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维斯跨过最后一条溪流,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冰乌林在席仑的最北部,说是森林,也倒不如说是由冰天雪地连接成的山脉。一座座山峰自浓密的森林骤然而起,显得秃立而孤兀。毕维斯沿着山脊滑落,掉进溪谷,上山的路陡峭,下山的路就简单一些。
溪谷没有山顶那么寒冷,反而与之相比更加温暖、舒适,也许是地热的作用,虽然没有一口能够让他洗澡的温泉眼,但温良的溪水也可以洗净脸上的灰霾和左手拳骨上的血迹。
毕维斯抬眼望去,青苔绿藓盘长在溪水石间,灌木从生在广袤无垠的原野,成群的梅鹿舔舐着彼此的毛皮。他把斧子对准着其中一头,想着也许可以为今天开始独自闯荡的事业而加餐,但他没有足够的经验,才靠近不足五米的距离,鹿群就发出互相警告的叫声,四散逃去。
但他没有沮丧,从他在死人泥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屠龙人,他当然也清楚饿肚子也是屠龙人所要经历的。
再往前走,狭小的谷口开始豁然开朗,遍地都是青色的野草和红黄的玫瑰。这里就像是生灵舒适的温床,灿烂至极。毕维斯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闭上双眼深深地感受,这里的空气呼吸起来就像桂香,这里的妙音空洞的就像琴奏,这里的光芒照在身上就像母亲温暖的怀抱。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久负盛名的传说,被吟游诗人无数次写在诗歌里的钻石,席仑王国最大的城市——凯拉克城。
屠龙人协会总部就在那里,毕维斯心心念念的屠龙人之城。他打算要在那里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他要把黑龙的眼珠子摆在爵士的桌子上,看着他们吃惊地表情合不拢嘴之后,拿上赏金带走龙眼找一个药草师为自己的母亲制作恢复视力的药剂,当这一切完成之后,或许他可以找家旅店歇上一晚,然后找一点乐子,吃一点酒水,看一场戏剧表演……
毕维斯的脸上挂起一个憨憨的笑容,对他来说比起伦森地狱,在哪里都是天堂。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这座城堡,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骑着飞龙划过凯拉克城的上空,当着城里所有百姓把宝剑刺进龙的脖子里,再然后是他接受全城人民的呼喊和国王的奖赏。有时候他会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龙,不过是被拷上枷锁无法飞翔的龙,在全城人民的唾骂声中被斩去头颅。也有的时候他会梦到自己成为天空,或者是成为大地,他会俯视或仰视着人民的幸福欢呼而感到开心。
不过,那都是梦。他从未真正见过凯拉克城,那都是在奶奶故事的想像里所建立起来的画面,每当这些梦让他充分享受时,黑堡里的魔鬼就会把他叫醒,让他回到现实的世界。
毕维斯打了一个寒噤,咒骂自己怎么会回想起在伦森地狱里的苦日子,那些都是他不愿回首的经历。他又想到赫伯特,那个老家伙怎么会如此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是个迂腐的不能再迂腐的混蛋。
毕维斯在心里咒骂着,把目光转移到远处。
他一路小跑,趁着太阳下山,赶到了城脚下。
很大,这是他的直观感受。巨墙外围是一圈护城河,靠近一看其实河水早就上冻结冰,只是一个摆设。毕维斯跟在一个车队后面,他很想自己一个人走在冰面上,像溜冰一样滑进城内。但是他又不敢,原因并不是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而是大门前的守卫。
凯拉克城不同于席仑其他的城池,它既是繁华的商业都市,也是王国的政治中心。理所应当,凯拉克城中的守卫也是与众不同,他们披着一身白色的蛇鳞甲,镶有晶石的头盔遮住整个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让他们时时刻刻警惕着城里的每一个动静。人们对他们的评价只比吃人的龙好一点,因为直属于王室,他们办事向来不愿讲理。
人们习惯了他们的不讲理,平时都是避之不及,时间长了,也给这些人起了个外号——白袍匪。
车队进城,毕维斯却被白袍匪拦了下来。
护胫、臂铠、锁子内衣、钢板圆盾、七尺兽首银枪,毕维斯心里感叹不亏是为王室工作的士兵,连看门的守卫都穿着配置如此华丽。
“看什么呢。”白袍匪啐了一口唾沫,“来凯拉克城干什么的?”
“我是一个屠龙人,来收回赏金的。”毕维斯笑脸以对,他可不想惹到这些狠角色。
“哦,是吗。”白袍匪打量一番,“你不是席仑人吧。”
“我出生在霍夫堡,现在还没有定居。”
“霍夫堡人,”白袍匪没有好语气道,“劳德陛下颁布法令,别国的人要进城先交进城费。你,把该交的钱先放下再进去。”
毕维斯笑了,把全身口袋翻出来给白袍匪看,“大人,我没有钱,一分也没有。”
“没有钱?你后面背的是什么。”
“是屠龙留下的战利品,大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容我先进城兑换了赏金,再交给您。”
“你杀过龙!”白袍匪的语气变了,“诸神,快进去吧,没想到是真的。”
白袍匪连退三步,让开道路,像躲避瘟神一样示意毕维斯赶紧进城,毕维斯也不遑多让,问候一句之后,大摇大摆跨进城里。
毕维斯是笑着进城的,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看见两掌宽的木制城门上吊着一个死人,一个女性。她没穿任何衣服,赤裸着身子,脚踝上还连着锁链,她的脸看起来十分可怖,翻着白眼吐着舌头,死相难看。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胸前挂着一块木牌,那上面写着她的罪名,‘因亵渎神明,而被吊死,温泽·梅米。’
毕维斯捂着鼻子,走了过去,苍蝇的嗡嗡声还不时地传入他的耳朵。
在伦森地狱,这种场景毕维斯已经看的发麻,他实在是不想再次闻到这种气味,再次回忆起艰难地苦日子。