人见了都想咬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