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以前,人口不足三万的宁州小城主要有东南西北四条街道,每条街道的宽度不会超过八米,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主要供人力车和自行车行驶,只有沿河一条水泥马路可以供汽车通行。所有街道两边的店铺高度不会超过三层。从九十年代开始,宁州古城也开始了她的造城运动。值得庆幸的是,宁州的造城运动并没有把旧的城区拆毁,她在潇水河的南岸另辟新区,使得古色古香的旧城面貌大部分得以保存。
刘林就读了六年的宁州县三中,位于古城南门街的东头。在三中围墙的南面,过去是一片颇为荒凉的红土山丘。如今,这里成了南区新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在十字路口的东南角,耸立着二十层高的凯园大厦。凯园大厦的一层是一个大型超市,第二层至第十四层是三星级的凯园大酒店。十五层以上是凯园公司的办公区。凯园大厦的西边,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官府街,凯园大厦的东边,是新修的县委县政府豪华办公楼。凯园大厦傲视旧城新区,手扼官府街和政府办公大楼的咽喉,毫无疑问是整个南城新区人们不得不仰视的地标性建筑。
陈友元的办公室在第十六层,他的儿子陈进的办公室在他的对面。从去年开始,不过五十一岁的他就觉得身体内部向他发送出了一些很不友好的信号,他虽然身体矮小瘦削,平时大鱼大肉也吃得并不多,但不知什么原因也会有高血压,糖尿病,心律不齐。特别折磨他的是神经官能症,常常整晚睡不着觉。他于是把他的儿子陈进扶上了总经理的位置,自己退居二线,专门替儿子出谋划策。儿子是某大学土木建筑本科毕业,对子承父业很有兴趣。通过一年的放飞,陈友元发现儿子的处事能力很适合商场上的征战杀伐。他的财富王国后继有人,这一点令陈友元欣慰不已。
这一天上午九点钟,陈友元准时坐在了办公室里那张舒适的老板椅上。虽然各个部门的报表表明,公司的运营情况良好,房屋销售依然火爆,资金流源源不绝。但他仍然闷闷不乐。今年上半年主要由他儿子策划的郑春光事件,他越想越觉得是一着败笔。九峰村的别墅项目名义上打着新加坡华商的名号,实际上是他与省里某位权势人物达成的秘密交易。这两年来,他越来越感到房地产市场所潜伏着的风险,利润空间也越来越受到各种因素的压制,就决心要为公司另外开辟一个新的领域,那就是进入高速公路修建领域。九峰村别墅项目的成败就决定了这个新的领域能否为他敞开大门。但处理了郑春光后,这个项目却仍然毫无进展。这就使他感到了不祥之兆。昨天晚上,他偶尔翻阅了日本的一部推理小说(他平时就喜欢从这一类的小说中寻找缜密处理问题的灵感),这部小说叙述了一个用车辆伪装交通事故的谋杀案,幕后策划人以为只要将车牌换掉就万事大吉,谁知道国际刑警组织已经向各成员国推广了外形精细识别技术,任何一部同型号的车辆都可以通过照片加以准确识别,就象识别一个人的指纹一样。在小说中,最后日本警方根据监控拍到的一张照片找出了这辆肇事车辆,幕后策划人终于被绳之以法。小说的结局竟使他感到胆战心惊。
一大早,当他还在床上的时候,他就接到了从县委那边打来的一个电话,告诉他省公安厅的李彬来到了宁州,对郑春光的车辆肇事案展开重新调查。李彬的名声有些令人不寒而栗,陈友元就象一只狐狸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过去,他和他的家人所遭受到的屈辱是因为家庭的成分,在如今这个社会里所遭受的屈辱将是因为贫穷。为了维护和发展他的财富王国,他必须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确保自己的家人和子孙不再遭受那种屈辱。只有失去过尊严的人才知道尊严之可贵,如今没有财富就不会有尊严。他的大脑又象一部超级计算机那样启动起来。他立刻拨通了陈进的电话,要他马上到办公室来。
他的儿子陈进没有遭受过父亲、爷爷、奶奶所遭受的那种屈辱和压迫,他是在父亲的宠爱下在糖水里泡大的,所以他的个子也不象父亲那样矮小而瘦削,他的面孔却吸收了父亲优秀的遗传基因,长得清秀而精明。他的智商甚至比父亲还略胜一筹,唯其如此,才使陈友元很不放心,常常担心儿子逞强好勇,不懂得内裣,不懂得外柔内刚棉里藏针的道家功夫。就象一个教练陪伴一个实习驾驶员一样,他不得不在旁边时刻提醒和指点。
“三狗仔和他的那辆车现在在哪里?”陈友元问他的儿子。
“都在农贸市场的工地上运土方。”陈进十分恭敬地回答。
“现在看来,三狗仔和那辆车都有可能给我们带来危险。省公安厅的李彬到县里来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专门调查郑春光的案子。”
“这件事我们做得十分干净,现场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没有必要自乱阵脚吧?”陈进有些怀疑地望着父亲,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过,每次县公安局都是煞有介事地出面调查,最后都是无果而终。这次他们策划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缜密,在人迹罕至的乡村公路上,现场的地点没有任何监控装置,选择的时机也是后面没有任何车辆跟上,如果不是郑春光该死,这样的时机简直是千载难逢。
“李彬这次来,手里肯定是掌握了某种证据。我怀疑是不是现场有人拍到了手机视频。根据现在的刑侦技术,只要有现场的手机视频,警方就可以准确地找出那辆肇事车辆,除非那辆车和人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如果对我们确实有危险,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陈进显得十分轻松地说。
“不!从现在开始,你要与这件事彻底断绝关系。如果警方来找你调查了解这件事,你要装作一无所知,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你的全部精力,都要集中在工程的进度和质量上。”
父亲的这些话,简直有点象临终遗言。父亲要保护儿子的这种强烈愿望,使儿子十分感动,也十分惊恐。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父亲,事情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愿是我的神经过敏。”陈友元闭上了眼睛,显得十分疲惫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允许公司和你受到半点威胁。下午,叫三狗仔到我的办公室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