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时常说“忙忙碌碌一整年,得盼来年好”穷苦人家也正是因为这句话给足了安慰一般,都暗自在心里发起了誓愿,期待开春后一切都可以有所改善,发挥极限,不负家里族里的威望。
初下雪的当天正好赶上了大年三十的头天晚上,且看这章、王两家,早早的就从村大队开完会往家赶,只见人们个个手中拿着一张画,而走在旁边的大人们也正弯下腰嘱咐着:“不要把东西弄掉了,双手捧牢些”。孩子们自当是像得了指令,乖乖地遵照着。
时代赋予了人类不同的属性与地位,可是对于王家媳妇来说,她的社会地位完全取决于是否能够为夫家生了几个男丁,以便在这个家族得到一定的威望。就比如王太老的两位哥哥头几胎生的都是儿子,自然也就比王太老的婆娘要体面的多,受的恩宠也就多了些。
这天夜里王太老双手抱头躺在床上,回想下午在玉米地里的所见,那些个玉米棒子都吐露出嫩黄的毛絮,那个颜色着实让自己欣喜爽朗,想的也入了迷了,正要动作时,可好被惊醒的程氏一把推开,妻子程氏愤然坐起举着剪子就恶狠狠地盯着王太老,王太老吓坏了,直到程氏抽泣声响起才下了床;径自去到竹床上趟去。
程氏是这样说的:“天知道要做什么?这些年的付出也就此时把我当成母货想要恩宠了,谁想要这份恩宠?我让了便是,不用在我这浪费情感,最好把我打发休了去,让我回娘家也是好的,可偏偏这么多子孙了还是不依,怪只怪我命苦,该讨了这碗饭吃的份儿......”自那以后王太老几乎不近程氏的身,自己且快活的躲到了高山上守起了野猪,而程氏也可以细心照顾两个小儿子,和一个尚在“出麻”当中的小女儿——“幸娣”
“幸娣怎样了?”守野猪的丈夫这样问着。
“只能吃得下几勺稀粥了....”程氏边喂着小儿志兴吃早饭,边叹气着应和到。
“这些天了幸娣怎样了?” 村里厢老人路过都要来问问,程氏也只好礼貌回复一句:“还能怎样?命苦啊...”
“取些艾叶煮水喝下,泡泡澡...”老妇人扛着锄头宽慰着。
“幸娣怎样了?好没好些?”大嫂抽着焊烟,坐在门下台阶上淡淡地来问。程氏没了好气回到:“早死了倒也好,谁叫她不死呢?”
“幸娣怎样了?”
“.......幸娣怎样了?.....”
"................................................"
诸如此类的问,确实让人心烦,但凡家中有一人肯进到小黑屋照看一二倒也好,任凭这些鬼来叨扰,自己也绝不没了好气,怎奈世风日下都是些生怕自己得了烂疮也躲避不及的主。
且等一家老小都安睡了,坐着灶台旁独自烧火的程氏,一想起提亲下聘的那般狗子,一听说幸娣得了麻子病,都且要退了去这门亲,想到大女儿整日里的愁容,程氏心里既是痛又是苦,最后便只有恨了。只见她拿着木勺往桶里装水,想着想着倒着倒着,突然就把那勺重重打在了锅里,瞬间把锅给砸了一个洞。程氏叹了三口气忍着泪就进到了黑屋帮幸娣泡澡了。
“妈,什么时候我可以跟你去地里去拔草啊?我也要去上学...”
“乖,幸娣,听妈话,早早地就能好了,管他脸上有没有麻点,只要安心大了就好了.....”
"哈哈哈"幸娣被妈用毛巾擦着竟然痒痒地笑出了三声,可是目光疲倦就那样歪着头盯着妈妈,程氏也不忍心的下手用艾草的粗糙劲去碰到那些长着痘疤的肌肤,一颗颗的事那样丑陋,那样可怕,彷佛那些痘会突然爆裂开来然后吞噬人地心肠一般,吓得程氏赶紧为幸娣擦拭了身体,安排睡下就悄悄出了门。
直到第二天天一亮,老大女儿和老二女儿在屋后发现倒在地的程氏这才明白昨晚妈妈交待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曼娣,你快扶了进去,给妈擦擦脸,梳梳头换上干净衣服,一刻也不要停留,好了后直接去洗衣服晒着,不能让大家发现什么端倪知道吗?必要时让妈睡一会儿子。”说完这话大女儿就赶紧跑到厨房,望着灶台上显然已经换上了一口新铁锅,兴翠立马摘了几个大的南瓜叶包着搁置一边,而后又将铁锅烧了红就要开始了杀锅的工作,只见铁锅快红了边,兴翠就将那一包东西扔下,瞬间火光直窜屋顶,吓得兴翠用力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于是就用竹刷快速将那南瓜叶的汁、涂满整个锅身,直到火苗没了,锅红叶退了,心才放了下来,接着便是刷洗,润油的再刷洗,最后得了一切稳定才做上了水,下了米,灯米汤滚滚响的时候,兴翠又喊了一句“记得看锅里”就跑下家门了。
“这天热的,怎么想起打火锅架子了?打多大的啊?”兴翠领着一木工师傅就来到门上。
“不大不大,这不昨晚做饭火大了些,起了油火,我又没经验一个慌张菜刀打了锅....”
"冒失鬼,哎呀我说孩子,这么大的锅破了,打了架子又有何用?"
“今年地瓜种的多,下半年雨水多,到时用来烘焙正好需要,这锅也好些年了,不成样子了废物利用一下。”
“你妈呢?怎么不来敬茶?”
“我妈做木料摔了一跤,现在里面梳洗呢,您要喝茶是吧?小的门伺候着吧,看您整日里人也好,我就先受这个福气给您泡一大杯来给您吃.....”
说罢,兴翠便去泡茶了,言语之中的客气也巧好地掩盖了事实,不然兴定会被关去看守起来。
“你叔来了啊?”程氏醒了穿衣扣着扣着问道。
“是的,妈你昨晚去了余家背了那口锅子来?”曼娣说。(余家离源头里差不多15里路,大晚上一个来回30里路)
“嘘,从此不再提,小心些。”穿好外里衣裤的程氏,又客客气气地走到了门口笑迎着:“呦,他爷叔,真对不住,本来是得提前到家拜会,今早吃了饭才让您忙的,您稍坐坐,女儿们快准备着盘子,伺候您爷叔吃饭。”
说下这话,这母女三人一个煮鸡蛋,蜜枣,一个洗菜切菜,一个炒,不出三刻钟的功夫,桌上就摆满了一圈菜肴,全都是一小碟子装着的,荤素冷的共十碟,中间还有蜜枣,鸡蛋,看的他爷叔甚是开心,一口一个菜,嚼的那声音也怪好听的。
此时王太老也到家了,虽然不理解在村里做木工的德老弟弟在正厅吃饭时何缘故,但心里想着总该是出了事故,为了活计也就配合着坐上桌相陪着了。
王家尚且有这一出,至于章家貌似也挺热闹,您还别说那瘦猴子哥不懂事,这个当事人也不那么完美,这些日子没来真的就和那山岗子头头上的一寡妇相好了,坊间里女人们堆里传的那叫一个火热。这章家大女儿听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开始醋意大发,坐在床头拿着剪刀就把那枕巾子给绞的稀碎,还不让人分说,谁要是说了连同一顿坏脸子就给你瞧见了去。
次月连队大麦子比赛,那瘦猴子来了,望见初女就是一笑,可是初女看到这个粗喉节,瘦高胯骨凸的主儿,心眼里都是怨恨,可是耳边总想起那些女人堆里的“活久见”的事,也就松了脾气,胃酸直涌上心窝口,叫人恨不得立马就趴到在眼前人的身上。经过这件事之后,被动反转成主动了,没过几天就嚷着要去帮人坯房了,细细一问,母亲才知道大女儿的心事,经过几番心里斗争后,终于在那瘦猴大哥最后的懂事上成全了二人的婚事。
稀奇稀奇真稀奇,娘家嫁女儿,还得全家帮忙去夫家盖房子?这件事成为了十里八乡的笑话。您且看,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扛木头的,夯土的不是章家公,就是章家母,那场面真叫好看。不过也有其他,只是这小女儿嘴上不饶人地抱怨着:‘’大姐嫁人,还得拉扯上本家,这样的婚我才不稀罕”
“破落户,叫你话多,小心红毛子知道。都给我精神点,不要犯浑。”上官氏喝斥到。
好不容易个把月过去了,王家幸娣的“麻子”风波已然过去,虽然脸上留了细细的麻子,好在晦气已除,原先要去彩礼的那帮人又都来了,只不过兴翠明显不乐意了,回绝了。过了几日又有新的公子哥上门提亲了,也都是父亲带着儿子,身边还有一个会来事的喜事老在一旁花言巧语,看的兴翠眼花缭乱,最终在一个高个肤白的男子身上下了注。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一有空就会碰面,不是上山砍柴,就是一起割稻子,渐渐地心意相通了许多,爱意也多了,就这样成婚的日子也到了。
章家辛苦几个月,没等缓过劲儿,大女儿就迫不及待的住在瘦猴子那了,要不是父母拦着估计也就那样在一起过了。大概过又了几周,一切准备就绪,两家人的第一胎女儿就先后嫁人了。
“听说了吗?最近村里来了几个陌生男人,其中有一个叫来柱的家伙,长的真是俊俏......”
"那天我去下河沟锄地,看到一人在溪里...."
“我也看到了,模样不错,个子也高,听说是外乡来的,是一个叫坞坑口的地方来的。”
“就那几个烧窑的吗?”
樟树岭子村的女人们,聚集在溪边就开始聊起各种八卦,张家长李家短,是是非非在她们口中传的是那样潇洒自如,完全不把“红毛子”记在心里。
老二连玉,自打大姐出嫁后,心里自然是空落了些,因为以后家中所有事全她一个人做了,也没有个分担,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是要埋怨的,章家几个子女,也就数她肚子里能藏话,是个内底里办事的人。
这天一大早章家阿爸就背着包袱,手中牵着满意,徒步在路上,到了乡里,镇上,贸易中心,但凡人多的地,那满意总是开心地笑着,见着世面的一副傻相。这父女二人饿了就吃包里的饼子,渴了就凑在溪坑里“咕嘟”几口冷水,等到天在晚些要不就在农户的柴草堆睡,要么就去馆子里睡,一路上满意不哭不闹,令章家阿爸也是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其去处。
家里发现满意走丢了,就连孩子她爸也不见人影,心头一惊的上官氏,也明白是什么原因了,站在村口张望远方。哑巴娘子看着,只是凶神恶煞,双手直挥舞着,也就上官氏知道她这样的举动是何来由。
下学时间,小莲女背着书包朝家赶着,手中握住老师奖励的半只铅笔,高兴地小声嘟囔“满意肯定会很高兴地...”然而却被现实打了一脸巴掌;只见她看着满意的睡铺子,衣服鞋子都不见了踪影,惹得她豆大的泪水直挂了下来,拿着那半只铅笔边哭边跑,直到跑到窑厂,又摔了几跤,这才蹲在路边望着远方的大道,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烧窑的听见,也出来看了究竟,四下里打听这女学生的家处,有人说:“这是章家老好人的小女儿”。也有人说“这女娃娃为甚哭泣?”来柱走上前唤着:“小妹,这是怎么了,哭的这么伤心?快回家吧,小心外面不太平,再有坏人把你卖了去。”
小莲女听着,站起了身,边回头张望,边哭泣着擦着泪水。而远处老二也来了,不知道是谁家的自行车借了来,正朝小妹骑了过去,来柱还是站在那望着眼前这俩个长的如天仙一般的姐妹,脸上挂着疑问,只是站着不动。
回到家的俩人,看着上官氏在张罗晚饭,虽然有些郁闷,但是口中的话也很伤人,她是这么说的:“老的不良,小的也开始不善,一天到晚竟是操不完的心,赶明儿全部卖到开化,教他们讨饭吃倒也省事了些。”
小莲女听出母亲的话中话,老二不作声,跑去帮妈炒菜了。小女抱着弟弟,坐在门槛上,手中仍是那半只铅笔,可是眼中的泪依旧不止,承富见状举起手擦了这个小姐姐的右边脸上的泪,小声地说了一句:“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是啊,曾几何时,那傻女儿也会这样安慰着自己,回想着“小妹小妹不哭哭,傻子心疼....”顿时所有的思念倾相涌出,坐在那门槛上哭声又大了,而这时上官氏又转为骂气:“哭哭哭,有何用,没人性的爷们儿,这回倒是有了主见,叫我们怎么办?....”
此事一出,可怜的小女,天天像是着了魔怔一般,一放学一踏进家门就问:“我三姐回了吗?是不是去蹲屎了?”看到无人理的尴尬局面,这心思细密的女儿也就只能趴在满意睡的那铺子,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新娘回门虽然迟了,但是人家完全不以为然,一脸的幸福样,像是得了太上皇的好处,在家里也开始做大了起来,直到听说满意和爸没有回家的消息,彻底把那种不懂事的心眼展露出来了.......
“这傻子要是有人舍得恩宠,也是功德了,做人嘛,不就如此,穷苦人家的又不是卖了女儿过活?何必呢?命不好又怪谁?”
莲女听了彻底不依怒了:“大姐,您是好命,我今日里就要说说,不就是听到猴子跟别人家的女人好过?你醋意大兴,为了自己一点私欲早早从了,谁不知道,我们娘家人都是赔了过去的,你倒好今日里这么说,我三姐虽然傻,但也不是你说得的,她且傻来着,也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不要一回来就在这埋汰人?”
“你给我闭嘴”上官氏也怒了。
“我就说,我偏说,你们数日里都说她傻,我却不觉得,最起码她会安慰我,这个家只有她会把我当做是亲的人....”
“.......啪.....”
上官氏随即一个大巴掌,打的小莲女彻底止住了嚣张样子,呆呆地站在那好久,好久,就连隔壁弄堂里的堂叔娘进来也没发现,叔娘看着莲女脸上的巴掌印想是受了委屈,连忙把老人家请出来了,而这个老人家便是红庆、红来的母亲。红庆媳妇搀扶了婆婆妈来到上官氏面前,屋里人这会儿也齐齐地叫着:“奶奶(婶娘)”
章家奶奶开口了:“孩子还小,打的了什么道理出来吗?莲女不委屈,最近只管去到你叔家过,让你婶婶给你做好吃的去。”见到自己儿媳给拉走了莲女,这老太太又开始说话了:“想必是我们家跟你家关系没那么亲,这才目中无人了吧?再不亲红开的爷爷和我家公爹也是同宗同谱的亲兄弟,这个人情世故总还知道吧?”连玉端来茶敬奉着。
老太太又说了:“红开小的时候,没了他爸妈,都是我们公爹和他爷爷照顾,养就了这么个没声没响的,倒是和红庆一样,天打了雷了也见不着一个声音。按理说他亲叔叔那边跟你们最亲了吧?可是那个儿媳妇我就见不得那张霸道脸皮,军来一直在大乡里陪着你们婆婆那边住着,也不怎么照应,还不是我们家好,照应相帮?满意的事,我本不想管,只怕是以后你们想找这个人,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未必会原谅,都是一对活宝,现世报。”
“她婶娘,我也不想,只是男人家的事我们女辈也说不上一二,只能是全家老小一块儿累一块儿在夜里抱着哭,您看马上饭点了,要不就在这吃顿吧?”
“不了,我啊没那些习惯,不愿意在别人家麻烦人,哪怕是自己老了,我也另愿自己煮着吃,真干不动了,我也不麻烦人,死了也就是了。”
望着婶娘出门,想着刚被吩咐的话,上官氏也不好马上去找了小女回来,只得借故让老二搀扶老人家回去,顺便送去书包,且叫她好自学着。
三日后,大女儿回家了,章爸也回来了,刚一进门,上官氏就不乐意的待见他,径自操起只纳了一半的鞋底子,下到村子里去了。而章家老爸也就一样不发坐在一旁,任由着连玉端茶送饭,小儿子坐在竹凳子上吃着玉米,那叫一个快活。连玉望着感觉家里的气氛不是很满意,也就抱起床单,被面拉着小弟就去溪里去了。
独坐在一旁的章爸,也没心思吃顿饭,悻悻地叹了几口气后,管自己绑起柴刀往后山去了。
小女儿回到家,看到屋子里无一人,也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趁着天光做起了功课。不一会儿上官氏,二姐和小弟也都回来了,上官氏这才舍得开口说话:“莲女啊,你爸回来了,且给他好脸子吧!你满意姐想必是有了好去处,咱们都稀罕她,只是希望从此以后她能过上好日子罢。”
莲女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做着算数,偶尔也会偷偷擦去眼角的泪,就那样埋头做着功课。
天黑了,约莫六七点钟的时候,章爸回来了,背着一捆柴火,腰里还兜了一些野猕猴桃子,叫着莲女捡了那些已经软烂的甜的吃去。莲女不说话,放下课本,又打了一盆子水淘洗了毛巾递了过来。章爸擦洗了一番,将毛巾丢在桌子上,伸手把莲女挽过抱坐在自己腿上;莲女这才说了:“爸,满意好不好?她开心吗?有没有哭?”
“满意很好,她很听话,也很懂事,不哭不闹。”
“爸,我跟你说句悄悄话,其实满意没有傻,只是脑子糊涂,只不过......”莲女说这话时内心是想说:“.....只不过今后再不能见着就是了.....”
章爸虽然没有什么话,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自从老大骂了她是个“傻子”以后,满意女就开始往好的地方变了,变的只爱笑,也不与人说话,只是待在家里,坐在门口憨憨地望着蚂蚁发呆,有时口水眼泪一起流下来的那样既是发呆又是笑,也就跟小女儿合得来,也难怪莲女反应大了些;想必这才是至亲的感受。
夜晚躺在床上,红开凑近老婆身子,侧搂着上官氏,任由她闹,但也不松开,只是悄悄的躺在那眼角挂着了有泪。上官氏知道背后这个男人的心思,只是转过来浅浅地说了一句:“早知道这般难过,当日应该另想想出路的。睡吧,但愿我们的孩子余生幸福安康。”
就这样这个家从此就再无满意了,就好像从没生过这个孩子一样。直到今日也再没见过面,甚至都不清楚那个肤白发黑的满意如今是否还活着了。
三女儿走了,老大有了男人了,这老二的婚事也该办了,只是不清楚她的缘分又在哪里。
这日中午,章爸领着一少年来到家中,细一问便是那个外乡的烧窑的。这个人身上脏兮兮的,一件要白不白的衬衣,许是很久没洗干净了,脱着一股子成熟男子的汗味,倒也不臭,只是气味挺大。
连玉挑着一担玉米,还顺带了几根长木一并卸了来,烧窑的闻声出来,径自相帮搭了把手,就在近面跟她这么一望,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那日那个可爱的妹子?来柱心里很是欣喜,而连玉看着这个帮自己的男子,起先一阵隔阂,过了几秒钟,脸上开始泛红,也就转头取了毛巾去屋子旁边的小坑沟里洗脸了。
章爸吩咐着:“孩子妈,家里的硝还有吗?”
“要那个干嘛?”
“拿去便是,另外中午添一个菜吧,留这外乡人吃一顿饭。”
“哦,承富去把笋干泡了。”上官氏吩咐完,上楼取硝了。
连玉甩着毛巾,脸上挂着笑就上了来,从厨房的门进的屋子里,挂好毛巾,只见那个男子正打量着自己,顿时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走到灶台边上。上官氏取了硝交于丈夫,走到老二跟前说着:“快,中午你来做饭吧!我来给你打下手,你爸留客吃饭,且注意些轻重,仔细调味知道吗?”
“哦,知道,我先把笋干洗洗去。”
富哥儿又拿了红薯干咬着,走到了那个男子面前叫着“吃,给你吃。”
来柱笑道:“你吃吧!”
“后生,看你这烧窑的功夫挺累人的吧!去,去那坑沟里头洗洗脸。”
章爸取了自己的毛巾,递了过去。来柱就接着憨笑着去了坑沟里,刚好可以跟连玉站在一块,心里很是激动。连玉看到前边这个光着脚丫子站在那就泼水洗脸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好意思了,连把盆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了,还顺手往后递出一块肥皂说:“我爸他人糙,许是毛巾上染上他的气味,你用这个洗洗吧。”说完便快步起身回到了厨房。
来柱接过肥皂,似乎是碰到了连玉的手指尖,这下转为兴奋了,噼里啪啦地就开始使劲泼水,给自己洗了个痛快。
洗完上了来,来柱把毛巾挂在门口的竹竿子上晒着,章爸看他身上既是灰土又是湿水,也就扯了一件自己穿的上衣递出让其换上。来柱也是没太注意身份,接过衣服就径自在大堂脱了起来,惹得拿热水壶的连玉一个快步的躲在了卧室的柱子旁,一只手撑着背对着站在那,头还不自觉往后看着;只见来柱又取了毛巾,擦了胸前的土,那腹部,那肩膀的肌肉,着实让人入迷,连玉心里想着:“想必那人是长干重活的缘故吧...”
中午莲女回来吃饭,见到家里有陌生的男人,还穿着阿爸的衣服,心里直打量着;正要夹些菜去门口吃的时候,突然大叫了起来:“呀,你就是那个大哥哥?”
“别没规矩”上官氏在一旁喝倒,夹了菜也就坐在厨房吃了。
“原来是你啊?那日看你哭的那么伤心。”来柱笑着。
“嘻嘻,真是有缘,爸你怎么就认识了他呢?”
“干活时认识的,快吃饭,一会儿还得上学。”
就这样这顿说尴尬不尴尬的中餐就那样进行着,莲女似乎对这个人特别亲切,惹得连玉倒有些不满了。到了夜里莲女的一番调皮话让连玉心里开始定了主意。
在这之后,来柱到家得次数就多了起来,每逢章家有什么农忙时候他就会来帮工,像是请木匠,“捡漏水”——(屋顶防漏换新瓦)这个叫来柱的都会在场。那时村里的女人聚集在大溪里便会说“你看,章家老二女儿想必是也留不住了,这家人真快,怎么男人都跑去他家干活了?”
可是一天夜里,在一声巨响之后,这个叫来生的便再也没出现过,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这烧窑的失踪了。
连玉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事都没了精神,一天到晚除了在台阶上巴望时会有劲儿,其余时候都是焉了吧唧的,这点着实让章母想不透。
“连玉好似长大了,许是也该办婚事了吧?”章爸这么一说,孩子母亲上官氏才缓过神来:“怪不得呢?怪不得近日里我见我们这老二总是没精神的,应该就是怀春了。”
“不知道,她的缘分是谁?”
“天知道,莫不是那个烧窑的吧?”
“烧窑的?人长的不错,可惜没个正经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嗯,我也觉得,断不能同意。”
夫妻俩谈心之后的第二天,村里的媒人也就忙活了,一会儿说方家的大平不错,一会儿说扎源里的吴家小儿子好,来来回回地倒是看了好多人,可是连玉就是不肯。直到最后见了一个叫徐清的男人,连玉再也忍不住了....
她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徐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往年间就开始成为了节日里走动的亲戚,为何今日却又这样?”
“那你要哪样?该不会真的依了那烧窑的汉子?”
“反正我的婚事不用你们管。”
“不用们管?你又有那本事了?真是小丫头片子不知道个一二,烧窑的好你就跟着他去,以后别回这个家,我们也就当没你这个孩子。”
“好,烧窑的怎么了?我还就喜欢烧窑的,讲笑话了吧?他哪里对不起你们了?要这样作践?”
“作践?什么叫作践?你就这样跟你爸、跟你妈说话的吗?气死我了,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满意被你爸弄走了每个音信,你姐又那样,现在好了,你也闹,闹就闹吧,早晚的事。”
“反正....”
"反正怎么样?
“反正我此生就要他了,我谁也不嫁,就嫁给烧窑的。”
“女孩子家的,怎么这么不要个脸呦....”章母越说越气,直接把个茶缸盖子狠狠地扣上了,二话没说就拉着章爸去地里了。
连玉看着父母气的样子,自己也气,只留承富在那哇哇大哭,自己跑到门边上坐着了。
经过这顿吵之后,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才得知来柱的老乡干活不仔细,把硝装反了,点着后直接把挖好的窑洞炸塌了,自己的头被石块砸了个口子,鲜血直流;好在樟树岭子村室个大村,那时候划分为了乡,有小学,有公社,当然医院也是有的,虽然规模小,但是老一辈的人经验教训都是很厉害的,这不一听说来柱就躺着村乡卫生社里,连玉二话没说取了山梨,野果就去了,一见面,那种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更加浓郁了。
“你醒啦?疼不?”
“还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就不要管这些了,好好养着吧!喝水吗?我给你倒。”连玉见到有人走过就故意说:“按理说,该我爸来的,毕竟也是我家借出去的东西不好使,怪就怪家里没个能掌事的爷们,不然我也不会有空出来。”
“谢谢你。”
“没事,你好好养着,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我妈做去。”
“不用麻烦了。”两个人就在那相互望着,眼看就要说不上话了,连玉也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的连玉心里不太舒服,近日里来的不顺心,也好想跟心仪的男人去说,好希望他能给自己定心丸吃,多少也能得一些宽慰。可是一想到父母为了亲上加亲,眼下正要准备合了八字,拜了土黄爷这件婚事也就定了;连玉越想越纠结,甚至是绝望开来。
可是天不随人愿,这天中午出了卫生所的来柱,走到章家,放下一些水果就转身走了,连玉见状急忙追了上去问道:“为何来了又走?话也没了?”
“我要回老家了,土窑的生意亏了,也得另想其他法子了。”
“可是,可是?....”连玉话到嘴边又竟然不知如何继续了,但是她心里的台词是这样的“但是,我马上就要嫁给自己讨厌的人了,你却不提一言半句?果真对我没意思吗?...”
来柱说完,就潇洒地走了,看着这个一脸扫兴没了意气的男人,那背影仿佛就是在说:“我们俩不可能了。”
连玉心伤了,一颗欲想要拉住救命稻草的心也随之跟着破碎,就在一个月后的一天;村里长辈要了八字说是成了,男方也备了东西来,择日两家见见定个日子婚事就可以成了。
夜晚,鸡圈的鸡鸭不停地叫唤着,村下的狗也在叫唤着,就同连玉的心一样,跳动的厉害,久久不能停。
“爸妈,我二姐不见了”小女起床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还拿着一张纸站在厅堂。
上官氏追问:“许是方便去了?”
“不可能,我都看过了没人,再者你看二姐还留了信呢?...”
“念念”上官氏说。
“要我嫁给徐清断不从命,我走了,我出去找一份工作,不要担心。”
“这个老二啊,真是....”
“妈,我们去找找?”
“不用找了,让她去吧!”章爸一脸不屑,脸也没洗,饭也没吃,又绑着柴刀,扛着锄头往屋后走了。剩下家里两小一老的,冷冷清清将就着了一顿饭过去了。
连玉出门已过了一些日子,上官氏系着头巾和小女儿也出去找过,可是但凡被发现了,那人就偏要早早躲了去,楞是叫人寻摸不着。我记得小时候去浙西贸易城买衣服走过一次,大概40多里路,那时候的淳安境内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马路,大抵都是像蛇道一般,弯弯曲曲的小道道,更别提有车,倘若遇上下雨、冰霜、雪冻天气,来回九个小时也不尽得够。这娘儿俩一跑便是好几趟来回,眼瞅着新鞋都磨出几个洞了,好在这一次去,终于见得了这个章连玉。
“你说你,就这样跑出家,也不见回家。”上官氏叹气道。
连玉看了一眼,撇了过去:“还来找我干什么事,只管去找那个亲家去。”
“什么亲家啊,我就说不愿意,他能怎样?还想把你绑了去?塞上些个嘴子?”章母故作生气样劝道到。
“哈哈,小妹,吃馄饨吧!妈你要吃吗?我给你下一碗。”
“不了,给莲女下了就行。”
“要我说,婚姻就该自己做主,又不是早些年我外婆那一辈子样儿了,怎么就儿女婚姻全凭当爸的说了算?”
“你要是再往后四五十年,兴许会那样。山里人过日子哪有那么随意的.....”
“我就是看不惯,要回你们且回去吧,天不早了,回去又得黑摸着进家门了。”
“哎....这是给你新做下的,记得换。吃得了吧?老板娘钱我放下了啊...走了,得赶回家了,兴许还能喂得上一顿饭。”
连玉站在那,愣是看着走去的家里人,手上却不停地在收拾碗筷,只觉得背后的大汤锅子里的热气甚是暖和,三下五除二地就凑近了暖着手。
隔天汾口镇上来了几个烧窑的汉子,这可把连玉高兴坏了,狠命地追赶着去问:“看见邬坑的来柱了吗?看见了吗?”就这样,这个女人每天的工作中也就多了一项“见来柱了吗?”的事儿。
就在一如既往的做着这件事的时候,恰好在一天傍晚时分,当时天下着大雨,一男子什么雨具也没有带,跑到连玉做工的铺子门口拨弄湿透的头发,连玉见状上前问着:“看到邬坑的来柱了吗?”
“咦?是你?”正当那男人转过身来时,连玉吃惊了又紧接着问道:“你怎么就那样跑了?”
来柱浅浅地答道:“是有那样的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看着这个闷声闷气不太经事的男人,连玉心里原是有些不太乐意的,但也没有太计较反而趁一个休息日只身一人就找到了来柱的老家。
“找谁?”
“我找前不久在樟树岭子村外烧窑的,他好像叫来柱。”
“出去了,得傍晚回”
“哦~那麻烦你把这东西给他吧!”
这不,一连几日,章连玉始终都是懒懒的、无精打采;对待来往的客人也不言语,只是闷着头管自己收拾餐具。丝毫没了往日的利索劲儿了。
时间一长连玉就病了,可是家里却还没停下对婚事的操控,始终苦口婆心地在劝她“嫁了吧!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离家近,有个头疼脑热都可以照顾得到......”
连玉转过身懒懒地张望着房门口的亮光,目光呆滞,心里的言语也停止了,只是张望着;任由屋里屋外的人进进出出,却丝毫不想搭理。
时间慢慢过去,眼瞅着婚约将至,可是连玉虽说病好了,但人总归是不得完全,大概是还念着那个烧窑汉,只可惜人家并未知情原因。
就在婚礼的前一天,按习俗请了一些帮佣,正在小院里摆饭,那个烧窑的上门了,手里厚厚地拿着一包东西,像是“丁柿酥”,还是“芙蓉糕”之类的糕点,一如往常那般,见了连玉就笑,笑笑之后就又管自己离开了,依旧是没说上什么话。
连玉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接过母亲手里的“糕点”,就往那地上砸;嘴里还振振有词着:“走,只管走你的,我明日嫁了去,自然有男人疼了。”此话一出,连玉跑到屋旁的小坑沟里,蹲在那刷洗着萝卜,眼泪也不知情的流了下来。
那烧窑汉此时尴尬极了,只听上官氏说了一句:“没吃饭,就留下来吃吧!”
来柱受宠若惊地说:“不了,我还得去工友那走走...”
盼星星盼月亮得来了见面的机会,可是机不逢时,再加上人言可畏的谨慎期,也就不得有任何下文了。可惜白白错付了连玉的心,只见她此时哭声大了些,使劲地擦拭着满脸的泪。
缘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让人窥破其中奥秘,就像来柱和连玉的“一见钟情”一样,转眼间便各奔东西。形成了了无音讯的不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