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的上午,陈友元自认为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他轻松地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正在浏览网上的各种新闻,他特别关心涉及到房地产的各种政策和动向。现代社会的老板,可不能只看到鼻子尖下的那点天地。陈友元涉猎的知识面十分宽阔。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村,全球经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平洋的东边有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太平洋的西边就会引发一场风暴。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一场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的风暴很可能就会到来。他必须摆脱日常的烦琐事务,为公司的未来未雨绸缪。一条“中国人济州岛买地5年增近300倍,取代美国成第一”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他正在字斟字酌地研究这条新闻背后的含意,他的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走了进来。
“陈总,有一个自称是你的同学,名叫刘林的人在会客室里等候你的接见。”
陈友元在生活上是一个非常节制的人,他不好色,也不愿大吃大喝,四处游山玩水。之所以配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以及一个豪华的办公室,是为了他与别人洽谈业务时,取悦对方,或者说是为了迷惑对手。
“谁?”陈友元抬起了头。
“是一个叫刘林的中年男人,自称是你的同学。”
“请进来吧。”陈友元神情迷茫,轻轻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你把他领到办公室来吧。”
当女秘书转身刚走到门口,陈友元又急忙喊道:“慢,我直接到会客室去见他。”
陈友元快步地跟在女秘书后面。一走进会客室,一个面皮白净,气宇轩昂的中年人站了起来。
三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使刘林大感意外的是,这个在宁州名闻遐迩,腰缠万贯的老板却显得如此的憔悴和苍老,他身材比学生时代更加矮小,肚子也显得干瘪,他身上穿着的那件价格不菲的名牌衬衫,就象挂在一个小号的衣架上。头顶已经全秃,四周保留着一圈稀疏的花白的头发,两条原来很神气的眉毛也开始变白,只是那两条有些弯曲的眉毛下,仍然闪动着一双亮晶晶的的大眼睛。就好象他身体的全部能量,都集中在这两只眼睛里。他戴的那副雷诺牌的金丝眼镜,刘林曾经在眼镜店里见识过,当时的标价达四十多万。
陈友元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立刻热情地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刘林的手:
“刘林,我们的刘班长,真的是你吗?三十多年的时间了,你怎么还这样年轻?”
“是我,陈友元,你这个当年在班里沉默寡言的小不点,想不到现在成了宁州首屈一指的大老板,看看你这座气势非凡的凯园大厦,我确实不敢高攀呀!”
陈友元摇着头说:“老同学,古人说得好,良田万顷,日食三餐,广厦千间,夜眠一榻,我是被逼上了梁山,现在是骑虎难下呀。其实做人呀,还是做一个普通人最好。”他回头对女秘书说:“给酒店打一个电话,叫他们准备一个包厢,今天中午我要请老同学吃饭。”
女秘书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了刘林一眼,答应了一声:“是!”,便脚步轻盈地退出了房间。
陈友元一直紧紧地拉着刘林的手,把他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刘林想不到在这个县城里能见识到这样宽大而奢华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足有五十平米,那张宽大而厚重的红木老板桌做工和油漆都十分精美,首先就给人一种高大上的视觉冲击。在进门的西面摆放着一圈乳黄色的真皮沙发和红木茶几,那是主人在办公室临时会客的地方。东边则布置成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会议桌和周围的一圈高靠背椅子,是一套看似笨重,实则是一套仿朴归真的高档红木家俱。陈友元招呼刘林在临时会客的沙发上落座之后,从茶座上顺手抽出来一张餐巾纸,揩拭着眼睛里的泪水,有些责备地问:“老同学,你既然知道我住在这座大楼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
刘林心里也十分感叹,如果抛却其它的是是非非,三十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是有许多心里话要讲啊!可是刘林想起了李彬给他看过的那段手机视频,那辆穷凶极恶的渣土车疯狂地把郑春光连车带人从路边撞翻到路中央,当严重受伤的郑春光踉踉跄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企图躲避那辆再次向他冲来的渣土车时,他的心里一定发出了愤怒的呐喊。可是那辆渣土车却怪叫着再次撞倒了郑春光,无情地从他的身上辗过,残酷地夺去了他的生命。眼前这个看似多情多义的陈友元,这个在老同学面前竟然流下了眼泪的矮小老头,却是一个为了自己的财富王国,不惜杀人越货的恶魔。
“你一个大老板,日理万机,平常交往的肯定是地方上的政要显贵,富商巨贾,我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工薪族,哪好意思来打扰你呀。”刘林装作十分逢迎地笑着说。
陈友元动情地摇着手说:“老同学,你干嘛总是讲这些见外的话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了你当年的义举,我就是把半个公司给你,也是应当的呀!”
刘林说:“那件事实在不值一提。如果我们俩换过位置,你也会出手相助的。”
陈友元苦笑了一声说:“我当年的那种窘迫,对于这种假没,真的不敢想象。不过看得出来,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世事变迁,并没有改变你的性格。你的动作,你的说话,仍然保留着中学时代的童真。说说吧,老同学,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找我?”
“我已年过半百,思念家乡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想在宁州买一套房子,以后经常回宁州来住住。我听人说,整个宁州,数你盖的房子质量最好,所以想在你的楼盘中选一套房子。”
“好啊!”陈友元一拍大腿,十分高兴地站了起来:“老同学。我所有的楼盘中,只要是还没有卖出去的,你随便挑一套,就算我送给你的。”
“不,不,不,”刘林急忙摇手:“如果你要送我房子,我就只好拜拜走人了。”
“唉!”陈友元似乎有些扫兴地坐了下来:“好好好,你先挑,挑好了,我按成本价卖给你。免得有人说我腐蚀革命干部。明天上午,你到公司里来,我叫一个小车司机带着你到处逛逛。你先去看看我正在销售的那些楼盘,再去看看我在建的楼盘。”
这句话正中刘林下怀。他说:“我有许多年没有回宁州了,正想到处逛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班里那些同学的身上。刘林说:“我们班当时五十人,据我所知,有二十一人留在县里。你当了老板后,有同学来找过你吗?”
陈友元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我们班的同学呀,都是你这个班长带出来的,一个个都硬气得很!你还记得副班长周建国吗?他初中毕业后也没有再上高中。后来在深圳打工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在一起互相帮衬。后来我回来了,他一直留在深圳。五年前他得了肺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不见好转。我从另外一个同学的嘴里知道他住在县医院里,专门去看望了他。我特别到主治医生那里了解治疗费用的情况。主治医生说,他预先交的五万已经全部花光,后续催了他几次交费也没有交上来。我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刻给他交了十万,并且留下了一个电话给医院,如果费用不够,请直接给我打电话。后来周建国知道我给他交了住院费,第二天就出了院,十天后就在家里死了。我给医院交的十万块钱,他硬是要他家里还给了我。”
周建国的故事确实使刘林十分感叹唏嘘。但是他知道他不是来叙旧情的。所以他把话题又拉回到他要买房子的事情上。他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两张放大的宁州县城和宁州市区的地图前看了很久。然后指着市区凤凰岭风景区旁边的一面插着蓝旗的地方问:“这里也是你在建的楼盘工地吗?”
陈友元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更加拥挤在一起。他说:“老同学,你真不愧是省城来的,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地方。说实话,这是我陈友元搞到的最得意的一块地皮,从投标到拆迁,真的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我准备在这里建一个高级住宅区,每套房子都是复式楼结构,面积在四百平米左右。售价估计每平米七千元。怎么样,老同学,你有兴趣在这里搞一套?”
刘林连忙摇手:”不不不,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不过,在宁州这种地方,这样的房子也能卖出去?”
这一回,陈友元放声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老同学,看来你是小看了宁州啰,自古以来宁州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宁州人的精明和敢闯敢干在本省可是小有名气啰!”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