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白色身影正面迎向雷光。只见他两袖一拂,几股黑气顿时从地底涌出,将凝光召唤的火雷紧紧裹住。就在瞬息之间,雷光失去了力量,逐渐消散。
大地渐渐停止了震动,狂风也停了下来。
“你……”凝光紧盯着突然出现的白衣人——斗篷之下,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只觉喉头一咸,“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天,天尊!”黑衣男子惊魂未定,刚才的雷霆险些就让他魂飞魄散了。
“滚。”白衣老者淡淡的说。
“是!是!谢天尊救命之恩!”黑衣男子迅速收起武器,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林海。
白衣老者注视着凝光,缓缓道:“修习过‘戮仙’,又中了我的黑气,竟然还能使得出这般咒术,好一个渊离派大弟子!”
听到“戮仙”二字,凝光蓦地抬头:“你说什么!”
“当年,是老夫设计引你去的泰华洞,那‘戮仙’神功也是老夫亲手绘制在石壁之上的。”
“你!你究竟是谁!”
“千魂万魄,绝命尸域。老夫便是万魔圣君座下,司掌尸域的长老——尸积。”白衣老者轻轻抬了抬左手,一股强大的力量顿时掐住了凝光的脖子,将整个人吊在了半空。
“你若归顺于我,助老夫兴复魔域,老夫就将这一生所学传授予你。”尸积长老的声音幽幽传入凝光脑中,“你可愿意?”
“我与你……不,共,戴,天!”凝光咬着牙,嘴里,眼里,渐渐流出了血沫。
“那么,老夫便吸干你的血肉,将你变为焦尸。”尸积长老的声音如无波的古水,却如万千刀刃,撕裂着凝光的神经。
凝光只觉得脖子一紧,顿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从喉头四散而出,周身的灵力也被随之吸走。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在渐渐变凉,四肢也渐渐瘫软了下来。
“放开他!”岚溪的声音响在耳畔,像一声惊雷。
“刷”的一声,一只竹箭对着尸积长老射了过去。
“人类?”尸积长老看向岚溪,一双红色的魔眼隐隐泛动着红光。
竹箭像被定住了似的,停在老人面前,一动不动。
“放开他!”岚溪毫不畏惧,弯弓搭箭,准备射出第二支。
“快跑……”凝光绝望地喊道。
第二支箭带着劲力呼啸而去,却和刚才那支一样,停在了半空。
“有趣。”尸积长老忽然笑了起来,劲力一松,凝光便从半空中摔落到了地上。
岚溪飞奔过去,将他扶起:“你怎么样?!快醒醒!”
“快……走……”
“要走一起走!”
“啪嗒”,两支原本定在空中的竹箭落到了地上。尸积长老出现在岚溪的身后,“为何,你会在这里?”
他问得极是古怪,岚溪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却听尸积长老那古怪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可认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好人?”
“那是自然。”岚溪只觉背脊一阵发凉,她不敢回头,鼓起勇气回答道。
“若他杀了人呢?”
“就算他杀过人,杀的也必定是恶人!”
尸积长老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哭嚎,仿佛有千万个幽灵在他的声音中游荡。
他轻手一扬,一面镜子出现在了岚溪面前,那镜子非金非银,仔细一看竟是一层薄薄的清水。镜中天地、明月、山川清晰可见。岚溪看了过去,只见一片云雾笼罩的深山之中,一处楼宇遗世独立。明月高悬,楼宇的东面的房间点了盏小灯,烛火莹莹,隐隐可见人影。
“这是……”她睁大了眼睛,“凝光?!”
只见凝光身着白衣,长发披肩,正盘膝坐在榻上。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卧房。
在皎洁的月光下。有三个和他一般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屋外的院落观看空中的明月。见到凝光过来,其中一人立刻兴奋地向他跑去:“大师兄,你也出来看这满月?”
凝光没有回答,反是突然出招,祭出咒术,瞬间便将在场的道人尽数制住。只见他右手翻转,化手为刃,对着其中一人呼啸而去!
那人来不及躲闪,只好紧皱眉头,准备硬扛这一剑。却见凝光面带一抹古怪笑意,偏转剑锋,不偏不倚,正好将对方的半条左腿削到空中。还未等他叫出声来,凝光身姿一闪,转瞬之间便又来到另外两人身前。惨叫声中,只见一只胳膊和一只手掌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凝光没有停歇,飞速移动着身形在三人之间穿梭。手、指、腿、足、骨、心、肠、肝,轮流在空中飞舞,凄厉的喊叫响彻山谷!
天上月光,清辉茫茫,山中道观却是红光翻腾,使圆月如日。片刻之前还干净整洁的院落,现在已血流成河,方才还在赏月的三名年轻仙者,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一块块模糊的血块,四散各处,唯有三颗头颅还能勉强分辨。
诸人闻讯而来,无一不被眼前的情景震慑。就在他们惊恐的注视下,只见凝光扭曲着身子,陶醉地舔舐着身上的鲜血,脸上露出了邪魅的微笑。
“不,不要看……”凝光挣扎着,绝望地看向岚溪。
尸积长老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得意:“你看,这样的他还是你心中的好人吗?”
岚溪看着镜中的景象,没有回答。
“明明是个神仙,行径却和妖魔无异,明明杀了好人,却在你面前假装善良,他,很有趣,不是吗?”尸积将手轻轻搭在岚溪的肩膀上,红色的眼睛,充满了笑意。
岚溪看了看水镜,又看了看凝光,最后,转头看向尸积。
她定定地看着那双红瞳,里面充满了空洞的笑意。突然,她拔出短剑,对着魔物刺了过去!
尸积猝不及防,赶紧撤手后退,短剑扑了一个空。
“差劲!”岚溪扶住凝光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尸积的周身迸发出强烈的杀气。
“你真是差劲至极!”她毫不犹豫。
“大胆!”尸积勃然大怒,千百年来,还未有过凡人敢和他如此说话。
“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会做错事,做错事,改正就好了,哪怕是天大的错事,也可以弥补、也可以改正!而那些盯着别人的旧伤疤不放,还兴高采烈的人,才是最差劲!最没用的人!”岚溪盯着尸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凝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失去了魂魄。
“唔——”尸积长老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他捂住自己的手,“你做了什么?!”
“我把帝女丝的汁液涂在武器和衣服上了。”岚溪在凝光耳边轻声说。
笑意从凝光眼中闪过,他握紧了岚溪的手:“我们快走……”
“谁也走不了!”尸积长老伸出双臂,天地之间霎时风云变幻,幽冥鬼蜮中的哭声、惨叫声、狂笑声像洪水一般从地底涌出,万千魔爪同时向二人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挡在了两人与尸积之间。白光旁还有一青一紫两道光芒,这两道光芒同时出击,向着尸积袭了过去。
尸积祭起一团黑气,将两道光芒隔开,其中一道落到地上,化成一个紫衣少女,另一道则化为疾风,调转方向,托起凝光和岚溪向远处飞去。而那道最耀眼的白光,则如电光火石般迎向尸积,两者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月朗星稀,夜色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岚溪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见眼前一团篝火烧得正旺,而凝光正坐在一旁凝视着自己。
“你醒了?”见她醒来,凝光紧皱的眉头终于一松。
岚溪正要回答,突然眼前一黑,头剧烈地疼痛起来。“痛……”她呻 吟着。
凝光拿出一枚药丸,递给她:“这是我派的秘药,把它含在嘴里,很快就好了。”
岚溪接过药丸,放入口中。
这药丸看起来普普通通,放入口中却是既温润又清凉。一丝丝苦味滑入喉中,沁人心脾。她顿时觉得好了许多,只是四肢还是软软的,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你以凡人之躯腾云数个时辰,自然会觉得头晕乏累。”凝光又将水递了过来。
“腾云?”
“嗯,是师父救了我们。他拖住了尸积长老,让凝海师弟送我们来了万里之外的昆微山。”
“万里之外?”
“是的。”
岚溪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她看着跳跃着的火光,不自觉的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凝光看穿了她的心思,柔声安慰道:“只要你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去。”
岚溪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真的可以吗?”
“待我伤愈,施展腾云之术并非难事。”凝光微笑着看着她。
“凝光,”岚溪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日……镜中的事,果真是真的吗?”
“是……”凝光注视着她,表情悲伤。
“那你,以后不要那样做了,好吗?”她轻轻地说。
“你害怕我吗?”凝光反问道。
她点了点头,“镜中的你,和那些怪兽一样,很可怕。”
像狍兽?凝光一愣。
“那现在的我,你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
凝光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向你发誓,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绝再不作出任何有违天道、屠戮众生之事,否则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他的手掌厚实而宽大,温热而有力。岚溪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温度和情绪正通过那双大手汹涌地传了过来。她的心跳得很快,震动着胸膛,像是喜悦又像示警,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岚溪把手抽了出来,转过脸去看着一旁跳跃着的篝火,支吾着:“那,那样就好。”
昆微山旁是一座繁华的人间城市——磐国的首都·卫城。
卫城建城一千两百年,先后被三代皇朝作为国都,城中楼宇遍布商业兴旺。磐国建国三百余年,虽然国运已经日渐衰微,边界动荡,然而,作为一国的都城,卫城依然保持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丝毫未现衰落之相。
这是岚溪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进入到人类的都市:红的楼、紫的墙、金的瓦,那些奇怪的瓶瓶罐罐、闪耀的珠花首饰、鲜艳的各种水果让她目不暇接。耳畔,南来北往的山外人嘴里讲着她听得懂听不懂的话,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使劲地竖起耳朵,生怕自己看漏了什么,听漏了什么。
过了好久,她才想起凝光的存在,问道:“为什么我们会来这里?”她刚问完,又立即被路边一名身姿曼妙,轻纱遮面的女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凝光在她身边,早已笑了许久:“我身上有伤,躲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这卫城虽然是人间城市,但好歹是个国都,只要我们不张扬,应该能够隐藏住行踪。”
“好吧。”岚溪随口答应着,继续观察周围的人和物。
“等等,”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凝光:“你说,‘我们’?”
“对啊,我们。”凝光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不待岚溪回答,他赶紧指着迎面而来的一辆牛车,“你看,那是什么!”
岚溪条件反射的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头黄牛拖着一辆木车缓缓驶来,木车上堆满了红色的植物枝干,像一座小山。牛车驶过,留下一阵淡淡的芳香。
“这是什么啊,好香啊!”她忍不住使劲吸了两口这芬芳的气味,气味中带着一丝甘甜。
“这是一种水果,名叫云蔗,只有卫城附近的土地才能种植。听说又脆又甜,比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好吃。”凝光凑到岚溪耳边,悄声问道,“想吃吗?”
凝光凑得极近,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岚溪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跟我来。”不待她回答,凝光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径直向前走去。
一条街的尽头是另一条街的中间,走过这条街,还有那条街在等着。
凝光拉着岚溪不停地穿街过巷,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一个关着门的铺子面前。
“在这里等我。”凝光笑道。说着,他朝着铺门上的铜锁轻轻一挥,“铛!”的一声,铜锁应声落地。
“你,你要干什么?”岚溪吃惊地看着他。
“嘘!”凝光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脸神秘。他轻轻地推开房门,步入后院。岚溪跟在他身后,神色紧张。
店铺后的院落并不算大,青石铺就的地面干干净净,一张石桌安静地靠在院角,旁边一树雪白的梨花,开得正好。院落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门上贴着春联,关得严严实实。
凝光停了下来,先是看看院子,又分别看了看两间厢房。突然,他转过身来,朝着岚溪一伸手。手中一截红色的棒子,又粗又圆,散发着清香,不是别的,正是刚才见过的云蔗!
“好了,我们到家了。”凝光笑道。
岚溪疑惑地接过云蔗,“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都不知道。”
“小小伎俩,不足挂齿。”
“你,你,你……偷的?”岚溪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
“……渊离术法,隔空取物,”凝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城外的云蔗田里取的,银子早已付过了。”
岚溪尴尬一笑,老实地接过云蔗,默默地啃了起来。
“小光,你们回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的中年农妇从门外走了进来。
“吉大娘!”凝光笑着迎了上去,“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说哪里的话!你帮了我们那么多,这些小事算不了什么!”吉大娘爽朗地笑着,“听说你这几日要回来,我赶紧让小猫儿和小狗儿过来收拾收拾,你看,这才没几日你就到了!”
听到“小猫儿和小狗儿”,正在啃云蔗的岚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位是?”吉大娘看看岚溪,又看看凝光。
凝光脸上挂着笑意,沉默不语。
吉大娘顿时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点点头,悄悄问,“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凝光笑意更浓。
“哦!”吉大娘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她走向岚溪,毫不介意地握住她沾满云蔗汁的手,笑容满面地说:“姑娘,我是吉大娘,就住在隔壁,喏,就是对面那个木工作坊。我家当家的是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木匠。那个,小光啊,是个好人,这条街上的街坊都很喜欢他。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岚溪乖巧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吉大娘语气的古怪。
吉大娘心中已是确信无疑。她呵呵笑着,拿出一串钥匙交到岚溪手中,悉心介绍道:“好姑娘,这就是这里的全部钥匙,你看,这是开正大门的,上面刻了朵祥云的团。这两把是厢房的,喏,这是这边的,这是那边的,你仔细看,图案不一样,可别弄错了。还有这些小的,是店铺里各个小柜子的,上面都有编号,和外面柜子的编号一样……”
吉大娘向岚溪交代完诸事,又唤来家人帮助凝光二人把铺里铺外收拾妥当。一些街坊听说凝光归来,还热心地送来了米面蔬菜。
面对热情地街坊,凝光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应付起来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岚溪却手足无措,她手忙脚乱地跑来跑去,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好不容易把屋内屋外布置停当,将热情地街坊们送走,已经是太阳落山,月上西楼。
看着院内院外洗刷干净、摆放整齐各种物品,岚溪虽然疲累,心里却满满都是兴奋与感激。厢房里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在那朴素的被套下,软软的棉花还散发着太阳的温度。她坐上去,轻轻抚摸着,两滴眼泪止不住掉落了下来。
“怎么了?”看到她的眼泪,凝光原本兴致勃勃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连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妥?还是想家了?你告诉我?”
岚溪摇了摇头:“都没有……只是我,是我感觉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和这么多人在一起过了,这样,很好,很好……”
凝光他蹲在她身旁,疼惜地看着她,柔声道:“傻姑娘,别哭了。”
岚溪点着头,一边哭一边笑,一边还擦着眼泪,看得凝光也止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凝光又带着岚溪去集市上买了些油米蔬菜,又在衣铺为两人各自添置了几套衣裳,待到中午时分,凝光选了一家离家不远的餐馆坐下,点了几样当地的特色小菜。
“今日仓促,来不及下厨,你只能受些委屈,将就着吃。”凝光一边将一片熏肉夹到岚溪碗中一边说。
将就?委屈?岚溪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饭食,心想,若这都是受委屈,那自己在山里那些日子岂不是受苦受难?
“等今日把该添置的添置好,从明日起我们就不用再辛苦奔波了。”凝光又舀了一碗莲藕汤,放到她手边。
“这一顿,很贵吧?”岚溪轻轻问道。
凝光微微一笑,低声道:“昔年我游历各地,早已攒了不少银子,足够你我几辈子的花费,你无须担忧。”说着,他又拿起筷子,将一块醉鸡夹到岚溪碗中。
岚溪眼看着自己碗里的菜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只得停止了问话,拿起筷子赶紧吃了起来。
饭后,两人把上午采购的东西拿回了铺子。凝光捡出几样东西,让岚溪洗净后泡进酒里,自己拿了柴刀,走到后院,不消片刻,便将一堆粗壮的树枝树桩劈成了好烧的细柴。
待他回到屋内,岚溪正按他的吩咐,换上了新买的衣裳,坐在窗前,梳着头发。
在粉色素衣的映衬下,岚溪的脸色红润。一头的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泻在她肩上,勾勒出她脸庞的曲线。她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抚摸头发,对着镜子,朱唇轻启。几瓣雪白的梨花悠悠飘进屋内,落在妆台上,如诗如画。
凝光入神地看着,心中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他轻轻走了过去,站在岚溪身后。
岚溪正专注地梳着头发,突然见到镜中凝光的脸,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很适合你。”凝光笑道。
“可我还是觉得颜色太鲜艳了。”岚溪有些局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不会的。”凝光从怀中掏出一支纯银发簪,示意岚溪坐下。
岚溪看那簪子上刻着细细的木纹,两朵含苞欲放的海棠镶着红宝石,娇艳欲滴,很是可爱。想起今日并未路过珠宝店,不禁戏谑道:“又是隔空取物?”
“偶尔一用。”凝光点点头。
岚溪笑着坐下。
只见他拿起梳子,将一束黑色的瀑布温柔地聚拢,迅速地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用那支纯银发簪固定住,手法十分娴熟。
岚溪不由得赞叹起来,“你竟然还会梳头发!我还从没梳过这么好看的发髻呢!”
“早前修行时曾在天下第一青楼待过一阵子,为那里的姑娘们梳过发髻。”凝光笑道。
“你还去过青楼?!”岚溪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渊离派的弟子时常需要下山修行,我是大师兄,在派中时间最长,自然要比其他人经历得多些。”
岚溪转过头,托起了下巴,一脸求知欲地看着凝光。
凝光的心跳得快了些,他稳住心神,沉声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岚溪调皮地看着他:“不如就现在吧,你也正好歇歇。”
凝光一怔,对上她的目光,不禁叹了口气。他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三百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偏远山村中的孩童,师祖云游时来到村子,见我根骨不错,便带我上了渊离山,自那时起,我便成了‘凝’字辈的大弟子。”
“三百年前!那你现在不是……”岚溪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错,自出生之时算起,我其实已经有三百三十七岁了。”
“可你的相貌还是这么年轻,一点都不像个老人。”
“这便是当神仙的好处了,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凝光笑道,“世人都想修仙,以求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却并不知道,步上仙道将意味着承受比凡人多得多的苦痛和责任。
“三百年前,仙界与魔界展开了一场大战,魔界倾覆,仙界也损伤无数,就连师祖也在那场大战中去世,他老人家走后,便是由师父接掌了渊离一派。那时派中弟子以‘凝’字为长,我便顺理成章成了本派的大师兄。
“师祖师兄们去世后,渊离派人丁稀薄,师父便命我门人每十年下山一次,一方面是要我们历尽人世间七情六欲之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觅有缘人,重振渊离派。我是本门大师兄,自然需以身作则,因此每次去的,都是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青楼?”岚溪打岔道。
“……比如青楼。”凝光干咳了两声,补充道,“当然,还有不是青楼的其他地方。”
岚溪掩口而笑。
“一百年前,邪教‘十荒’在人间作乱,师父命我带弟子下山匡扶正道。我却掉进了尸积长老的陷阱,无意中学了魔功。这魔功奇妙异常,先是让我重伤痊愈,功力大增。待我回到渊离,却又令我魔性大发,杀戮同门。……”说道这里,凝光停了下来,神色黯然。
岚溪想起之前镜中的景象,连忙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了。”
不去多想?这些事情从来无需我去想,它们一直都在我脑中,从未离去。
凝光顿了顿,继续道:“师父知道此事后非常震怒,立即将我锁在碧潭寒川一十九年,直到我身上的魔功全部化去为止。放我出寒川的当日,师父就将我逐出师门,自那以后,渊离门下,再无凝光。
“那日,我跪在师门前足足三日,请求师父答应,若有一日我彻底斩除‘十荒’,便重新收我为徒。”
“那你师父答应了没有?”
凝光摇摇头,“师父并未应我,只是遣凝海师弟来山门前,要我速速离开。”
“……”
“不管师父同不同意,我下山之后便以铲除邪魔为己任,四处搜寻操纵‘十荒’。直到三年前,我终于找到一丝线索,发现原来‘十荒’背后之人竟是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中残留的魔物——就是那日险些要了你我性命的白衣老者。”
岚溪想起尸积那双空洞的红色魔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立即将消息通报师门,禀明家师,凝光愿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三年里,我费尽心思,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可就在我即将成功时,却被那魔物重伤,躲进了密林,被你所救。”说着,他深深地注视着岚溪,“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岚溪一愣,随即笑道:“万幸,你我都平安活了下来。只是,那日救我们的那道白光……”
“那便是我的师父了。”凝光道,“在救走我们后不久,师父便成功封印住了尸积,不过也因耗神过度,不得不闭关修养。”
“那,你师父可有说过让你重回渊离的事?”
凝光一怔,摇了摇头:“师父闭关之前,并未留话给我。”
“也许,也许是他伤势太重来不及说,也许,他只是忘了。”岚溪温柔地看着他,轻声安慰道,“如果我是你师父,你立了这么一件大功,肯定会让你回去的,放心吧。”
重回师门吗……
凝光看着这双纯真如水的眼睛,心中那颗曾经迫切想要回归的心,已经开始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