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七月,这个素有火炉之称的省城确实有些闷热难当。女儿就叫爸爸到她的别墅里避暑消夏。两年前,女婿宏伟从省长秘书的位置上调任到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当局长,同时还兼任省公路建设开发总公司的总经理,省高速公路投资集团的董事长,成为老板们争先恐后排着队送礼的人物。随着一个新的富裕阶级的兴起。在省城形成了两个很有名气的别墅区。一个是麓山别墅区,一个是东南郊区的同雁湖别墅区,女儿的别墅就在这个区里。同雁湖其实是一个上世纪五十年代兴修的一个大水库。这个当年动员工农兵学商肩挑手推,流血流汗兴修出来的大型水库,如今竟成了少数富人们的乐园。同雁湖三面环山,只有一条不足四十米的山口通向外面的平原地区。开发这个别墅区的是省城的一个黑帮老大,现在人们不得不佩服这个黑老大独具慧眼,因为当年这里人迹罕至,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搞房地产开发。这个黑老大拉拢了当地的乡镇领导,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环湖四周的山地。当这个别墅区开发出来后,这个黑老大却因欺行霸市、杀人越货、恶贯满盈而被枪毙了。不过无论如何,住在这里的人们应该给这位开拓者立上一块纪念碑,因为他替富人们想得太周到了。这里有大型游泳池,网球场,商店,幼儿园,还有直升机停机坪。环湖四周凤尾森森杨柳依依,各种名贵花木琳琅满目。宅前绿草如茵,宅后森林茂密,干净清雅。如今这里麇集了省城的企业巨子和名流大腕,也象是一个世界各种豪车的展览会。刘林第一次到这里,就想起厂里那片二十一平米的贫民窑,工厂的一些技术业务骨干有的祖孙三代就拥挤在这鸽子笼里,作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他年年听到这些人的抱怨和愤怒的叫喊。历届新上任的厂长都信誓旦旦地提出消灭二十一平米的计划,但最后都因工厂面临的困境而偃旗息鼓。刘林觉得与别墅区内的人文气氛格格不入,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里的自然环境,喜欢女儿别墅内那间藏书极其丰富的大书房。另外,他特别喜欢跟自己的小外孙女在一起,小外孙女再过一个月就满五岁,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公主。每次他牵着外孙女的小手到外面散步,人们都说外孙女长得很象外公,他觉得很高兴,因为外孙女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另外,他现在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他也想跟培养自己的女儿一样,把外孙女培养成一个自立自强的人。
出了同雁湖的山口,除了偶尔有几个小山包外,就基本上是比较宽阔的小平原了。一条极其平整的四车道柏油路直通市区,沿山口外两边的山脚下是约有几百亩的菜园。在菜园中星星点点的分布着从建筑工地上拿来的彩条布,破木板,旧砖头及石棉瓦搭盖起来的住房。刘林从《世界博览》上看到的印度孟买、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大概就是这样。刘林知道,里面住着的是外地到这里承包菜地的农民。他们男的种菜,女的负责销售,每年向菜地的主人交纳一定的租金。郊区的农民有的是赚钱的门道,他们已经不屑于侍弄土地了。沿着山脚下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为这山口外的菜地提供了灌溉的水源,小溪的源头自然就是同雁湖。沿着小溪的两岸布满了一棵一棵的紫微花。这些细小的紫微花如果一朵一朵地分散开来,毫不起眼,但它们一簇一簇地聚集在一起,缀满了技头,从夏天一直到秋天,它们红红紫紫、轰轰烈烈地表现着自己。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女儿女婿都没有回来。保姆早早地就招呼他们吃完了中饭。这天是多云天气,还下了阵雨,一扫前段时间的那种闷热,空气显得清新凉爽。刘林牵着外孙女的小手走出山口。他非常喜欢到山口外那一大片菜地的田间小道上去散步,还告诉小外孙女各种各样蔬菜的名字。刚走出山口不远,就见迎面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蹬着一辆三轮车,因为女孩太小,她完全是站立在三轮车上扭动着身体一左一右地蹬着,三轮车厢里装满了从垃圾池里检来的各种废品。小女孩长得非常漂亮,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一双见人毫不畏却的大眼睛,虽然满头大汗,但扎着蝴蝶结的头发仍然纹丝不乱。小外孙女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她大概觉得小姐姐的这个游戏挺有意思,比她玩具室内的那些遥控飞机,电动小汽车,各种各样的芭比娃娃,布袋熊都好玩得多。她仰着头问外公:“外公,这个小姐姐怎么敢去玩大人的车子呀?”刘林说:“茵茵,这个小姐姐可不是在玩,她是在帮爸爸妈妈做事呢?”“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她做事呢?”“可能是因为她家很困难,没有钱。”“她家为什么没有钱呢?”刘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啊,小外孙女这个看似十分幼稚的问题,却包含着复杂的社会问题啊!
小女孩很快就转上了一条田间的机耕道。刘林牵着外孙女的手也跟在后面。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小女孩仍然熟练地驾驭着三轮车,她脑后的那束马尾巴一左一右地跳跃着欢快的舞蹈。行驶大约二百米后,来到了一座田间小屋前,小女孩跳下车,拖着长长的声音叫了一声:“妈—”
应声处,从长得绿油油的豇豆架后面闪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她一米六五左右的的身材,上身穿一件已经褪色的白底红花的短袖衬衫,有些汗湿的衬衫紧紧地贴在坚挺饱满的胸部上,下身穿一件时下女人最爱穿的紧身牛仔裤。她的脸未加任何修饰,但健康红润得充满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刘林觉得眼前一亮,一股热血情不自禁地涌上了脸瞠。从年轻时候起,刘林凭借英俊的面孔,壮实挺拔的身材,总是能赢得女人们热烈而暧昧的目光。但这个女人只拿眼光瞟了一下刘林和他的外孙女,虽然眼光有些冷漠,但在生人面前仍然面带羞赤,她默默无语地帮着小女孩把她的劳动成果放进了旁边的一间小杂屋里。小女孩显然希望妈妈表扬她几句,现在见到妈妈脸色冷漠,便嘟着嘴说:“我都累死了!”妈妈脸上终于漾出了笑容,帮女儿拢了拢搭在额前的几根头发:“你累,妈妈不累?快去洗手吃饭,吃完饭做作业。”
“大妹子,你女儿真能干,小小年纪,三轮车蹬得那么熟练。”刘林主动上前打招呼。
“农村的孩子从小就野惯了。”女人又望了一眼刘林和他的小外孙女,那双眼睛虽然满含着忧郁,但明亮、清澈得具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在公路上蹬三轮车,可要注意安全啊。”刘林耽心地望着小女孩说。
“我不怕!”小女孩扬着头,有些不满地望着刘林。
这时,小外孙女挣脱外公的手,走到三轮车前,也想用双手去握住三轮车的手柄。
“别动!”小女孩一声断喝,看见小女孩圆睁的双眼,小外孙女吓得缩回了双手。
“芳芳,对客人要有礼貌。”女人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刘林不去理睬小孩们的纠纷,他继续问:“大妹子,听你的口音,也是湘南人?”
“是啊,我是宁州县的。”
刘林心里涌上来一阵莫名的兴奋:“真巧,我也是宁州县人!”
“是吗?”女人有些怀疑地望着他:“听你的口音可不象了。”
“是啊!”刘林一阵感叹:“从上大学出来,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口音也变得南腔北调了。人们说乡音难改,可我连老祖宗的话都差不多忘记了。”
“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的。”女人安慰他说。
“大妹子,你贵姓啊?”
“姓汪。”
“小汪,你是哪个区的?”
“九峰区的,现在叫九峰镇了。”
“啊!九峰区的!”刘林兴奋得一拍大腿大叫起来:“我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去过你们那里,那时候修九峰大水库,我们去参加义务劳动,从县城挑着水泥送到工地,当时真是千军万马,红旗招展,我们的脚全都磨出了水泡,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刘林一提起年轻时代的事就变得有些唠叨起来:“你们那儿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听说现在都变成旅游区了吧?”
女人开始低着头摘菜,不做声了,而且红润妩媚的脸上好象布满了乌云,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也低垂着。刘林被泼上了一瓢冷水。但他毕竟是做思想工作出身的,一见气氛有些不对,立刻转换了话头:
“小汪,你老公呢,他回家去了?”
女人突然低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并且低着头跑进屋里去了,刘林看了看她左臂上戴着的黑袖箍,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老公出事了。
那边的三轮车旁边,两个小女孩已经在起劲地玩着套橡皮筋的游戏,刘林觉得该离开这间田间小屋了,于是叫上小外孙女,慢慢地走回别墅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