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三天里,荣荣象跟屁虫一样跟在刘林的身旁,一起祭拜了五位老人的坟墓,其中包括那位在战乱中病死饿死的荣荣的奶奶。在刘林面前,荣荣恢复了少女时期的那种天真和活泼,全然把离婚带来的苦恼和伤痛抛到了九霄云外。但她听完了表哥讲的汪霞的故事后,就突然严肃地一本正经地盯视着刘林。刘林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鬼丫头,干嘛象个傻瓜蛋一样地盯着我!”,荣荣说:“表哥,我看出来了,你喜欢汪霞!”,刘林说:“你怎么胡说八道呢?”,荣荣有些伤感地低下了头说:“表哥,你别装了,我看得出来。”刘林心里吃了一惊,荣荣的讲话怎么跟李彬的讲话那么相象呢?
第四天一大早,李彬就给刘林打来了电话:“快到县里来吧,汪霞的母亲住院了,而且病情可能比较严重。你准备好,我派车来接你。”
三个小时后,刘林就同姐姐来到了县人民医院的住院部大楼。这栋十五层的楼房也算是县里的一个惠民工程,建成后还不到一年,外墙的米黄色瓷砖显得清新典雅,医院内部的绿化也尽量摹仿着省城医院的格局。但刘林和姐姐一走进一楼的走廊却不得不皱起了眉头。楼道里和病房里摆满了病床,水磨石地面上满布着污迹。李彬电话里告诉过刘林,老太太的病房在505房。刘林和姐姐坐电梯到了五楼,才知道整个五楼原来是干部病房。这里的楼道整洁清静,与一楼有天壤之别。老太太住的是摆着两张病床带着卫生间的,能住进这里,毫无疑问是李云的安排。病房里只有汪霞在陪护,护士正在准备给老太太打吊瓶。刘林给俩位老太太做了介绍后,云秀老太太就甩掉了护士小姐的手,急忙招呼:“霞妹,霞妹,快扶我起来。”。汪霞扶起了老太太后,俩位老太太四目相对了一会,就拥抱在了一起。老姐姐用手拍着云秀老太太的肩背说:“吕云秀啊,吕云秀,你怎么几十年了也不到村里来看看我?”云秀老太太呜咽着说:“老姐姐啊,老姐姐,我是不好意思再回村里去啊!”老姐姐说:“什么也别说了,你的情况老三都跟我说过了。眼下你什么也别想,一门心思把病养好。”云秀老太太说:“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怕是好不了了,今天能见到你,也了了我的一件心思了。”老姐姐用双手板正了云秀老太太的双肩,正颜厉色地盯视着云秀老太太的脸:“吕云秀,你年轻的时候可是刚强得象个男人,眼下你一定要挺起腰来把病抗过去!”云秀老太太又用手拍起了床板:“老姐姐啊,我的命太硬了,我该死了,我克死了我的三个儿子,克死了我的老头,又克死了我的宝贝女婿春光,我该死了,我该死了!”老姐姐说:“吕云秀,你别忘了,年轻的时候,我们俩还一起去宣传过破除迷信哩。人啦,只要活着,就没有抗不过去的大灾大难,瞧瞧你们家的霞妹,长得跟仙女似的,这不是你的福气?为了霞妹,你也得再活二十年!”
刘林起身到医生办公室,找主治医生了解老太太的病情。主治医生十分年轻英俊,但显得十分冷静和成熟,他说:“已是肺癌晚期。”刘林说:“老太太一生多灾多难,如何尽量减少她的苦痛,医疗费有问题吗?”主治医生说,她们的村支书来说过了,村民委员会开过会,所有的医疗费村里负担,希望医院用最好的药物来给她治疗。
刘林又把汪霞从病房里叫出来询问如何陪护老太太的问题。汪霞说:“白天是我在这里,晚上是我姐。”刘林又问她姐姐家的情况,汪霞说,她姐和姐夫原先是县印刷厂的职工,县印刷厂倒闭后,姐姐现在就给一个私人印刷厂的老板打工,姐夫就给私人老板开运输车。姐姐白天晚上加班,一个月也只有五六百元工钱。现在晚上要陪护母亲,工钱就更少了。刘林说:“你姐姐也够辛苦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晚上前半夜我来值班,后半夜你姐来值班。”汪霞红着脸连忙摇手:“不行,不行!汪叔要村里派人来轮流陪护,我和我姐都坚决不同意!”刘林不再坚持,他又盯着汪霞的眼睛问:“李云来看过你妈没有?”汪霞仍然红着脸说:“他天天都来,也说要来陪护我妈,我坚决不同意。”
外甥在县城的中学有一套房子,在回这套住宅的路上,刘林把云秀老太太的真实病情告诉了姐姐,老姐姐长吁短叹了好一会说:“我就暂时不回村里了,让我多抽一点时间去陪陪吕云秀吧。”
以后的几天里,李彬没有安排刘林什么事情,刘林就住在外甥的那套住宅里,每天陪着姐姐到医院里去看望云秀老太太。两位年轻时的朋友,分别了将近半个世纪之久,现在得以重逢,自然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老姐姐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拉着云秀老太太的一只手,尽量不去触动和打听老太太那些伤心的往事,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扯到她们还非常年轻时所经历过的历史画面上。“唉呀!国民党的那些兵呀,一队一队的经过我们村往南边跑,就象一片一片的蝗虫!”“我家的堂屋里还睡过解放军哩,那时我还小,起来一看呀,地上灰蒙蒙地睡满了人,全都打着绑腿,戴着帽子,吃饭的时候,每个人一个洋瓷缸子。”“我们村的马头岭上还打过仗哩!啊呀!那枪响得就跟炒豆子似的。”谈到当年那些乡干部和区干部,云秀老太太的脸上洋溢着十分神往的表情:“那位邓乡长和谢区长,长得秀秀气气,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好几次找我谈话拉家常,跟老百姓多亲近啊!”她们又常常谈起那个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的刘石祥,云秀老太太说:“讲良心话,那个死鬼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喝了几杯猫尿后就不晓得东南西北。有一回,是在晚上,他喝得东倒西歪地回到屋里,吼叫着要我给他倒水洗澡,还没有洗两下,就坐在澡盆里睡着了。”几天里,九峰村的乡亲们也络绎不绝地来探望老太太,他们见两位老人聊得那么投入,也都不忍心打扰,都是匆匆忙忙地安慰几句就走了。
李云也天天抽时间到病房来探望老太太,他一来,医院的院长,书记,科主任,主治医生,前呼后拥,都围在老太太的病床前,嘘寒问暖,好不热闹!但在刘林面前,李云始终保持着一张谦虚的笑脸。当他了解到刘林一家与老太太的特殊关系后,便有些夸张地拍着手直呼:“啊呀!真是太巧了!太巧了!”
这几天里,云秀老太太的精神也显得很好,每天能喝下三碗稀饭,还能吃下几片汪霞精心切削好的苹果,汪霞姐妹俩别提有多高兴了!汪霞在刘林面前也不再显得那么拘谨,那么羞涩,有几次还情不自禁地请刘大哥去帮忙倒点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