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开膛破肚一般。
浅色劣质布艺书包里的东西随那锋利的一刀全部一股脑倾泻出来，有铅笔袋，有粉色外壳的翻盖老式手机，有被塑料袋装着的几个大白馒头，还有漫天飞舞的完整或被割裂的书页。
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隔着飘动着的碎裂书页间隙，雪莉看见邓雨谲单手倚着大砍刀撑着地，胸口急促起伏地贪婪呼吸着。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恢复了行动力。
书页散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那么该用怎么样的速度来逃离这一片狼藉的现场呢？
雪莉转过身，冲到自己桌子前面，把趴在那的岁月的手一把拉住，扯出来就往前门跑去。
岁月同学依着她的牵手，面无表情地跟着她后面冲出了教室。
门口处原来那个不良少年不但没有拦下她们，反而无意识地退后一步给她们让开了一条路来。
顺着这条路，雪莉拉着岁月的小手冲出教室，奔过走廊，迅速沿楼梯越过三楼爬上四楼。
期间雪莉跌跌撞撞，甚至展现出来了左脚绊右脚的传说级奔跑技艺，靠着岁月不显声色的拉扯才不至于差点摔个狗啃泥。
到了四楼，靠近老师办公室的一个教室门口，雪莉靠着早已经锁上的教室门，身子一下子滑落在地上。
这时汗液才慢慢从她脸上渗出来，冒着热气，灼得她的脸通红，迫使她贪婪大口地喘着气。
岁月面色如常，她转过去看那边的楼梯口。
等了数分钟后，她心想大概是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再冲上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
身侧传来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声音很哑很糙，不能说是在娇哭了。
扭过头岁月才发现刚刚还在大口喘气的雪莉这时已经把手臂环在自己膝盖上，头埋在自己构建的小小空间里，黑色的长发搭在她的臂上、腿上，肩膀上，
随着一抽一抽的身躯，压抑着的抽泣声就从这乌密发间颇有节奏感地不断传出来。
岁月想了想。
稍微屈下身，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在雪莉的头上顺着她的长发向后抚着。
一下一下。
口里冒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死板台词，偏偏语气中还毫无感情波动：“没事了啊没事了。”
拙劣的抚慰。
不料雪莉的肩膀抖动地更加厉害了，连带着抽泣声也稍放开了一点。
岁月皱皱眉，停止了抚发的动作。
她的双手缓慢轻柔地掠过雪莉的发间，在其环绕的手臂和脸颊间隙中插进去，指尖感受到点点温润的液体。
她用手捧起雪莉的脸，使其正对着自己。
丑极了。
雪莉的眉拧在一块，眼睛紧眯着，眼泪却从眼角不断地流出来，沾着几根头发牢牢地贴着她的面颊，两边嘴角也向下压着，想要大声哭却咬牙极力压制住，但还是止不住地从鼻腔深处发出呜咽声。
这一切让她原本就不精致的脸看上去更不好看了。
岁月看着她的脸片刻，问道：“为什么？”
雪莉仍在呜咽，两只手臂挥舞着想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咽下去一口口水之后才一抽一抽地说道：“呜呜什，什么，呜呜呜什呜么为什么呜呜呜呜啊啊......”
岁月认真地说：“你不是把欺负你的人都打趴下了吗？干嘛还要哭呢？”
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不解和好奇。
“呜呜呜啊啊啊啊好害怕啊，好害...嗝...好害怕我再也不想打架了呜呜呜呜”雪莉带着哭腔说完以后又用手捂着自己的嘴流下更多的眼泪来。
岁月本来还想继续问更多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循着声音看去，老班出现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严肃地看着两个人，厉声这样问。
一分钟之后，两个人出现在教师办公室里。
这个点教师办公室里居然也只有她们俩和老班三个人了。
雪莉仍然在抽泣，不过力度较前明显减弱，被老班安排在一边坐着，面前摆着一杯茶水，热气氤氲，岁月也站在一旁，两个人对面坐着的就是是刚刚出现的老班。
“岁月你说说吧，怎么回事，为什么雪莉哭得这么凶。”老班审视的视线钉在岁月身上。
但是没等岁月开口，那边雪莉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失态，抽哒哒地弱气抢答道：“和岁月没关系的，我刚刚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这样吗？”老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岁月一眼。
“不是这样的，雪莉她刚刚和人打架。”岁月很老实地说道，顺带指了指自己的同桌，“然后好像被人打哭了。”
那边雪莉惊愕得暂时停止了哭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岁月。
然后忙转头向老师解释道：“不是这样子的，我......”
就在这时，校园内的钟声“当当当当”地响起来了。
雪莉听着这声音，貌似想到了些什么，转口突然问道：“吴老师现在几点啦？”
老班，即吴老师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说：“已经七点钟了，怎么了？”
“老师，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机，我有急事要用。”雪莉的脸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哭腔已经基本上完全恢复正常了，语气紧张得向老师这样问着。
“我有手机，借你好了。”边上冷不丁递过来一个粉白色外壳的手机，边上面还系着一个写着“月”字的半透明小挂件。
“岁月你第一天来学校还带了手机？！”老班瞪着眼生气道。
“不好意思老师我去打个电话。”雪莉抹了一把眼角边的泪痕，接过手机，甫一拿到手里就如风一般地往外面跑去了，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估计得跑挺远。
“唉。”老班也叹了口气，“那你也坐下来说说吧。”
“说什么？”岁月没有坐。
“难道真的是雪莉和别人打架吗？别人打架我还信，雪莉她这样子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和人打架的。”
“吴老师。”岁月蹙起眉，说，“刻板印象是不对的。”
“......”吴老师突然感觉心有点塞。
“你大概不知道雪莉的家庭情况，她爸爸妈妈去世了，平时也很懂事的。”吴老师这么解释。
“所以呢。”岁月突然绕过桌子走近了几步，“所以这就是你把她安排在最后两排位置上的理由吗？”
话题突兀地转折，她的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反而给了吴老师一种像被测谎仪逼问似的的感觉。
“我......岁月你这是什么态度？！你......”
“你完全清楚后面那排不良就是班级里的害群之马。”岁月没等老师说什么就抢断了她的话，声音清清冷冷，“所以你把成绩优异的学生往前调，把即使认真上课也常年吊车尾，而且家里又没有大人照顾的那种笨蛋，比如说雪莉，放在倒数的后两排，是吗？”
“你在胡扯什么！”吴老师怒目圆瞪，立刻叫起来，“三班是个大家庭，从来没有谁会影响到谁这种说法，只要认真学习，调换位置也影响不了成绩的。”
“况且雪莉的成绩确实不太理想，之前坐在前排那些同学中间反而会被他们孤立和歧视，我就是考虑到这点才让她稍微坐到后面一点的！”
吴老师带着突然迸发出来的怒气言之凿凿，语速较前更快了一些。
“是吗？那老师您清楚今天后排，那儿有名所谓大家庭里的成员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砍刀对着雪莉同学扑过来吗？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岁月继续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吗？这就是雪莉今天被吓得大哭的原因。”
“你说什么？！”吴老师一下子站起来，脸上严肃，“太离谱了，岁月，你不要为了博取关注刻意编造一下话出来危言耸听。”
“相信不相信由你，老师你只要去翻看一下教室的监控就可以了，不过我感觉你肯定看不到了。”岁月盯住吴老师的眼睛，“因为可能教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会由于某些原因突然损坏了也不一定。”
她的言语似有力量般紧箍住吴老师的喉咙，让她想要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话说起来，吴老师应该在这里工作了很久了吧，对学校方方面面的了解肯定比我要深刻。”岁月突然又感觉到有点无聊，摆摆手，
“又也许我说的这些东西，其实您心里都应该知道才对吧。”
她径直走出办公室的门。
吴老师坐在座位上，神情有些颓唐，身材有些佝偻，盯着桌上厚厚的教案有些失神。
她甚至没有去叫住岁月。
走出办公室，岁月看见走廊远远的一头靠着墙抱着膝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走近一看，好家伙，又是在哭了。
这次是默不作声地在流着泪。
岁月故技重施，打算蹲下身子去摸她的头，被她躲开了。
雪莉伸出手来，手里是岁月的手机，这是打算还给她了。
岁月拿过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抬头问她：“怎么没有打电话？”
雪莉听到以后泪流得又更加凶涌起来，岁月心想这应该就是悠城说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吧。
雪莉哭着说：“我不记得老板电话了呜呜呜...”
“老板？难道是打工店的老板吗？”
结合前后语境，还有雪莉的家庭情况，岁月心里这么想着。
说起来，之前雪莉牵她的时候，的确感觉那只手蛮粗糙的。
岁月一边想着，一边就伸出手去拉起来了地下坐着那位的手。
放在眼前看看。
不同于一般校园女生，确实是很粗糙的手。
她想了想，对雪莉说：
“你今天跟我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