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时,永乐园内依旧灯火通明,漫天的彩灯闪闪发光,真是一幅少有的美景,至少在蓝叶眼中是这样的。
她虽然见过的美景不少,可多是自然形成的,而这种后天装扮出的美景她还真是很少见到,她不得不承认这景色真的很美。
她在观景阁上俯视着众人观察了很久,因为此时所有的风景已经被她移到画纸上,就连每个人的轮廓都已经完成,唯独剩下最难画的表情让其不知如何下笔。
蓝叶看着愁眉不展的众人,又不能直接画下来,她沉思很久终于还是想到了办法,接着她又开始继续作画。
狐月心那一曲广陵止息和汉宫秋月已近高潮,在看跳舞的女子中,只有一人舞姿出众,那女子只是在众人中做着自己的动作,却好像整个画面里只有她自己一般,其他那些忧郁的面孔早已不能再入福亥的眼。
福亥欣喜的看着那黑发盘起如一朵莲花般的女人,只见那女子表情平静,看似冰冷的面颊却能融化男人的心,像福亥一样的男人更是躲不过这冰雪般的诱惑,此刻的他早已经忘了自己今夜策划这一切的目的,而是完全被面前的女子吸引住了,不能自拔。
一旁的圆画看出了福亥的心思,便故意咳了一声,那声音正进入福亥的耳中,福亥才突然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冬画是在提醒自己,别误了重要的事,接着福亥又看了看众人。
当她看到五姑娘时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依然是明月高悬,心中不免兴奋起来,虽然他见众人脸上毫无喜悦之感,可只要那天上还有圆月,自己的计划就能得逞,福亥又一听这曲子已近尾声,众人的比试还没有个结果,并又给圆画递了个眼神。
圆画明白后便大声通知众人道:“大家听好了,这曲终之后若还不见分晓,就只能一起受罚了。”
众人听后只有史国公还很平静,其他人都坐不住了,有的站了起来焦急的看了看天上的圆月,还有人看着观景阁中作画女子的表情,来来回回坐不安稳,可被看的人却都很平静的各自忙活着,有的忙着落子,有的忙着出拳,有的点上眼睛,有的拨动琴弦。
这里最平静的人便是石远了,他似乎已经成功的突围了,反倒是对面的史珍紧张的满头是汗,一旁的人也都惊奇的看着棋盘上散落的黑白棋子。
依然是黑棋包围着所有的白棋,可不同刚才的是白棋如今占领着死门、惊门、伤门、杜门、景门。
所有的凶门都被白棋所占,而黑棋的开门、休门、和生门,也开始不太平了,对于懂棋的人都知道,这吉凶是互相转换的,且物极必反,一盘将死之棋就这样被石远走活了。
正是因为石远选择了一条必死之路才得以逃生,接下来石远又把对手逼到只剩下所有的生门。
而此时的石远已经占据了七门,若按九宫来看,生门正处北方坎宫内,更是大凶之象,此时一旁的众人不惊的赞叹道:“妙啊,真是妙,这千古难题竟然被一个少年将军给解开了,看来我们真是老了。”
此时的史珍表情难看,知道自己大限已近,再做挣扎也无意义,他只得认输,一旁的裁判大声回禀道:“对弈结果白棋胜。”
这声音像是第一个传到薛宇痕耳中的,他听到了结果终于如释重负了,他不想再比了于是停了下来,他与阎翼虎二人一直这样慢慢悠悠的拖到现在,就是在等待着对弈的结果。
若是石远胜了薛宇痕也不需要再比下去,薛家已经安全了,可若是史珍胜了,那他就算拼了命也要赢下来,可老天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结果,薛宇痕也自知体力有些不支,若再比下去定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便停下来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认输了,这样一来就剩下他和史珍来比试书法了,那结果不必说,自然还是他占优势,所以选择认输才是全身而退的真正胜利,才可让薛家笑到最后,成为今日最大的赢家。
这结果石远并不意外,这或许就是石远所希望的,众人虽有些不理解,可也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一旁的杨衰有些失望,没能看到最精彩的对决。
因为二人并没有用尽全力,可这样也是保护了自己,至少国主会认为他们远比不上韩义,也可让国主安心了,可自己却担着很大的风险,若实话实说就害了这二人,若是不说便对不住自己的这份忠诚之心,正在为难之际贾谊突然走过来,小声问道杨衰:“他们有没有作弊?”
杨衰面对任何人都可以撒一次善意的谎,可面对贾谊他不能,因为他的忠心只体现在贾谊这里,面对贾谊的时候忠大于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
杨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贾谊已经明白了,又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在担心着什么。
他在担心女儿贾蓝,不过他已经有了不吃亏的筹码,若是贾家被罚那薛家和史家也定不会好过,若是贾家无事,他也不会公开与薛家、史家为敌,这样对他没有好处,所以他在担心之余脸上不觉得露出了喜悦之情。
因为他知道了今晚最大的赢家一定是自己,若是被罚所有人都逃不过,可自己一定是被罚最轻的,若是不被罚,至少还有他们两家的把柄握在手中,也好日后以此来作为条件,去换些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就在这时永乐园中突然有一人大喊道:“你们快看。”并同时用手指着夜空。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向天空看去,这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很多人,最吃惊的还是福亥,并暗自叹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那天上的圆月渐渐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那越来越弯曲的身体,像是被自己笑弯了一样,依然挂在安静的半空。
狐月心的曲子也随着那弯弯的月亮,一样弯弯的流淌着,可那水面却再也不见一丝涟漪,安静的像时间都静止了一样,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那起舞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缓慢的停了下来,最后一根颤抖的琴弦也静止了,众人严肃紧张的表情慢慢也舒缓开来。
狐月心一曲终了,一切都告一段落,贾蓝也做完了画交到福亥面前,福亥知道结果对他不利,可自己说过的话还是要兑现的,接着便让圆画放了狐月心和他的父亲,并开始俯视着下面的画。
福亥高高的坐在殿上,下面两个女仆一人一侧拖着长长的画纸,把画摊平正对着福亥,一幅灯火辉煌繁荣美景,众人欢聚的那一刻被生生的烙印在画纸上。
仔细看去无一漏处,连树上挂的灯火都不多不少,桌上的杯脚也都一模一样,连那远处的城墙都栩栩如生的耸立在那,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再看那一轮明月挂在上空,竟然是圆的,福亥正要拿来与之说道,可一旁的圆画又制止了他,并让其抬头一看,福亥一看大吃一惊,刚才那一轮弯月竟然又变成圆的了。
他并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就把这现象看成是神仙显灵吧,来引导自己做出决断的,既然这画上的景象与此刻无样,那自己只能继续把承诺的话兑现了,并准备要赏赐贾蓝。
可他猛然又想起,自己还说过要看到众人愉悦的表情,可这画上每个人的表情却是愉悦的,这样她就欺主之罪了,那是该罚的。
于是福亥便对贾蓝责问道:“方才大家明明都是沮丧的脸,你却擅自把他们画的高兴了,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欺骗国主可是要杀头的。”
下面的众人都惊讶的看着上面的画,也都仔细的看着人物的表情,确实没有达到国主的要求,不过也都是沮丧不悦的脸,可为何国主要说是高兴的脸呢?下面的众人都很不解。
贾谊连忙站出来跪在地上为女儿请罪道:“禀国主,小女一时糊涂,没能做出高兴的表情,还请国主降罪,念罪臣多年救灾有功还请从轻责罚啊。”
贾谊知道女儿贾蓝不善言谈,怕说错了话讨得国主发怒,就更不好收场了,所以才选择了主动认罪以保损失最小。
可没想到贾谊这话反倒是惹怒了福亥,福亥大怒道:“你难道是在说我瞎了眼吗?连那是非曲直都分不清吗?我刚刚明明说过是要看到高兴的表情,可没说可以欺主,你现在又说没能画出高兴的表情,难道是想一起欺主吗。”
贾谊连忙解释道:“臣不敢......可臣看到的分明就是沮丧不悦的表情啊。”
一旁的薛将军也突然站了出来为贾谊说话道:“禀国主,臣看到的也和贾大人一样,并未见高兴的表情。”
贾谊没想到薛岳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而除了薛将军站了出来,其他人都选择了沉默,而其他人看到的也都是不高兴的表情,这也让贾谊坚定了立场,绝不会选择站在史国公那边了。
福亥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并让圆画去下面看一看,圆画随后走到神仙殿下面,站在众人的角度一看,果然画上人物的表情个个显得暗淡无色,有想哭的神韵,绝无高兴之意。
可自己刚刚在上面时所见确实都是高兴的表情啊,圆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并叫来一些奴婢仆人一起观察,来来回回上下看了好久才回禀国主道:“禀国主,老奴所见也和众大人们所见一样,是沮丧不悦的表情,不过站在国主的位置上去看,也确是高兴愉快的表情,贾小姐并没有欺主。”
福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亲自从座位上走下来,上下的看了好久才不觉得惊叹道:“果真是我青叶国作画第一才女啊,既然按照要求完成了,自然是要奖赏的。”
接着福亥回到座位,贾谊也松了一口气,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福亥当着众人的面又大声说道:“贾小姐的赏赐到夜宴结束前,我自不会忘的,不过在游戏还没有结束前,我还没有想好要赏什么,待薛家和史家的公子再行施展一番后,根据最后的结果,我在统一奖赏或是处罚。”
福亥结束了讲话,又让圆画继续准备下面的展示,并大声对二位公子说了规则:“如今已是正子之时,新的一年也从此刻开始了,二位公子既然都输了,就只能根据事先的规定,每人根据此时此景,现场做出一首诗词并写下来,若是在丑时之前还不能完成的,就要受罚了,若是完成了不能让国主满意的,还是要受罚,国主满意了大家若有不满意的,还要受罚,规则就说到这里,请二位公子准备开始吧。”
史家和薛家的人都为二人捏了一把汗,在所有人心里这都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而只有石远并不担心,也只有他最了解薛宇痕。
其他人只知道薛公子是个英俊的少年英雄,功夫高本领大,可并不知道薛公子也是个大才子,诗词歌赋无所不晓,这只有日夜陪在薛公子身边的石远才知道,石远也是薛公子唯一知心的朋友,可这份友谊又能坚持多久,或许就在一首诗词过后便荡然无存了,也未可知。
对于普通的人,这天下的事不可预知,这天下的情感依然不可预知,暴风雨总发生在看似平静的时候,而彩虹也同样只能在雨后才更显美好。
石远用坚信的目光看着站在舞台中间的薛宇痕,薛宇痕也淡笑着看着石远,微微的一点一点低下了头,像是在对石远说:“放心吧,不用担心。”
接着薛宇痕拿起头顶长着长毛的笔,进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而一旁的史珍也同样拿起了笔,沾上了墨汁,却愁眉不展的不知如何下笔,又看了看远处的父亲史国公,史国公只是微微一笑的看着自己,那安心的一笑让史珍也感到踏实了许多,可踏实归踏实,还是久久的写不出任何东西来。
此刻比起刚才气氛并没有好多少,或许只有贾谊的心踏实的落下了,其他人还是不能完全平静下来,特别是那些起舞的女子,国主并没有让他们退下,而他们又没有按照国主事先交代好的去做。
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不好的预兆是有的,每个人都焦急的观望着,慌张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可偏偏还是那朵黑莲,丝毫没有任何骚动,安静的傲立在众人之中。
这些人站在一旁等待着,所有人也都在等待着,只有一人不需要在等待了,那就是狐月心,此刻的她已经踏上了回家的归程,坐着圆画大总管私自为她准备的马车,一路向胃土镇赶去。
路上奄奄一息的老父亲只说了一句话,用他那颤抖无力又苍白的嘴唇,发出平静而安详的声音道:“终于......可以回家了......”
狐月心看着不久于世的老父亲,坚强的转过头去,流下了脆弱眼泪。
车夫把马车赶的飞快,恨不得一瞬间将二人送到地方,他好得以休息,毕竟在过一会就到丑时了,这个时间谁都不想还在外面漂着,只要是人都会有过想要回家的渴望,小人物有大人物也有,活着的人有,将死之人也有。
永乐园内一个个疲倦的面孔随处可见,可国主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众人也只能继续陪着,离神仙殿远些的人还可以偷着打几个哈欠,伸一伸懒腰,可在神仙殿里,众人还是一样精神饱满的等待着。
他们也有困倦的,可却丝毫不能显露出来,若被国主发现可就不妙了,他会认为那是对他的不敬,可这里偏偏就有人不在乎这些了,那人张开了大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舒缓的呼出,大概前后几秒中的时间,那人眼睛一直眯成一条缝,那难看又夸张的表情配上松弛的皮肤,更是不忍直视,可还是有人愿意多看几眼,那人便是石远。
石远看着对面打哈欠的史国公,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楞了一会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就不再多想了,而是专心的看着薛公子在如何写诗。
也有几个心细的人,看见了史国公如此不堪之容,却不敢直视,福亥因眼睛一直看着舞女之中唯一的美人,却未曾注意到别处。
这史国公的举动确实有些让人费解,史国公可以说是一个老奸巨猾之人,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的,此举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