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创有一个谚语,叫作旱鸭子梦龙叫,甘霖跑不掉。
这里的旱鸭子指的不是不善水性的人,而是经历久旱时节的农夫,某一天突然梦见有龙施云布雨,结果很快有一场及时雨浇灌在干裂开的土地,拯救万物生机和一家生计。
不知道故事真假,但是这句谚语后引申出来人对即将降临的好运是有预感的这么一个意思。
雪莉是土生土长的草创人,对这谚语耳熟能详,但今天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亲历了这句谚语。
岁月是见到了她动不动就流眼泪的场景。
但是不知道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从她的父亲八年前死在一场火灾中,并且于同月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也因为接到丈夫死亡的噩耗病情突然加重而撒手人寰之后。
至于父母往上的长辈更是早早去世。
那个时候她才八岁,短短一月之间就变成了孤儿。
八岁的小孩子其实已经可以懂很多事了。
比如什么是死亡,怎样能活着。
比如,
小孩子哭是为了得到关注。
如果哭完以后没有人来抱抱安慰给糖果的话,那也就不用哭了,因为哭并不能实质性地解决问题,而且还费时间费力气。
有那功夫多打几份工不好吗?
联邦按照劳动者管理条例,给她们家赔偿了一笔补偿金,并考虑到家里已经没有能主事的大人了,于是又给分配了一个志愿代管的监护人,不,不止一个,那时候的她不懂事,拿着小棍子打走了一个,用牙齿咬跑了一个,还有其他的怎么赶跑的来着。
记不起来了。
那是她记忆中的最后几次打架,如果那也算打架的话。
现在想想,如果被接纳入一个新家庭的话或许会过得比现在舒心很多吧。
然而到最后几番好说歹说过去,联邦官方人员还是对她没辙了,只能给她开通了一个官方特例账户,将那笔并不算很多的补偿金拆开每个月定额打在里面让其自行取用,当然也会派一些工作人员定期慰问。
雪莉虽然脑子很笨,但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补偿金是有限的,迟早有一天会花光的,因此从十一岁开始的课余时间里她就行走在打工的路上了,虽然常有挫折,但充实打着工的雪莉时刻相信自己一定能坚强地,并且很好地活下去。
对。
尽管再吃力,再艰苦,再卑微。
也要蜷缩着好好地活下去。
毕竟再没有什么长辈会来庇护她安慰她了。
这种想法持续到了,岁月用手慢慢地一下一下抚摸过她的头,嘴里不带感情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的时候。
唉,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刚刚认识没有一天的新同桌面前放下叫做尊严或者伪装的东西,瘫在门边不顾形象地埋头小声抽泣起来,原本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哭了。
至少不会哭得这么狼狈才对。
她想,也或许是那个时候太害怕和恐惧了。
但是说来她自己也有着奇怪的想法:
在早上初见这新同桌的时候冥冥中便对其抱有着某种异样的好感,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那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也在彼时稍有扭转。
而当雪莉倚门边因为太害怕埋头抽泣的时候,感受到对方粗糙的安抚技巧,她不禁想起来了曾经也有这样子的人在逼仄低矮的屋檐下,在充满药香的病床边这样子亲昵慈爱地抚摸过她的头。
都几乎快要忘记了。
好温暖啊。
她又突然更清晰地明悟了笃定了,原来初见时那股别样的好感,正是传说中久旱逢甘霖的农夫之预示啊。
岁月,一定就是自己旱季里的第一滴雨露,润湿的除外此时的眼眶,还有心灵。
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预言的启示。
一定能,
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哼唧哼唧的抽泣声在岁月细手抚摸中愈发放肆。
但是话说回来。
就算这样命运中注定的羁绊之人。
突然向自己发出和她一起回家的邀请也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你今天跟我回家吧。”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诶!
雪莉有点紧张,以至于心里没有给打工店老板及时道歉的不安和流淌的眼泪都及时收住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面上有些发红地说:“什么?不合适吧。”
没有果决地拒绝掉而是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小女儿姿态吗?真不知羞啊雪莉同学,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呢!?
雪莉在心里这样腹议着自己。
“嗯?”岁月面无表情打出一个问号。
“是这样的,我爸爸妈妈近期不在家,家里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要我照顾,可能不大方便。”顿了一顿看着岁月没有什么表示,雪莉忙摆手顺着自己的话接下去,“会给你们家添麻烦的。”
岁月想了想,说:“不麻烦。”
“啊,我家里还有弟弟。”
“弟弟十三岁了,该一个人睡觉了,悠城也经常把我一个人丢家里的。”
“啊...悠城是谁,啊不是重点,这样不行的......”
“就这样吧,我会让人处理好的。”
这个语气,岁月你是什么富绅家庭里跑出来的大小姐吗?
“呃,还有......”
“还有什么?”
“啊没有了......”
“嗯那和我回家吧。”岁月如是说道。
她牵起雪莉的手,雪莉也晕乎乎地被牵着。
两个人迈向楼梯口准备向下。
“等等刚刚下面那楼不是还有......”
话没有说完。
越过去楼梯口的那一刹那。
雪莉感觉四周景色疯狂变幻,拉成各色流光溢彩的丝带飘扬在身周,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到了一间色调既暗又暖的房间里。
“我是刚刚,因为太激动,断片了吗?”发生的事和她的常识有些冲突。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其实许多都悖于她的日常。
就比如说鬼上身,又比如鬼上身以后还和校内的不良真刀实枪地打了一架。
她亦有些麻了。
先借着室内暖黄色的灯光,她粗粗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层高大概三到四米的房间,她的背后是该房间后方一扇门,门框上方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洗手间三个字;右手边是红色古朴的木质墙壁,内里好像嵌着一排书架,因为从雪莉这个角度看过去上面列着一排排书;左手边是一个L型吧台,开口正对着雪莉,上边的一侧摆有一盆绿萝,吧台后方的酒柜里陈列着一些酒皿,酒器,调酒工具以及酒,酒柜一边的墙里还内嵌了一台冰箱。
吧台前方是三把常见的高脚凳。
再往前看是一个长沙发配两个短沙发围着一张红色的古风低矮茶几,茶几上还散落着酒瓶和几本摊开的书本。
整个场所上方挂着一顶圆形的吊顶灯,暖黄色的光芒正是由此发散到整个房间;沙发往左是一排造型别致的铁制结构落地置物架,但是上面放着的东西看不大真切,似有一些灰色雾气缠绕在上面,莫不是比防窥玻璃更高级的隐私保护?其中倒是有三个稍不一样的格子里散发着微光,但想来无外乎是一些装饰品或者陈列品吧。
在陈列架,沙发,吧台三者围成的那个角落,一个上窄下宽的扇形楼梯螺旋旋转半圆而上,到二米左右高度紧贴着墙壁向雪莉这个方向开始延伸,构筑出的大概是二楼的廊道,此刻就遮蔽在雪莉的头顶。
而雪莉的手,还被岁月握在手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开岁月的手,并说:“岁月这里是你家吗?”
“嗯。”岁月回答。
“我们刚刚怎么过来的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岁月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要伸出手去牵她了。
雪莉忙闪躲开,说:“我知道是牵我的手过来的,我是说刚刚......”
她突然看见那条长沙发上后面长出来一根修长白皙的手臂,扒拉上沙发背边缘,似乎想要起身,但随后的瞬秒之内又迅速放弃而使身体跌落沙发发出重重的一声“bang”。
接着,一个慵懒带着酒劲的声音从那后面传过来:“岁月,有客人来了吗?”
岁月首次出现脸上有些火烧烧的窘迫模样,顶着雪莉奇异的眼神回道:“不是客人,是我的同学。”
从见面到现在,雪莉还是第一次看见岁月的感情出现如此剧烈的波动。
“哦是同......”音调一转,“啊什么!是是是同学。”
雪莉看见一颗头发蓬乱的头在沙发后面迅速窜了起来。
五官倒是清秀端正,只是蓬乱的头发,惺忪的睡眼,口角没有擦去的梦里涎液还有顺着肩膀滑下去半拉的白色背心,完全破坏了这个人的整体气质,以及给雪莉的第一印象。
但那人好像立马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又把头缩回去,然后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居然神奇地换了一套着装又再次出现。
这一次让雪莉眼前一亮。
只见其蓬乱的头发被精心打理后焕然一新,两侧及前方之处的发丛稍短又稍向上适度卷曲构出完美的弧度,其余长发沾染发油后均匀一致地被梳向后方却又不失蓬松饱满,给人以简约但大气精神的观感;往下看是一件在暖黄色灯光下仍油光发光的厚重皮大衣,双层领,外领贴合大衣上口翻着,内领立着遮住他大半个白皙的脖子,再往里看是一条黑灰相间的细绒围巾,简简单单挂在他脖子上垂落两头,透过垂落围巾的间隙,里头还有一件白色的衬衣;至于下身仅凭一条笔挺的黑裤就尽致淋漓地展示了他修长的双腿。
他缓缓绕过沙发,手不动声色地在那一边的陈列架上轻轻拂过,应该是打开了什么机器,顿时房间里荡漾起富有节奏感的温柔旋律及磁性的男声歌唱:“我悄悄地走入丛林中~~丛林她一丛丛~~”。
房间内一下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在这乐声中,这优雅到离谱的人向着她们俩走来,雪莉不自主握紧了岁月的手。
“悠城你这个家伙......”岁月脸上愈发挂不住,一只手已经握紧了拳头,“太花炮了!”
“你给我拎拎清楚,”
“现在还是闷热的七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