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和奥斯顿喝了一晚的酒,又在酒馆楼上睡了大半天。等这两人赶到费尔芒特街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原本是金锚酒馆的位置只剩下一堆瓦砾和烧焦的木头。荷莉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废墟中间。
“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蒂娜挠挠头发,似乎想安慰荷莉。
奥斯顿低沉地问:“谁干的?我们帮你。”
“不用了,”荷莉抹抹脸站起来,“我自己解决。”
蒂娜试探着问:“我说……你真的不需要帮忙?”
荷莉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碎砖,勉强笑了笑:“谢谢,这种小事我一个人足够了。”她凝视着掌心那块棱角尖利的青砖,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发誓,做下这件事的人一定会后悔。”
话音刚落,青砖毫无征兆地在她摊平的手心里粉碎,化成一缕石末随风飘散。
费尔芒特街失火的消息传得很快。埃弗勒长老甚至比荷莉还先知道。
“金锚酒馆被烧了?”
吉索尔长老的房间里,埃弗勒长老站在他面前,恭敬地向他报告了这个消息。银发老人手里把玩着他的裁纸刀,语气森冷地说:“麦尔斯逾越了他的权限,不可饶恕。”
“正是如此,而且我想那位年轻的夫人也会有所动作。”
吉索尔长老抬头望向埃弗勒:“你是想借她的手……”
“这不是很方便吗?违反法度的人受到惩处,我们还不必动手。”
吉索尔长老摇了摇头:“埃弗勒,你成为我们之中一员毕竟还是时间太短。你很聪明,能力也很强大,但是你还需要学习如何做一位首领。麦尔斯做错了事,并不是说只要受到惩处就算完了。你必须明白,组织的法度只能由组织的人来维护。”
吉索尔长老把裁纸刀扔在桌子上,坚决地说:“必须尽快处置麦尔斯。如果被那位夫人抢在前面,我想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埃弗勒,我想你应该亲自去做这件事。”
埃弗勒掏出一块手巾擦了擦额头。他有点惶恐地说:“对不起,尊敬的吉索尔长老。我在想、没准以那位夫人的能力,她已经知道谁是主谋了……我保证我没有泄漏任何情况,我、我只是猜想有这种可能。”
“真的?”吉索尔长老盯着埃弗勒的脸看了半天,一声叹息,“好吧,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其实荷莉调查起来并不快。她费力地在费尔芒特街幸存的街坊邻居那里挨家挨户地打听,恨不得从他们嘴里掏出那一夜发生的所有细节。然而派出去许多金币之后,却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到手。荷莉很灰心地蹲在酒馆的废墟上数蚂蚁。这时突然有人呼唤她的教名,是某位吟游诗人的口音。
“玛丽安,玛丽安!”
荷莉茫然抬起头来,蒂娜和奥斯顿正站在街沿上冲她招手。
“我知道谁干的了,就是——”蒂娜把嘴凑近荷莉的耳朵,有些故作神秘地说了一个名字,“安东尼·麦尔斯。”
安东尼·麦尔斯是个幸福的人。他在利古里亚商会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丰厚的薪水以及外快让他有能力在富人云集的布拉诺岛买一套大宅子。他漂亮的老婆安心在家做全职太太,教养一儿一女。他们出入有马车,雇了专用的厨子和使女,生活十分体面。
安东尼·麦尔斯还是个和善而且爱护家庭的人。每到主日,他都会带着孩子们在花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一起玩。他说话和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左邻右舍都十分尊敬和喜欢这位微胖的绅士。
然而,安东尼·麦尔斯有时也是个冷酷的人。需要展露铁腕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变得残忍无情。烧掉半条费尔芒特街,就是这位安东尼的杰作。按他的本意也许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毕竟有人把手伸进那个瞎眼女人衣服里面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指令。而酒鬼麦德如果不是那么不要命地反抗,炉子里的火也不可能烧到地板上来。他只不过没有刻意去救火而已。人人都有疏忽的时候,不是吗?
然而这件事情上头可能很不高兴。顶头上司把安东尼叫去臭骂了一顿。毕竟大半条费尔芒特街都是商会财产。在那里放火等于给自家造成损失。上司骂到最后,半恐吓地透露说这件事情已经捅到了高层。安东尼的心情因为上司最后这句话一直阴沉得很。然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表现出顺服和悔过,以及期待落到自己头上的处分不要太重。
一个沉闷的夜晚,当安东尼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家里来了一位客人。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有着清亮的蓝色眼珠和秀气的鼻子。她穿着一件朴实无华的修士袍,看起来就象个普通修女,然而胸前那枚圣徒十字徽章却不能小看。
“您好,麦尔斯先生。”
看见安东尼推门进来,漂亮的修女站起来微笑着对他打招呼。
麦尔斯太太连忙向丈夫介绍:“亲爱的,这位是玛丽安修女。”
荷莉亲切地微笑着望着安东尼说:“请恕打扰。我是受圣吉利欧圣母教堂的委托,来这片教区调查一下孩子们参加主日学校的意愿。听说您是这里最热心公益活动的绅士,于是冒昧前来拜访您。”
妈的,你不就是住在金锚酒馆的那个**吗?安东尼在肚子里咬牙切齿。他特意看了荷莉的手。很好,今天你没戴那双该死的护手。
“欢迎,不胜荣幸。”
安东尼微笑着回礼。他看了看在起居间闹腾不休的两个孩子,吩咐妻子说:“吉蒂,带孩子们去睡觉。我和这位修女去楼上书房谈谈。”
关上书房门,安东尼从小酒柜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当他转过头去看荷莉的时候不觉吃了一惊。温和的笑意从这个女子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从那双冰蓝的眼曈里射出来的寒意让他骨头里感觉发冷。
“你有个幸福的家庭呢,麦尔斯先生。”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干吗?”
“我是莎拉和麦德的朋友。费尔芒特街的大火,你这么快就忘掉了吗?”
听到费尔芒特街几个字,安东尼反而镇定下来。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比:“噢,你是酒鬼麦德的朋友……遇到这样的事情是很遗憾,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事跟我有关系?你是哪个贵族的亲戚吧?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威胁我。知道利古里亚商会么?我身后可是整个威尼斯!”
荷莉微笑着摇头。平和恬淡的微笑和她冰寒的眼神融合起来,让人心底冻结。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她轻柔地笑着,慢慢举起一根手指头。安东尼发现全身忽然不听使唤了。他想叫,可是叫不出来。他的喉骨激烈地上下鼓突,然而舌头根本无法动弹。荷莉一步步靠近他身边,把嘴唇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我本来想留给你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就象金锚酒馆一样。不过那两个小孩实在太可爱了,让我都不忍心下手。”
她的气息温柔甜美,语调平静亲切,可是在安东尼听来比地狱恶魔的咆哮还要可怕。
“明天晚上把做过那件事的人全给我召集起来,带到长滩码头最东边那个废仓库。为了你的家人着想,不要妄想依靠你的商会。我可怜你太太和小孩,才特别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好好珍惜它的话……”
荷莉转身朝书房门口走去。推门之前她弹了一个响指。禁锢安东尼的束缚突然消失,全身绷紧的他直挺挺地倒在书桌后的椅子里。
“谢谢您对主的热诚,祝您和夫人以及孩子们愉快,再见。”
荷莉眨眨眼,从外面合上了书房门。安东尼瘫倒在靠椅里,满头大汗,嘴唇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