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相思即是相愁路
闲适的日子似乎真能舒缓心境。久不见白云沐,流言也因新事物转移开。和月浅草走在街上,也可以随着樱露出笑容。
“上回和云沐哥哥来这里,遇见一个占卜的婆婆。”街角空荡,樱有些失望,“她的签筒很漂亮,连云沐哥哥也仔细看了好一会。本想拿给姐姐看,婆婆已经不在这里了。”
“是那个吗?”和月浅草指向对街角落。穿梭的人群空隙看过去,墙根下倚靠着的老妇人,神态意兴阑珊像一只慵懒的猫。
“啊!”樱扬起声调兴奋呼出来,浅草正以为自己找对了人,却听到这样的话,“原来是云沐哥哥!”
她也才看到白云沐。他站在“古珍斋”烫金牌匾下面,日光灿烂明亮,为白衣公子周身渡上一层天人般圣洁的光芒,连满街飘飞的尘埃也在这一刻近不了他身旁,比月色下,又是一番不同的气度景象。浊世偏偏佳公子——竟如此贴切。樱热切地奔过去,顾不得辚辚车马。浅草看着妹妹的背影,一丝轻浅惆怅忽然踞上心头。
“殿下的一个朋友近日生辰,让我来挑选一套贺礼。”白云沐挑着眉质询地望着雀跃的少女,她绯红的脸颊上是健康的红晕,跑急了光洁的额上冒出晶莹的小汗珠。“浅草小姐呢,你又把她丢在家里了?”
“没有!”委屈的神色一扫而过,樱让过身子,“不是跟在后面么?”然而身后人潮涌动,却没有和月浅草的身影。
“你将浅草小姐弄丢了?”白云沐忽然抬高的音调使得 “古珍斋”正在搬运的伙计纷纷停下步子,错愕地望着笑容陡然凝滞在脸上的少女,不知她犯了怎样的错,惹火脾气素来温顺的白总管。
“我……”樱张口结舌,委屈地瞪着白云沐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和月浅草才走到墙根下就听见白云沐的呼呵,不知怎的,她竟没有走过去,反而更想看他下一步的反应。直到樱的眼泪掉下来,才匆忙招手回应。“是我自己去那边看签筒,不怪……”
话没落音,樱提起新唐装的裙裾恨恨一跺脚,看也不看白云沐转身跑掉。
“这……”浅草一怔。
白云沐摇一摇头:“她知道回家的路,这丫头……”
这丫头……和月浅草不再言语,跟在白云沐身后,默默朝王府走。
和月樱赌气不见白云沐,与丫头坐了棋坪两端,撒气的将黑白子敲得兵乓响,眼瞳子里火花四溅。然而连过三日白云沐也不曾来找她,少女的心渐渐凉下去,生气也没了兴致。终于忍不住差遣丫头去找借口将他扯来,传来的消息却叫她险些失了魂。
白总管卧病已两日。
和月樱跌跌撞撞冲进白云沐卧房。俊朗的男子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中失了神采,只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泛出浅淡光芒。
未语泪先流。
“突然的很。晚间去园子走了一趟,回来睡得晚我也没进来看,谁料第二天就不能起身了。”小童滴答着泪,“大夫来过不少,蜀王还想法子从宫里找来两位太医,切过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云沐有气无力抬指尖示意小童去泡茶。“云沐哥哥……”少女只叫一声便被床榻上的人打断。“我只能悄悄告诉你,”白云沐艰难喘一口气,“是你父亲的……‘烬术’。”
面对妹妹的质疑,和月浅草无法给出答复:事情的起因正在自己。
她起先并不知道,那日自街市与白云沐并肩而回,正被父亲与几位长老看在眼里。所以当父亲装作无意说起要她迁去四方馆时,和月浅草脱口拒绝。就是这样急迫而惶然的神态,才坚定了父亲狠下杀手的决心吧。
“姐姐也喜欢云沐哥哥?”樱终于自她期艾的神色中瞧出端倪。在浅草默认时,少女也沉默下去,为什么不阻止这样的话她不会问,毕竟父亲的冷漠她同样清楚——可如果是我的话,是不会任由父亲这样对他的。
“我们救他吧。”片刻樱抬起头,“既然浅草姐姐喜欢他,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弥补错失。”
“可是——”
“没有可是。”少女坚定打断,“要救他——既然姐姐喜欢他的话。”
和月浅草盯着妹妹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忽然有泪涌出眼眶。从没有一刻她如此痛恨自己地软弱,如果可以像樱一样,果敢,坚毅——然而只是如果。明明应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竭尽全力,可是不但带给他灾难,甚至连旁人能帮他做得都做不到——这个旁人——当浅草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时,总会有控制不了的悲伤蔓延。
她缓缓蹲下身子抱紧双膝,在正午的灿烂日光里,不可抑制哭出声来。
第四折
恨春春晚意渐深
卦摊。
如果她真会占卜,说不定有克制“烬术”的办法。
和月樱蹲下来,许久,歪在墙角的妇人微微挪动身子,似乎从梦中醒来。“能问一卦么?”少女赶忙开口。
“问。”妇人抹了唇又要睡去,樱连忙将“烬术”简短描述一遍,末了颤声问,“能破除么?”
“自然。”简短吐出两个字,手在怀里摸索,掏出一个油纸包,“喏,拿去服用,冲滚水一个时辰一次。两三日就能痊愈。”
和月樱怔着,不曾想这样简单。忽然冷静下来,问:“多少银子?”
老妇人不抬眼:“有效再给银子。”坦诚的语气让少女羞赧地抬不起头。“我这药粉从苗疆采药材自己配置,有独门秘方——”
“噗哧”是一旁卖绸布的笑出声,老妇人拿琥珀色眼仁狠狠剜了不懂事的小贩,将油包塞进樱手里:“你需告诉他,我这些药的特别来历和好效用,他自然会好起来。”
樱此时尚不明白她最后一句的深意,只是记在心里。
将药拿到浅草跟前,樱看到她指尖地颤抖:是欣喜吧。她单纯地想,不曾注意姐姐眼里一闪而过地复杂神色。
樱想亲自去煎药,但王府人多口杂就交小童了。她每日去看望,跟白云沐讲这些药有多么珍贵。“浅草姐姐,焦急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一个苗疆术师。”少女用尽量平静地语气叙述谎言,竭力劝慰几乎失去信心的白云沐,“原来唐国早有类似‘烬术’的巫术,既然那些人能好起来,云沐哥哥也一定可以。”
白云沐的眼神显出一些光彩:“是,真的?”
“我——的浅草姐姐骗过你吗?”樱装出生气的样子背过身,飞快抹过面上的泪水。
“那么,真要好好感谢她。”
“等你好了,能带姐姐走么?”千万遍在心里演练过的话说出来竟还是带着颤抖,“留下来她以后会很不快乐。当作报答她救过你,带姐姐离开长安,等我们回去你们……再回来。”
白云沐沉默着,樱也不再说话。很久后他轻声问:“这是樱你的想法么?”
和月樱深深垂下头,就好像,点头一样。
药效出人意料。白云沐真的好起来,两三日已能下床。养病期间,他慢慢收拾细软,让樱转告浅草某一天晚上在哪里碰面,然后远走高飞。
和月浅草却并不开心,甚至更忧虑。 “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和月樱慢慢交代,“出云与父亲那里我来处理。”然而和月浅草始终是恍然的神色,有时会盯着樱看。少女眼神哀伤,却装出欢快的样子,竟和白云沐的眼神那样相似。
这一夜和月樱半刻也没睡,她守在父亲门口,唯恐他发觉后追出去。月明星稀的夜晚,蹲在地上渐渐麻木,心里的痛却尖锐而清晰。这段时间刻意用忙碌来遮掩的情感,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喷薄而出,她回想起白云沐的一点一滴,发现这份爱细腻到让心绞成了粉末。
天明一片宁静。
和月樱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回走。路过白云沐的院子,小童忙忙碌碌:发现他离开了吧——她想,半梦半醒间一头栽在榻上,失去意识前祈祷永远不要醒来。
然而醒来是很快的事。敲门声像鼓点打在疲惫的神经上,一阵钝痛才睁开眼。
白云沐的小童冲进来,带着哭腔:“樱小姐,公子他……”和月樱尽量装出疑惑地神态,不引起旁人怀疑,后面的话这样闯进耳膜,“公子的病忽然厉害起来,好像要……死了!”
和月樱怔了一会,一跃起来,脚踏空头脸朝下狠狠砸到地上。
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