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丝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凭身体不断地下滑。她多次试图用靴子或者手掌扣住墙壁来减缓一点,但没什么作用。她现在就像盘旋着下坠的落叶,只能等待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
脚底接触到松软的腐土。菲奥丝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双脚就已经深深地陷进土里。散发着呛鼻气味的尘灰四处飞扬。菲奥丝感觉口鼻干痛,大声地咳嗽起来。强烈的冲力推着她不断下沉,腐土已经没过膝盖。菲奥丝感觉自己就像丢进榨汁碗里的一片柠檬。如果不是腐土分散了冲力,也许脚骨会折断。这时她的脚尖似乎触到了坚硬的平面。有东西挡路,似乎是石壁。
前方的阻碍并不坚实,挡不住菲奥丝的重量加上她下滑的速度。喀喇一声,它整个儿掉了。菲奥丝摔出甬道,突然爆出的光亮刷花了她的眼。如同抽象过分的铅笔速写,她尖叫着,眼前一片杂糅的黑与白。她用了漫长的几分钟来缓和呼吸。周围有冰冷、僵硬紧绷、带一点点柔软的东西。她用指头戳了一下。钢甲手套似乎插入了某些软乎粘稠的物什。
眼睛重新能看清东西的时候,菲奥丝发现指头上多了一些红白混合的颜色。血腥气很浓,让人反胃。她努力辨认着眼前的景物,发现自己坐在一堆散乱的碎石间。石缝里流出半凝固的黑血。倒在她身边的,都是些面目狰狞的死人。
菲奥丝晕晕地,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爬起来。她小心地握紧自己的剑。十字剑沉甸甸地握在掌中,多少给了她一点自信。
“你是谁?”
背后传来冰凉阴沉的声音,骇得菲奥丝一声尖叫。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猛劈,剑锋从左上拉到右下。一个光头修道士倒退两步,正好躲过菲奥丝的剑。剑尖划破了他的白袍,露出细密的银色锁甲。
这是一间空旷的殿堂。整个大殿空无一物。工匠们利用了西低东高的地势,在殿内建起高可接天的祭坛。菲奥丝和光头修道士正站在祭坛最高处,背靠最东面的巨墙。这儿方圆不大,光线阴暗,风声四起。菲奥丝目力所及,只能看见光头修道士背后那道长阶。灰石阶梯自数百阶之后渐渐模糊,沉没于远方黑暗中。祭坛四周是不高的立柱。柱顶有青色的火焰跳动。再往上是黑沉沉的山岩。这儿是山腹,立柱上的魔火带来唯一光明。尽管十分晦暗,还是能看清十步之外的人脸。
菲奥丝觉得眼前这个修道士似乎有些眼熟。他身边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穿着日耳曼佣兵惯用的黑色铁钉皮甲。祭坛上除了菲奥丝和他,已经再没有站立的人。不象菲奥丝纯粹是误打误撞,这个修道士为了站在这祭坛上,已经损失了所有的随从。
那无毛的秃顶,阴沉的面容,菲奥丝忽然想起来,这是瘸子彼得!想起一路上关于这家伙如何残暴如何冷酷的流言,她有点紧张。不管怎么说,现在只能尽力。按照圣武士的战斗教令,她开始给自己施加精神祝福。柔和的白光从钢甲手套的缝隙间溢出,守护了她全身。
“圣武士?正好,”瘸子彼得平静地说,“收起你的剑。”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掷在菲奥丝脚下。“看看这个,”他说,“我奉教皇的旨意而来,你胆敢与我对抗?”
菲奥丝有点犹豫。她迟疑地用脚尖挑开文书的系带,双眼仍然警惕地观察着彼得。文书的式样、用词、花押以及印鉴都无可挑剔,毫无疑问,的确是来自罗马的法旨。
“跪下吧,以你的剑宣誓,协助我。”
菲奥丝屈下一膝,把文书拿在手里。她站直身子,认真阅读了上面每一个字。她举起手,纯白的圣炎从掌心吐出,把文书化成了一股烟。
“绝不!”
面对瘸子彼得,菲奥丝举起她的剑。“圣武士凭自己的良心审判邪恶,而不是文书。”她语气坚定,毅然决绝。虽然手有一点抖,但她的脚步毫不退缩。
彼得冷笑了一声。“很好,”他举起右手,低声说,“那就为你的良心殉葬吧,圣武士!”
这几个字他越说越急,越说声调越尖。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成为音符的爆炸。他的眼睛转变为深不见底的漆黑。菲奥丝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他的脸。但彼得的眼睛似乎有股强烈的吸力,拉扯着她的视线。
“信念即吾之光!”
菲奥丝低声诵念剑上的铭文,这让她心头清明。她放平剑尖,伴随着小跑,对准彼得来了个迅猛的突刺。坚钢混合精金的剑锋在石柱上擦出深而长的痕迹。菲奥丝茫然回头,发现彼得站在祭坛另外一侧。
“怎么了,年轻的女武士?”彼得有些嘲讽地问。
菲奥丝毫不气馁,甩甩头,再次发起冲击。她一次又一次地挥剑,但根本碰不到彼得。手里的剑似乎越来越沉,她开始微微地喘息。
“你有点累了,”彼得轻声说,“你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柔软,带着温暖的磁性。菲奥丝觉得眼皮开始发沉。不能听他说,不能睡……她在心里不停告诫,用牙齿咬痛嘴唇来保持清醒,可是疼痛的刺激也渐渐淡薄。她鼓足力气试图再次攻击,但只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她用剑撑在石地上,膝盖渐渐发软。
菲尔,救救我——
菲奥丝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望着那个丑陋的修道士一步步靠近,却拿不动剑来反击。瘸子彼得的手掌在菲奥丝眼里不停变大,渐渐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当啷一声,菲奥丝的十字剑倒在地上,剑柄护手撞起小块的石屑。彼得把手贴在昏迷过去的菲奥丝额头上,得意地扬起嘴角。他的视线从菲奥丝移到祭坛中央。那里有块凸起的石台,上面安置着一件古物。尽管落满了灰,还是能看出它的杯状轮廓。开口部分大约刚好能盛下一个人的心脏。那纤细如花茎的支柱,象古罗马时代贵族们常用的高脚酒杯。
菲奥丝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彼得把她的脖子搂在臂弯里,另一只手从她额头慢慢抚过,从鼻尖到嘴唇。少女软缎般细腻的肌肤让彼得不觉微笑起来。他很久没有如此兴奋和喜悦了。
“太好了,只有纯洁的圣武士之血,才能让圣杯完美复活吧。”
瘸子彼得如此说着,从腰间抽出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