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五天后的一个凌晨,刘林在迷迷糊糊中竟然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吕云秀依然是那位风姿绰约的漂亮媳妇,她和姐姐坐在自家的堂屋里,也是手拉着手在谈家常,刘林自己也仿佛还是童年时代,而且还依偎在吕云秀那温暖的怀抱里,十分舒服。不一会,吕云秀推开了刘林要告辞走了,刘林拖着她不肯放,因为他舍不得离开那温暖的怀抱。但吕云秀强行掰开了刘林的手,嘴里不停地说:“我该走了,我该走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刘林追出门外哭喊着:“云秀姐!云秀姐!”,这一哭喊,便惊醒了。应该说,刘林是比较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相信,人类都可以到月亮上闲庭信步了,整个宇宙的秘密正在被人类一一破解,我们的地球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哪来的什么神灵鬼怪。但这一个梦,却使他惴惴不安。他匆匆忙忙地起床、洗漱,同外甥、姐姐一起吃了早饭,九点半钟,便赶到了医院。一到五楼的走廊上,果然看见老太太的病房里医生、护士跑进跑出,一遍忙乱景象。他们走进病房,看见汪霞姐妹俩互相搂抱着在旁边嘤嘤地哭泣。老太太已经昏迷,那位年轻的主治医生脸色平静,正拿着听诊器在老太太胸前移动。听了一会,医生便指挥护士给老太太戴上氧气面罩,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同时推来了活动担架,准备转移到重症特护病房。
当身材高大的女护士长正准备扶起老太太的上半身时,却发现处在昏迷中的老太太那两只枯瘦如柴的手竟象两把铁钳一样紧紧地抓住病床的两边钢管,一位长得娇柔瘦小的年轻护士企图去扳开老太太的两只手,但尽管憋得满脸通红,那两只枯瘦如柴的手竟如同焊接在钢管上的一般。年轻的主治医生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一次俯下身去翻看了老太太的眼皮,当他抬起身来的时候,有些疑惑不解地眨眨眼睛,随后便红着脸向汪霞姐妹俩招了招手。
汪霞姐妹俩已经哭红了眼睛,她们俩走到病床前带着哭声喊道:“妈!你就听医生的话吧,汪叔都说了,叫你不要考虑钱的事。”,但老太太丝毫没有反映。汪霞抬起头,求助地望着刘林姐弟俩。刘林同老姐姐一起走到床头,刘林惊奇地发现,云秀老太太的脸此时因为浮肿竟变得十分丰满园润,肺癌晚期病人的潮红竟如同在这丰满园润的脸上涂上了胭脂,恍惚中竟隐约呈现出她年轻时的风采。刘林想,云秀老太太大概知道所谓的特护病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简直就是一座烧钱的炉子,也象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死囚牢房,进到里面的病人几乎都是躺着进去横着出来。但他还是弯下身去,在老太太的耳边说:“云秀姐,我姐姐来了,你还是听医生的话,到特护病房去吧。”老姐姐也弯下了身说:“吕云秀,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挺下去啊!”,这时,老太太就松开了左手,并且用手指了指戴着的氧气面罩,护士长望了望主治医生,主治医生沉稳地点了点头,于是护士长就轻轻地为老太太摘下了面罩。
摘下面罩后,老太太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但她却睁开了眼睛。刘林又一次惊奇地看到,老太太的眼神显得那样的宁静而安详,就好像心满意足地睡了一个好觉而刚刚醒来。她向汪霞招了招手,又向老姐姐招了招手,俩人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床头,她做了个手势要汪霞扶她起来,护士长又望了望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凝眉注视着老太太,又一次缓缓地点了点头。
病床被缓缓地摇起来后,汪霞从旁边的床上抱过来一床被子垫在老太太的后背上,老太太靠在被子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拿起了汪霞的手放在老姐姐的手上,她用虚弱而缓慢的声音对老姐姐说:“我刚才见到霞妹她爸和春光了,他们俩人都问我,你怎么舍得丢下霞妹到这里来了?我说,我也想你们啦!我还问了霞妹她爸,那几个孩子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她爸说:她们都投胎转世到好人家去了。春光还说,妈,你回去告诉霞妹,叫她照顾好自己和芳芳,别再为我的事劳心费力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最担心的是她和芳芳会受到伤害。”
刘林从许多资料中看到,一些有过频死体验的人都亲身讲述,人在临死的瞬间就会感觉到灵魂飞离自己的肉体,向一个光亮的隧道飞升,在那里,会见到自己的亲人,但他对这些描述始终将信将疑。现在,他仔细地倾听着老太太的每句话,仔细地观察着老太太的神情,老太太的眼神显得那样庄重而宁静,那样的情真而意切,就象出一次远门时对自己的儿女做一些郑重的嘱托,丝毫也不象一个人在讲述幻觉时那种游移不定的神情。量子纠缠已经搅乱了科学家和哲学家的思想,他不禁自己在问自己:难道人真的有灵魂?难道真的如某些科学家所推断的那样,灵魂是生命的“量子相干性”的另一种存在?就象宇宙中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物质和暗能量一样?
听着老太太如此郑重其事地在大白天说着“鬼话”,旁边的医生护士们也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每天都见识着生与死的转换,却没有见到象老太太这样面对死亡如此的从容而淡定,甚至还有一种幸福和期盼的感觉,特别是那个每天都用手术刀拨弄着人体器官的主治医生,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肺癌病人最后都是窒息而死,期间的痛苦可想而知,老太太的肺部也已经到了不能维持呼吸的极限,但她丝毫也没有癌症病人临死前那种痛苦和绝望的表情,难道是对亲人的无比思念冲淡了癌症所带来的痛苦?
外面阳光强烈,热浪滚滚,乾坤朗朗,室内的空调机却发出嗡嗡的声响,混和着汪霞姐妹俩嘤嘤地啜泣,仿佛从阎罗殿深处送出来一阵阵阴风,那个娇柔瘦小的年轻小护士情不自禁地挽住了身材高大的护士长的胳膊,紧张地注视着老太太。老太太急促地呼吸着,护士长又想把氧气罩给她戴上,她却用枯瘦如柴但却象鹰爪般的手坚决地推开了氧气罩,她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竟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又-可-以-去-见-到-春-光-了”,她用虚弱无力的手微微地捏了捏老姐姐的手:“老-姐-姐,替-我-照-看-霞-妹。”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就无力地下落,头也歪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