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索郡城里四处燃起了烟火。
大多从恒都逃难到来的人们都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住所,和得到还算足够维持生存的物质救援。对于那些在魔王的铁骑下曾一度绝望过的人们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这时最值得他们奔走相告的是,过了今晚,他们将会有一个全新的国王,跟过去的昏君全然不同,他将带领他们战胜奴役成性的北域魔头。
在早前,几乎所有城里的人都已经亲眼目睹过这位未来少年天子的英姿,他手握着仙国国王所赠的天帝宝剑,座下是健如蛟龙的白鹤战马。在他深邃的眼睛里人们看到了坚定的捍卫自由的信念。
至于未来的王后,人们知道的不仅仅是她有着超凡脱俗的美貌和高贵的出身背景,最重要的,还有她不让须眉的才学。她就是最受妤王后器重的南阳侯的女儿。无论是恒都还是索郡的人们,都曾向往过南阳镇这个传说中的世外天堂,他们现在又开始把想像的触角延伸到这位美丽而神秘的女子身上。
月光一如既往地从万物不可触及的高处普照下来,在这里,高大的宫墙下有了暗淡的月影。乐音穿透了仿佛尘封过的笑容。庭园里的寒梅枝上,在早上的时候曾飞落过一群觅食的麻雀,而如今被光阴关照过的花朵趁着夜色开始凋零。枝儿摇了摇,像极了道别的仪式。
在远处,刚刚站在高堂前做证婚人的士族大夫们纷纷回到案前坐下,举怀祝酒。易莺在父亲和姨娘的注视下被夫君牵着手出了大殿,向那幽幽深宫走去。
动情的面孔,熟悉的体息,和他手上柔和的温度。当宫门被轻轻地推开的一刹那,她心里的某一道门也同时半开半掩。她不像平常人家出嫁的女儿,要用一块薄丝编成的红盖盖住头面。也没有喜娘和一切平常人家女子进入新房时的繁琐的仪式,而只是由俊雅和善的丈夫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着,随后听见宫女们从外面把门关上。这一刻她的心不由得“扑”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两人同时停住,在这之前她偷眼看过自己的丈夫不知道多少次,发现他穿新郎装的时候又跟平常不同,有了莫名其妙的呆滞,深深地隐去了他印在她脑海里的冷漠。到了这时,却再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双脚似被钉在了地板上,尽管很想离开原地躲到一个相对阴暗一点的角落去,可始终一动不能动。
就像是中了他的魔咒。
这时他向她转过脸来。她的脸红红的,跟身上的霞披很是对称,在烛火的映照下娇艳无比。他看见她面带惊色,尤其是在发现他看着她的时候,银齿轻轻地咬了下朱唇,才一挑柳眉,也直直地看着他。四目相对,顿时时间变得更加滞缓。
“娘子真美!”
她听到他轻轻地唤道,竟像一对百姓夫妻那样,他称她为娘子。自然倍感亲切和甜蜜,心里微微地痒了一下,又露出羞涩之色。再次低下头去,不敢望他。他又道,“没想到新婚之夜,娘子比相公喝得还醉,娘子,可是不高兴么?”
他这一说,不禁让她想起刚才在大殿上的时候,不断有王公大臣过来向新人敬酒。她本来不胜酒力,但意欲不饮却又怕失了礼数,令贵为王侯的父亲难堪。而更让她害怕的是,有妤王后在上面一直地看着自己,才强忍着晕炫把来敬的酒一点不剩地都饮了。
再看看自己的丈夫,徵舒太子,无论谁来向他敬酒,他都只不过是浅浅地一抿,也不跟前来敬酒的人说话,全然没将世俗礼数放在眼里。
“我哪有不高兴,只是推辞不了人家的盛情罢了。”她低低地说。
只见他突然怔了一下,易莺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了?”
他浅浅笑道,“原来如此,他们是想提前巴结未来的王后呢。”
她不由得惊讶,他们巴结我想做什么?再细想一下刚才的情景,才发现所有的大臣们都乐于跟她的父亲举杯谈饮,而大将军钟离伯却一个人凄冷地呆着。这又使她想起钟离嬴姬那双寒冷的眼睛,那让她失惊的眼神。
发觉刚刚徵舒说话时也带着冷意,不禁害怕起来,定了定神,带着几分怯意说道,“你……会怪我么?”
徵舒突然浅笑吟吟,“我不怪你,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以后当了王后,是应该辅政的,所以他们巴结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嗯”的一声,但心里仍是忐忑难安,怕因为这些大臣的缘故,最终会使她和他之间产生矛盾。
徵舒又道,“再说,娘子的《安国策》写得精彩之极,那些王公大臣们怕早就对娘子敬佩有加了,兴许他们对娘子敬酒正是出于敬意。”
易莺脸一红,她不知道他这样说是有心无心,而自己不能不感到羞耻。她知道自己和钟离嬴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这一点自从第一次见到钟离嬴姬对她恨之入骨的眼神就能想象得到。
两人良久无言,呆呆地站立不动,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两人的目光同时移到那张被宫人精心装扮过的床榻上,易莺的身子才突然缩了一下,极力回避着丈夫的目光。
又是默然许久,才听得徵舒温柔地道,“我来帮娘子御下头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