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子与韩长昔静静对立,彼此盯着彼此,一个人的眼睛不能骗人。珠玑子的眼神目光温和如一泓清水,韩长昔的眼神目光似剑之锋利,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心中各有所想。韩长昔没有从珠玑子的眼睛中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眼睛不能骗人但若骗人便已是到了出水无痕的地步。珠玑子毕竟江湖阅历深沉此时依然温和注目着他。韩长昔知道自己的气势完全没有压过眼前的人,不仅如此自己的气势反而被眼前的人紧紧包裹,此次对峙他已经输了三分。他身动如出水的蛟龙,下山的猛虎,出手成招,奇快无比。
珠玑子见韩长昔放下了方才的儒雅,一出手便是狠辣的招式于是出手反击。珠玑子虽在气势上胜了三分但是对方一出手他便以知道眼前的人武功深沉凝练。珠玑子不让对手往前踏出一步,二人这番突然的举动惊扰到站在屋外的守门人,守门人推门进来不明所以见韩长昔跟人交上了手于是想上前助阵。展南雄手起一根筷子折断飞出,正中两位守门人的左右腿上的伏兔穴,二人只觉双腿一麻绵软无力一下倒在地上。
守门人见势不妙扶着门向外走出去。
韩长昔道:“给我守好了门哪里都不要去。”
珠玑子笑道:“先生好胜之心果然强盛。”
韩长昔道:“既然打赌当然就要负责任。”
展南雄道:“先生所言不差,愿赌服输才是真英雄。”
韩长昔知道自己今日面临的人是个劲敌,眼下已经过去了二十四招,心中想道:“我若还不能走出这道门,恐怕就要输个底朝天了。”
二人似心意相通,收手伫立相望。
韩长昔回身落座,道:“看来在下今日若想走出门去实有些困难。”
珠玑子笑道:“不难,不难,只要先生打赢了我,这道门槛无人阻拦。”
韩长昔端着酒杯喝着酒,心中想道:“我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来的这两个人武功竟然都不俗,此事当真变得棘手起来。剩下六招我需拼尽全力。”他放下酒杯左手握住桌子的边沿运足内力提起桌子拍向珠玑子,桌子上盘子碗筷坛子银票都“劈里啪啦”摔再地上。
展南雄依然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观摩,珠玑子起身脚尖一点,点在桌子上向旁边跃了过去。韩长昔一松手桌子又向珠玑子砸了过去。
坐在椅子上看着的展南雄忽然眉头紧蹙起来。
此时珠玑子手中多了六枚珠子,手一扬,六枚珠子便三枚一竖,两枚一横飞过去截住韩长昔的去路。几声嘶鸣,韩长昔心想道:“暗器。”他也不得不停顿一下躲避珠子。
他瞅准暗器的来向,后身一倾躲了过去,暗器他已躲过,他起身就要向外走。珠玑子已经右手擎着桌子向他拍下来,他只好借力向后一跃如鱼一般跃出水面后又倒摔回水中。桌子就要拍到地上了,珠玑子手腕一翻竟然将桌子正了过来,然后双手托着桌子一边轻放在地上,然后起脚将桌子向旁边轻踢出去。
展南雄道:“二十五招。”
韩长昔道:“贵客好功夫,内力收放自如,在下佩服。”
珠玑子道:“先生的武功也不错。”
韩长昔心想道:“我一未能自己出去,二未能将此人打出去,反而因为两种选择的存在让我总是在这两者之间徘徊。那不如直接将此人打出去。”想着掌上凝聚内力冲身向珠玑子拍过去。
展南雄道:“二十六。”
珠玑子化解了他的攻势,于是闪身左掌拍向韩长昔面门。韩长昔收回右掌,左掌相迎他没有在这节骨眼上选择硬打硬的打法,他左掌顺着珠玑子掌势向后引为了防止脱掌始终缠着珠玑子的手掌,这份力道柔劲把握的正够火候。珠玑子胳膊已经完全舒展开手上的力道消失殆尽,高手过招时机要恰到好处,韩长昔招式一边握住了珠玑子的手掌往前一扯,珠玑子便跨步来到他的面前,借力施力。二人虽没有比拼大捭大合的外门武功但是这番动手也能显出彼此的武学造诣。
展南雄瞧在眼里道:“二十七。”
韩长昔压住珠玑子的手掌身子绕到他的身后,松开手掌,屈身双手抱住了珠玑子的腰身。然后他脚一蹬地,二人的身子连在一块儿,他带着珠玑子腾空而起就朝门外摔去。
展南雄心想道:“武功中竟然掺杂了摔跤术,看来这是杀手锏。”于是道:“二十八。”
珠玑子双手紧握韩长昔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腕企图掰开,挣脱他的缠缚。二人将门撞烂即将摔出去,珠玑子双腿展开双脚钩住了两个门框。韩长昔见自己已经出了门来只要将脚落到地上自己就赢了。这时一位身材魁梧,容貌端庄,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外,他不明所以于是用掌抵在韩长昔肩头帮他卸力然后用劲一推二人又摔进屋内。
二人身子一正,珠玑子双手交叉分握韩长昔两只手腕,扯开手腕,他便脱身借力凌空一摔将韩长昔向屋内摔去。韩长昔扭转身子,双掌拍出,珠玑子以掌接掌“嘭”一声,他借力倒飞出去。
展南雄道:“二十九。”
珠玑子落到地上仿佛看穿了韩长昔的下一步动作,于是双腿借力一蹬,轻身跃起,出掌便攻向他。韩长昔心中只盼自己的速度再快一些,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对珠玑子出招,终于他的脚掌抵到墙上,他要破顶而出,这是他最后的办法。
中年男子冲身袭向珠玑子,展南雄见势出手接下中年男子一掌,中年男子又退到门外,展南雄又坐回椅子上,只听椅子“劈里啪啦”散成一堆烂木块儿。
展南雄道:“三十。”
珠玑子从下全力向上跃速度自然不如韩长昔凌空借力跃的又高又快,眼看就要追不上了,韩长昔的身子已经完全与他错过了,他自己预料的位置错了。韩长昔并没有直接在他语料的位置拔高冲顶而是斜射一段距离后破顶而出。他左手四枚珠子飞射而出两枚正中韩长昔双足的涌泉,两枚正中双手的合谷。
韩长昔被珠子打中暗叫道:“不好,被珠子一打中身体凝聚的内力就散了,手上的力道散了不说,连握拳都没有了力气。”
韩长昔摔了下来,中年男子出手接住他,韩长昔道:“门主。”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楔的一位门主,姓金,名宗轶。他道:“这位贵客并没有要伤你性命的意思。”
展南雄率先开口道:“原来是门主驾到,有失远迎。”
金宗轶道:“贵客倒真会反客为主。”
展南雄笑道:“我们在赌。”
金宗轶道:“赌?结果如何?”
展南雄道:“在下赌输了几局终于赢下了一局。”
金宗轶看向韩长昔,道:“输了?”
金宗轶双手背在身后,道:“输了就要认。”
韩长昔退立在一旁自是有苦难言。
金宗轶道:“我若不来你就彻彻底底输进去了。”
韩长昔疑惑地看着金宗轶,金宗轶冷哼一声道:“你可知他们的银票都是假的吗?”
韩长昔道:“假的?”扭头质问展南雄和珠玑子道:“你们用的银票都是假的?”
展南雄道:“我已经将我输出去的银票都赢回来了,而且还多赢了一百万两银子和一座酒楼,所以之前的账何必再翻?”
韩长昔有些气急败坏,道:“你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展南雄道:“不怕,不怕。在下将输出去的七十万两假银票都赢了回来,正好还赚了先生三十万两真银票。当然外加两百万两银子和这座酒楼。”
金宗轶道:“够了,愿赌服输,你这一次栽的不冤。”
韩长昔默不作声立在一旁。
展南雄向金宗轶拱手施礼道:“在下此番前来并不是要与先生相赌,而是为了见门主一面,既然门主亲自出面了我们赢来的都不作数。”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千两的银票放到条几上道:“饭钱六百两,剩下四百两当我二位为今日之事赔礼道歉。”
金宗轶知道展南雄有要事要办是故才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与他们攀谈。金宗轶道:“那就多谢贵客。”瞬即吩咐道:“再开一间,上酒上菜招待贵客。”
韩长昔应声而去。
展南雄、珠玑子随着金宗轶来到另外一处雅间落座,金宗轶道:“贵客现在可以聊正事了吧。”
展南雄道:“我真有一事劳烦门主。”
金宗轶点点头道:“贵客但说无妨。”
展南雄道:“我想找门主帮我保个人。”
金宗轶道:“贵客怕不知道杀人才是我们的本行。”
展南雄道:“这个自然知道,不过杀人与保人都是赚钱嘛。”
金宗轶道:“贵客怎麽个保法?”
展南雄道:“门主这是亲自答应了?”
金宗轶道:“我们是生意人,既然贵客找到了我们,我们怎能让贵客败兴而归。”
展南雄道:“门主够爽快。”
金宗轶道:“贵客要保什麽人?”
展南雄接过珠玑子手中的画像展开放到金宗轶面前道:“保的就是此人。不过保此人要先找到他。几天前我们在昌州的平阳与他打过照面,所以接下来就看门主能不能挖到人。顺便门主可以给我们报个价。”
金宗轶道:“杀人的买卖我有数,但这保人买卖头一次做,贵客想出多少钱?”
展南雄道:“五万两保他的命,五万两需要门主亲自将他交到我手里,会君山清修观后山,五万两酬谢。”
金宗轶道:“贵客爽快人。”
珠玑子道:“钱今日一定送到。”
金宗轶道:“钱到了我们自会行动。”
展南雄道:“好,这一杯敬门主万事功成。”
金宗轶道:“贵客吉言。”
展南雄道:“我知门主琐事倥偬也不便在此打扰。”
金宗轶道:“贵客慢走。”
韩长昔将展南雄、珠玑子送出门道:“二位贵客足智多谋,让在下实为敬佩。”
展南雄道:“先生才智双绝,遇事应变自如更让我等敬佩。”
韩长昔道:“不知道二位贵客如何想到这样的手段来见我们门主?”
展南雄道:“先生太聪明。”
韩长昔知道他们不肯说了于是就不便追问,送他们坐上马车就回到楼内。
金宗轶道:“发生今日之事你怎麽想?”
韩长昔道:“发生此事甘受责罚。”
金宗轶道:“你身为管账先生怎可与有备之人做赌,难道你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委?”
韩长昔道:“他们想见的是门主,但是门主肯定不会见他,不过区区假银票也更不必门主出手,那他们为何?”
金宗轶道:“他们直接对你出手你该如何?”
韩长昔道:“大开杀戒更见不到门主。”
金宗轶道:“说穿了不值一提但是身为局中人却往往看不清。”
韩长昔心中想道:“赢得都是假的,输的都是真的。”
珠玑子和展南雄坐在马车上,珠玑子问道:“大哥是如何相出这条连环赌的计策?”
展南雄道:“你第一眼看到韩长昔的时候你想过他在楔中的地位吗?”
珠玑子道:“既然是招待我们的想来身份是不会低的。”
展南雄道:“自称管账先生势必善工于心计,二弟是玉珠神算你认为如何对付他?”
珠玑子道:“此人文武双绝,在楔中有地位之人自然养成了目中无人的傲性,所以无论我们是谁他们都不会瞧在眼里,但是此人却能温和有礼显见涵养非凡也可以说此人伪装的很深,我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此人杀心很重。故此让他觉得有一件事情不再他的掌控范围之内才更能引起他的好奇之心与好胜之志。”
展南雄道:“我们要见他们的正主势必要跟他玩些花样儿,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份地位很高看不上我们很关键,正因为他对我们不走眼,我们才更能模糊我们在他心里的判断。当然此事能成也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否则我们的这两箱假银票也不是这个用法的。”
珠玑子道:“的确赌的太悬,若非他们门主出手恐怕我们当时已经输了。”
展南雄道:“是啊,他们门主来的实在很巧。”
展南雄与珠玑子二人回到会君山,有人禀告展南雄道:“镖主,我们又将那个跟凶手混在一块儿的小童抓到了。”
展南雄笑道:“太好了,将他带上来。”
小山河被两个青年人架到展南雄面前,小山河一见展南雄魂都快吓没了,小山河道:“展......展前......前辈。”
展南雄道:“你放心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的。”
展南雄一把拽过来一拳捶在小山河肚子上,小山河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展南雄道:“白衣人让老子断子绝孙,你却真的要让老子断子绝孙,信不信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小山河两行眼泪似不争气的雨滴下个不停,他却强忍着疼痛不敢出一点声音,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只要自己敢反抗迎接自己的一定是那硕大无比的拳头,所以倒不如自己装聋作哑的好,挨完了打展南雄气一消自然就好了。
展南雄道:“将他关起来,一定要给我看好。”
小山河含着眼泪心想道:“几日不见竟又故地重游来了。”心中喟然叹道:“老天爷不公啊,我若武功高,本事大,能力高,脑袋聪明你让我命途多舛也行啊,可我偏偏武功不高,本事不大,能力衰微,脑袋还笨你让我命途多舛做什麽?老天爷你不公啊,我初入江湖怎麽就让我遭此劫难。”
小山河一边啜泣一边为自己感觉委屈,越委屈心中反而竟是些念头,道:“真是叫天天不灵光,叫地地不应,大喊大叫还挨打,我到底哪里得罪老天爷了。”
自己一个人趴在床上想着世道的不公,低声嘀咕道:“自古怀才不遇之人那是真怀才,寄情山水之人那是真逍遥。我算什麽?什麽本事没有就碰到了位白衣公子,吃进了多少苦头。我想逍遥自在,浪迹江湖也没逍遥啊。老天爷您让身怀大志,胸有抱负,无所不能之人多灾多难也就算了,怎麽还偏偏就让我多灾多难。凭什麽呀?老天爷您说说这是凭什么呀?我平日里也没干什麽缺德事啊,顶多是撞见凶手不报官而已。”
小山河自己一个人说了一大通唉声叹气道:“这日子什麽时候是个头儿啊。”
此时的小山河犹如池中之鱼,向往着浩瀚无垠的大海,希望自己可以海阔鱼跃,他却不知自己本身就已经游进了大海之中。海之辽阔难以一眼望穿,海之凶险暗藏隐祸让人防不胜防。海再辽阔也是囚牢。可惜自己武功不高,本事不济,却又心怀美愿,生于弱肉强势的海中自己的生命却终究只是映入海中的一粒星光,虚无缥缈。
他流着泪念道:“我讨厌黑屋子,讨厌黑屋子,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师傅,我想五爷,师傅教我的武功我还没有练成,师傅让我看的书我还没有看完,五爷做的红烧排骨我想吃,五爷做的酱猪蹄我想吃,五爷做的葱烧大肠我也想吃,五爷顿的排骨,哎......别说了可真香,我还想吃五爷做的猪头肉......五爷做的我都爱吃。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事与愿违,世事无常吗?发生在我身上我又该怎麽办?谁能教教我,我该怎麽做?”
一道道难题放在面前,充满了泥坑的不平之路有始无终。看着别人可以轻松上路,自己前途却十分渺茫,自己虽有不输之心却叹自己非超群拔类之人又该何去何从?一介庸才如何去同别人一较高下?这岂非正是人生最有挑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